中圖分類號:J63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5)05-0001-02
今年是施光南誕辰75周年和逝世25周年,感謝《當代音樂》編輯部舉辦這樣的紀念活動。
施光南是我的丈夫,同時也是人民愛戴的音樂家。他離開這片他曾經深愛的”多情的土地”和土地的人民已經二十五載了.他生前創作過的如《打起手鼓唱起歌》、《祝酒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月光下的鳳尾竹》和《多情的土地》等歌曲,至今人們仍耳熟能詳,百唱不厭,他的音樂如陳年的美酒般散發著恒久的純香!
我作為與他共同生活了18年的妻子,在此給大家講述他在創作幾首歌曲中幾件鮮為人知的故事。
曾經看到中央電視臺播放的香港演員莫文蔚演唱的《打起手鼓唱起歌》,莫文蔚在臺上的載歌載舞,煽情的演唱讓我百感交集,這首歌是我們兩個人的愛情結晶,是他送給我的婚后生日的禮物,也是他這一輩子為我寫的唯一的一首歌。
我與光南的結合是在上個世紀70年代由親朋好友介紹認識的,記得是在我們婚后一年后7月的一天,那天剛好是我生日,我們兩個人回到我的父母家中準備晚上大家一起給我過生日,我父母家在和平里,離當時的中樂團僅有一站地之隔,他告訴我他要去樂團有些事,近晚飯時間他還未回來.,晚飯已經做好了,全家人就等他一個人了,著急的我只好去院門外等他,天色已晚時,老遠就看見他騎在自行車上,搖搖晃晃的,嘴里還哼著什么曲調就過來了,見到我就一把把我抓住,興奮地說道:“我要送你一件非常好的生日禮物!”我連忙把手一伸說道:“拿來!”他像小孩一樣地回答:“現在不給你,回到咱們家再給你!”待晚飯后我們回到自己家中,他剛一進門,一屁股就坐在了鋼琴旁邊,急促的掀起琴蓋,彈起了《打起手鼓唱起歌》優美旋律來了,我馬上被那清新悅耳的新疆風味的曲調吸引了,我趕忙走到琴邊,他這時候居然和著琴聲高聲地唱起來了:“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騎著馬兒翻山坡,千里牧場牛羊壯,豐收的莊稼閃金波……”當唱完這首歌之后,他一把抱住我問道:“這歌,怎樣,好聽嗎?”望著還陶醉在剛才他的歌聲中的我,他激動地說:“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從我們認識以來我還從未給你寫過任何歌曲,這首曲子,在你生日的前一些日子我就反復的醞釀,準備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只是沒有合適的詞,直到收到韓偉寄來的歌詞填上以后,今天下午我又送到中央樂團女中音羅天嬋老師那里讓她試唱后,我才認為這是一部完整的作品,才能送給你啊!”
果然不出所料,該作品經過羅天嬋老師一唱,電視臺轉播后,立刻流傳到祖國大江南北,打破了當時由“四人幫”控制的沉悶的音樂界,猶如一股清風注入人們的心田,街頭巷尾到處都在傳唱這首歌!一時間到處都能聽到有人哼唱“來來來,來來來”的歌聲。誰知道就這幾個“來來來”卻觸犯了當時文藝部門的一個“大人物”,指責這首歌是資產階級創作傾向,為此《打起手鼓唱起歌》,也成為禁歌了,光南也被下放到河北省農村勞動,進行所謂的思想改造,一首送給我生日的歌曲也成為我和他兩地分居達一年之久的原因,直到我們的女兒蕾蕾出世那一天,他都在農村不能回來看一眼他剛出生的女兒!至今每當我聽到《打起手鼓唱起歌》這首歌時,我都會情不自禁掉下眼淚來,它既是每年祝賀我生日的一首歌,也是我思念親人的一首永世難忘的歌。
作為光南妻子的我本人并不是一個文藝工作者,但是我喜歡欣賞音樂,尤其是他的音樂,這也可能是愛屋及烏的心理吧!我曾經驚訝地問他,你怎么會寫出那樣旋律優美的歌曲來,還不雷同,風格多樣,是不是你把1-7這七個音符排列與組合一下就可以了?
他聽完后哈哈大笑說:“所有的音符都在我腦袋里,我只要一點頭就是一首歌!”
我知道他當時是在開玩笑,后來我在他寫的《我是怎樣寫歌》的一書中找到了這個答案。他在書中寫道:“真摯的感情是作品的基礎,只有自己在創作中動情,作品才能打動人!”后來我從他送給我的一盒他的《多情的土地》的錄音磁帶才體會到他寫作時的感情。
1986年我有一個去一家美國大公司工作一年的機會,上世紀80年代正是中國的第一次出國潮,那時正逢改革開放的初期,我們一家沒有自己的住房,和他的母親擠住在一個單元房內,他寫的《祝酒歌》等歌曲,一首歌僅有15元人民幣的稿酬.我家過著和一般老百姓一樣清貧的日子。在赴美國前我和他談起我赴美后的打算,如果在美國公司工作后有留美國的機會,我就打算把他和女兒接到美國去發展,他聽后先是一言不發,在我一再追問下,他才吐出四個字:“我不會去!”
赴美那天,在機場我們告別時,他塞給我一盒磁帶,告知這是他最近寫的一首歌,已經錄好音。如果我在國外想家時可以拿出來聽一聽。當時在國外的物質生活確實比國內好多了,但畢竟是遠離親人,一個人在國外,難免不時產生思鄉之情。在一次中國留學生的聯誼會上,我想起了臨上飛機時他給我的磁帶,連忙放給大家聽,當氣勢磅礴的交響樂前奏剛一出現,全場頓時安靜下來,隨后出現了佟鐵鑫那深沉寬厚的男中音:“我深深地愛著你,這片多情的土地,我時時都吸吮著大地母親的乳汁……”,當唱到“仿佛擁抱媽媽的身軀……”時,聽見會場里傳來了低聲的哭泣聲,我自己也是淚流滿面,歌聲剛一結束,許多人都向我擁過來:“這歌是誰寫的?太動人了!”此時此刻,我才明白他為什么給我這盒磁帶,他為何回答我“我不會去!”他把他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家鄉的感情全都融入到這首歌中。正如他自己所說:”真摯的感情是作品的基礎。”綜觀他的所有作品,哪一首不是他熱愛人民、熱愛生活、發自內心的情感的流露啊!事后這首《多情的土地》就在海外的留學生中傳開了。
寫歌劇《屈原》是施光南的一個夢,他在寫屈原時是上世紀80年代后期,正值藝術歌曲走入低潮,流行音樂和扒帶子風氣盛行,“西北風”刮得鋪天蓋地。我也勸他,寫一部大歌劇要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啊!就是寫出來也沒有哪個單位給你演出,你不如寫些如“西北風”這樣的流行歌曲,又省力又掙錢,我還故意激他,“是不是你寫不出來?”“我會寫不出來?”他馬上在鋼琴上很順溜地彈出幾首粗獷、豪放、民族韻味十足的音樂來,“這就是我即興寫的‘東北風’,像這樣的曲子,我一天能寫個十幾首,但是我不想隨波逐流,這種音樂是沒有長久生命力的,像曇花一現,我要寫一部能讓中國的歌劇登上世界舞臺的歌劇!”我當時也急了:“就算你吃苦受累寫出來了,沒有經費演出,還不是白費,再說按目前國民的文化素質誰聽得懂?”,他一點也不讓步;“歌劇是反映一個國家音樂的整體水平,現在沒有人演,我可以等,我可以留給后人演!”
他曾在他的工作日記中寫道:“用歌劇形式展現我國偉大的詩人屈原的風貌,謳歌他熱愛祖國、追求真理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是我多年來的愿望,我為此醞釀了二十多年。”
那時,他除每月105元的工資外沒有一點額外的收入,不敢想有空調,室內溫度高達三十六七度,他光著脊梁,寫譜子,天天彈琴,每每創作到深夜,汗水一滴滴地灑在譜紙上,他瘦了一圈,可他卻很心滿意足地告訴我,他已經寫完了屈原全劇的鋼琴譜,還要寫總譜,我發現我們當時年僅15歲的女兒蕾蕾也成了他的幫手,幫他給總譜打格,還幫他削鉛筆,光鉛筆,他就用了有100多支!女兒還成了爸爸歌劇《屈原》的第一聽眾,她對劇中的每一個人物的唱段都十分熟悉,他認為女兒有歌唱的天賦。可以唱《屈原》中的女高音嬋娟。
1990年4月28日傍晚,他把女兒蕾蕾叫到鋼琴邊來試唱他寫的屈原中的一段插曲《離別之歌》(該段是描寫嬋娟與屈原離別時唱的一段女高音),父女兩人反復地練唱這段難度高的唱段,女兒唱到高音時總也上不去,他就做了一個唱高音的示范,他一邊拉高嗓音,一邊動情地高高舉起他的一只手——突然,他的臉色驟變,高舉的那只手僵住了,他只對女兒說了一句話:“蕾蕾,快,快給爸爸揉一揉,我的手不知道怎么了?”就一下子倒在鋼琴上,女兒趕快摟住了他,他倒在了他心愛的女兒的懷中,他倒在了與他相伴一生的鋼琴上,倒在他的歌聲中,就這樣他帶著未圓的屈原夢而去了——。
“你和你的旋律永存在我的心上”,這是他走時我送給他的挽聯!如今我還可以這樣說:光南,一轉眼二十五年過去了,你的旋律依然在人民中傳唱著,那《多情的土地》和《打起手鼓唱起歌》等優美旋律依然在我耳邊回響著——直到永遠永永遠!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