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信封”與“池塘”是彼得·昂格爾著作中兩個著名事例,文章以此為切入點,試圖將慈善進行分層,區分慈善中我們必須去做的與我們鼓勵去做的事。其中,是否對他人產生同情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條件。主要意圖在于質疑昂格爾對義務的過寬界定,認為其導致了慈善范圍的極度縮小,存在著不合理,在此基礎上嘗試提出一種區分慈善與義務的新思路。
關鍵詞:慈善;義務;同情;信封;池塘
中圖分類號:B8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11-0024-03
澳大利亞杰出的功利主義哲學家彼得·辛格,于1972年在《哲學與公共事務》中發表了一篇名為《饑荒、富裕與道德》的文章,其觀點獨到,認為人們應當犧牲自己購買奢侈品的機會來幫助他人免除饑餓,并且這是我們的義務。首先他假設因食物、住所以及醫療的缺乏而造成的苦難或死亡都是惡的,顯然大多數人也會同意這一前提。接著他提出了他的基本觀點:“如果我們有能力阻止某種惡的東西出現而不用犧牲可與之相比的任何道德重要性,那么我們在道德上就應當做它?!盵1]就道德價值而言,與受難者的饑餓、疾病甚至是死亡相比,人們感官上的享受顯得不值一提,進而得出的結論是,富裕的人們有義務犧牲他們現有的許多奢侈品以阻止其他人挨餓。由此就引發了眾多的爭議與批評,至今都尚未平息。當然其中也不乏許多擁護者,彼得·昂格爾就是其中之一。在辛格的基礎上,昂格爾的觀點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信封”與“池塘”就是其著作《讓生活從高處死去》中兩個著名的例子。
一、池塘與信封的例子
這兩個例子不是某種虛假的設想,而是在社會生活中人們都有可能遇到的特殊情形,都面臨著抉擇與考驗。池塘的例子:假設你作為一名學生,在上課的途中會經過一個池塘。某天你看見一個小孩落入池塘,亟須救助,否則有淹死的危險。如果你選擇救這個小孩,你會弄臟衣服,上課也會遲到;如果選擇不救,你會衣著整齊地準時到達教室,但是這個小孩會直接死亡。而信封的例子是這樣的:一天,你收到了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寄來的一封信,信上希望你能捐十美元來幫助那些饑餓貧困的孩子,否則就會有三十多個小孩死去。如果你選擇幫助他們,你會失去十美元,小孩得救;如果選擇不幫,就無須花費十美元,但這些小孩會死亡。
上述這兩個例子在辛格和昂格爾看來都屬于我們的義務,即我們必須幫助落水的兒童和信封中急待救助的孩子,我們必須去做并且不做會受到譴責。在此,我們不禁會產生疑惑:如果這些是我們的義務,那什么是慈善呢?辛格和昂格爾所定義的慈善是根據義務得來的。他們把義務限定在滿足受助者基本需要的范圍內,也就是說只要是為了滿足受助者的基本需要,都必須去做,屬于我們的義務。在受助者基本需要得到滿足的基礎上的幫助就是慈善。例如,幫助一個即將餓死的孩子是我們的義務,但是如果他的基本需求已經得到滿足,我們還繼續幫助他進入貴族學校學習的話那這就是慈善[1]。顯然這種對慈善和義務的定義過于嚴苛,當其他人的基本需要未得到滿足,并且我們有能力幫助他人,同時也不會造成很大的損失時,我們都有義務幫助他們,如果不幫還會受到譴責。這似乎擴大了義務的范圍而縮小了慈善的領地,與我們直覺上對慈善和義務的劃分是不相符的。
二、慈善的分層
慈善在英文中翻譯為“charity”或“philanthropy”?!癱harity”來源于拉丁文的“caritas”,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中,字面意思是“喜歡對他人施愛”(loving kindness towards others)[2]。這樣的仁慈、慈愛,是一種善的行為,一種將愛傳遞的行動?!皃hilanthropy”則來源于希臘文,特指對人類的愛心,以及有類似于幫助窮人的行為。貝克爾(Gary Becker)從學術研究的角度給“慈善”下了定義,他認為:“如果將時間與產品轉移給沒有利益關系的人或組織,那么這種行為就被稱為‘慈善’或‘博愛’。”[3]即慈善是一種將自己的東西轉移給別人的行為,而且這種行為是針對與自己沒有任何利益關系的人或組織。它是一種志愿行為,沒有任何強制的成分,自愿向社會及受益人無償提供援助或救助。
但筆者認為慈善并不是我們通常所認為的那樣不可分,它是有層次的。依據對行動要求的強度,慈善可分為兩層:第一層是我們必須去做的,但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義務;第二層是我們鼓勵去做的,人們具有選擇的權利。那么慈善的這兩層是如何區分的呢?
1.我們必須去做的
在此,我們必須去做的事情需要滿足以下三個條件:第一,從施助者的角度來看,施助者有能力去幫助他人,并且也不會遭受任何重大的損失。重大的損失包括失去生命,失去身體的一部分或視力等等。值得注意的是,這里也應該包括經濟的損失,不可恢復的或對施助者整個生活前景造成影響的經濟損失都應該包括在內,犧牲自己奉獻他人固然值得表揚但這并不是我們必須去做的。也就是說施助者有能力做到,否則要求人們做根本就達不到的事情則顯得十分苛刻。第二,從受助者方面來看,受助者遭受嚴重的損失。包括過早地喪失生命,失去身體的某個部位或視力等等。例如小孩過早死亡或失去一條腿。與此相應,輕微的損失是指受助者失去一個牙齒或可以恢復的經濟損失等??傊?,嚴重損失所指的是對受助者整個的狀況產生重大的、不可逆轉的損失,影響深遠。第三,正常的有理性的人(Reasonable Person)都會產生同情與共鳴,在心理上與受難者的距離很近。施助者是正常的有理性的人,不僅會考慮自己的利益而且還會考慮他人,這就排除了那些故意為惡和一些極端的例子。如果受助者遭受嚴重損失,正常的有理性的人都會對這個受助者產生同情,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并且也有能力幫助他,不會造成自己的重大損失,那么在同等情形下作為一個正常的有理性的人就應該幫助他。也就是說,這三個條件必須同時滿足。
在池塘的例子中,落水的兒童有生命危險,你是一個正常的有理性的人,有能力救他并且也對他產生了同情,那么你就必須救他,但這并不屬于我們本應有的義務,只是出于我們的理性和人性中自然而有的同情與憐憫。正如孟子所說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而在信封的例子中,雖然那些小孩也遭受嚴重損失,即喪失生命,但是這并沒有激起我們的同情心,與我們的關系不密切,所以它是我們接下來所說的鼓勵去做的事,并不是辛格和昂格爾所認為的那樣屬于我們的義務,必須得做。當然,也許確實存在某些理性的人對信封中的小孩產生同情,他們可以選擇去幫助這些小孩,但是這不能成為要求其他人也必須施以援手的理由,也不應該使它成為我們的一種義務。
2.我們鼓勵去做的
這是慈善分層中的第二種情況,鼓勵去做,即可做可不做,做了會表揚但不做也不會遭受譴責。信封的例子就屬于我們鼓勵去做的。我們鼓勵盡可能地幫助他人,但是我們卻沒有理由要求別人這么做,如果有人捐了100美元會得到人們的贊揚,但若有人不捐我們也不應譴責他。盡管其中存在嚴重損失,也許不捐這100美元將會有很多小孩死去,但是并不是所有或者大部分有理性的人都會對信封中的小孩產生同情(因為按照昂格爾的某些“調查”顯示,大多數人的直覺是我們可以不幫這些小孩,并且不幫也不會受到譴責。也就是說實際上對這些小孩產生同情進而幫助他們的只是某些少數人),所以這并不是我們必須得做的,也不是我們的義務。
信封的例子屬于遭受重大損失的情況,但如果受助者遭受輕微的損失也是我們鼓勵去做的。誠然,受助者的損失程度確實會影響同情的產生,但這并不是唯一的影響因素,它是多種因素影響下的產物,具體的會在后文提到。例如一個小孩在街上摔倒使膝蓋蹭破皮,那么在這時幫助這個小孩是我們鼓勵去做的,但你也可以不幫助他,如果有人十分同情這個小孩那么他就會幫,反之則不幫。也就是說,在慈善的這一層次中,對人們的行為不做任何硬性的規定,人們具有選擇的權利,幫助會得到贊揚不幫也不會受到譴責。
三、影響同情的主要因素
也許有人會質疑:為什么在信封的例子中人們或者說大多數人沒有產生同情呢?那么以下將會提出影響同情的幾個主要因素來解釋這一問題。有四個主要影響因素:物理的距離;社會的距離;急迫性;對受難者的認識。這些因素并不是分離的,它們往往是通過共同的作用來影響我們的同情。
物理和社會的距離經常是聯系在一起的,物理的距離是指空間上的實際距離,而社會的距離一般則是指個人與個人在群體生活和社會關系上所存在的距離,由種族、國籍、階級、宗教、社會地位以及其他文化內涵的不同所形成。在池塘的例子中,落水的小孩離你的實際距離非常近,你走幾步一伸手就能把他從池塘中救起,可以說是舉手之勞,而且你也不會有什么重大的損失。此時不論這個小孩是何種國籍和種族,正常的有理性的人都會對他產生同情,我們都必須救這個小孩。這并不是說社會的距離不重要,只是就它與物理的距離相比較而言的。但是在信封的例子中,那些需要救助的小孩與你的物理和社會距離可能非常遠,可能是非洲也可能是南美洲的小孩,你與這些小孩并沒有直接的關聯,那么此時你很可能就不會對他們產生同情,進而也不會幫助他們。
毫無疑問,池塘例子中落水的兒童比信封中的兒童更具有迫切性。也許他們的需求同樣都是急迫的,但是人們實施的幫助行為是否能及時的作用到受助者身上,這點是不同的。如果你不救助落水的兒童那么他可能即刻死去,你的施助與他得到你的幫助,這之間的時間非常短,也就是說你的幫助他可以直接獲得,立竿見影,能夠馬上得救。但是在信封的例子中,如果你決定捐100美元仍然會有一些小孩過早地死去,也就是說你捐款真正落實到那些小孩身上是需要很長時間的,至少比池塘中的時間要長。昂格爾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提出了“超級快車資金”(The Super Express Fund[4]),大致意思是說只要你一捐款就馬上救助,盡可能減少中間花費的時間。但是這只是一種假設,且不說實際操作上的困難,如果那些小孩的需求真的那么急迫,如同池塘中落水的兒童一樣,也就是說分分鐘甚至每秒都有小孩死去,那么當你收到信封時就得立即捐助,就算期間耽擱或猶豫一秒鐘都有小孩去世,如果按照這種理解,人們還需為猶豫負責,因為它間接導致了小孩的死亡,顯然這是十分荒謬的。
最后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是對受助者的認識。池塘的例子中,我們親眼看到這個小孩落水,在水里痛苦地掙扎,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很容易對他產生憐憫,自然地產生救他的想法和沖動。也就是說我們對落水兒童的認識是直接的,是處在他受難的情境中。而在信封的例子中,我們對那些小孩的認識是間接的,只是通過一些文字的描述,并沒有身臨其境也不會有太大的觸動。也許有人會提議在信封的例子中增加一些小孩的圖片或視頻,可能這樣會有一些人對他們產生同情,但是我們還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它,并不會比親身經歷更能打動人,也不會使所有或者說大部分人產生憐憫之心。
四、慈善分層中我們必須去做的與義務的區別
誠然,慈善中的第一層和義務的外部表現都是我們必須去做的,但是這兩者又是不同的,具體有如下區別。
1.事前的考慮不同
慈善中我們必須去做的事是有條件的,首先施助者必須有能力幫助他人,例如池塘的例子中你必須有游泳的能力才能直接去救落水的兒童,否則就得采取其他方式。其次幫助他人不會對施助者造成重大的損失,即不會造成生命、身體或整個生活水平與前景的重大威脅。犧牲自己來幫助別人固然值得贊揚,但不是我們必須去做的,更不是我們的義務。也就是說,慈善中我們必須去做的在事前會考慮損失,如果對我們自身造成了重大的損失,我們可以不做。而義務卻不同,它適用于所有人,用來約束全體社會成員,并不會考慮個人的損失。例如一般情況下,我們不能欺騙他人,但很可能誠實會讓某些人(例如商人)遭受一定的損失,然而這些人不能因為個人遭受損失而不遵守誠實的義務。當然一般而言義務都是每個人能夠做到的,把犧牲自己幫助他人定義為人們的義務只屬于某些極端的理論。
2.行動的原因不同
在慈善中我們幫助他人,并不是由于外在的強制或約束,而是一種自發的、自愿的行為,它源自我們內心的一種高尚的情懷,是仁慈的行為,值得稱贊。但義務不同,它是人們本應該做的行為,它本身就具有一種約束力迫使人們按它的要求行事。即使是道德的義務也具有一種軟強制,當有人沒有達到道德義務的要求時,他將會遭受譴責,面臨著輿論的壓力。并且做義務要求的事也不應該得到贊揚,因為沒有人會因為某人做了本分之內的事而得到表揚,這就是義務。
3.對行為的評價不同
如果我們做了慈善中必須去做的事,毫無疑問我們會得到贊揚,因為這并不屬于我們的義務。如果我們沒有做慈善中要求必須去做的事,我們也不應該受到譴責,因為我們沒有權利與理由逼迫他人去做一個高尚的人。雖然我們不對這個行動者進行譴責,但是會從心里不認同不贊許這種行為,可能會在心理上與這個行動者日益疏遠,不愿與之相處。而在義務中,做義務要求的事不會受到表揚,但是如果未做到義務要求的事必定會受到譴責。這種譴責既包括自己良心上的譴責也包括來自他人的譴責。
如果受助者遭受嚴重損失,施助者有能力幫助他人同時也不會對自身造成任何重大的損失,并且正常的有理性的人都會對受助者產生同情的話,我們就必須施以援手,這是屬于慈善的范疇并不屬于義務,即我們做了會受到表揚不做也不會遭受譴責,但是如果我們不作為人們會不贊成這種冷漠的行為,有可能采取一些隱形的方式來表明他們的態度,比如說心理上的疏遠等。但如果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大部分有理性的人沒有對受難者產生同情的話,那么這是我們鼓勵去做的,信封的例子就屬于這類情況。
參考文獻:
[1]Singer,Peter.Famine,Affluence and Morality[M].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1972:235~236.
[2][英]霍恩比.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227.
[3][美]加里·S·貝克爾.人類行為的經濟分析[M].王業宇,陳琪,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5:321.
[4]Unger,Peter.Living High and Letting Die: Our Illusion of Innocence[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