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謁張自忠將軍陵墓

下了梅花山

就要離開北碚

那個胖乎乎的司機

剛跟某個女人講完曖昧的電話

側身奇怪地問我

為何雙眼含淚

這人其實挺厚道

但我懶得跟他叨叨

因為大廈林立車流如潮

美元起舞紅酒歡笑

我實在無法向他解釋

長眠在其中的人是誰

軍長就不必上一線

身為戰區右翼兵團總司令

兼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

他卻執意渡河赴險

叫我如何說服腦滿腸肥的現代人

他的將略英明

公無渡河

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

可奈公何

可恨的襄河

你憑什么如此武斷

悄然決定英雄的生與死？

將軍

您的雕像如此之高

我無法看清您嘴角邊是否有顆黑痣

黑痣上是否有那根傳說中的長毛

梅花山上找不見一株梅花

但棵棵小草都散發著俠骨香

竹徑幽深

黃葛成林

我苦苦尋找您那匹白色的戰馬

它叫長蟲對吧

曾經沖鋒陷陣

勞苦功高

您殉國后它殉主

靈魂自當同路

我不是王子

卻如此向往一匹白馬

希望牽牽它

為它梳理鬃毛

萬一烽煙再起

它還能馱著您上陣廝殺

那時

請允許我賣掉手機和電腦

打造一副上好的盔甲

我還要散盡所有的線裝書

裝備一把鬼頭刀

在四千里外的梅花山

其實我什么都沒看見

我不可能親手撫摸到裝殮英靈的棺木

我甚至都不想看完那間紀念館

對于熱血男兒而言

如果值得為一個人一件事

一個組織一個國家

而慷慨地死去

那么也就同樣可以為之卑微地活著

這是多么地幸福

就像那年七月七日之后

您在北平的委屈逗留

飛越四千里

我匆匆地來卻又只能匆匆地走

我雖然頭發斑白又舞文弄墨

但胸中依然激蕩著戰士的血

我必須確認可以挺直脊背

昂首離開

嗚呼

將軍您如此神武

又軍紀森嚴

我怎么敢讓您聽見

一個后輩士兵

七十四年之后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