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看待股市多空博弈

構成商品交易的一個基本前提是供需雙方的共同存在，而市場經濟的建立，則是為供需雙方的交易建立規則和提供平臺。在這里，買和賣同樣重要，發揚契約精神、維護雙方的合法利益是市場經濟的前提。在證券市場上，人們習慣以多空來代表參與交易的兩方，看多者在操作行為上是買人，看空者則是賣出。由于證券交易具有流動性強、價格變化快的特點，在實踐中，買賣雙方的角色經常在變換，在高頻交易中甚至隨時都在變化。因此，理論上說，股市中沒有絕對的多頭，也沒有絕對的空頭；市場的多空博弈中，也沒有永遠的多方和空方。

非常時期做空遭遇道德綁架

然而，在今天的股市交易中，情況相對復雜。在大多數場合中，做多是股市盈利的主要模式，同時股票供應又在逐漸增加，人們往往更多地習慣做多，即便有時會做空，也是出于換倉的需要，但本質上仍然是做多。而在輿論上，也有做多較做空更占據道德高地的說法。這種狀況的極致表現，就是將凡有利于股市做多的消息叫“利好”，而有助于做空的消息則被稱為“利空”。

也因為這樣，具有主動做空功能的股指期貨，從開始就一直受到部分輿論的責難，每當股市下跌，它就會成為替罪羊。雙融業務開啟后，融券業務發展緩慢，特別是在轉融通業務中，一般大股東對于出借證券用于做空大多不感興趣。這里也許有多方面原因，但對于做空存在情緒及心態上的反感，無疑也是一個事實。

而這種狀況，在最近一段時期更是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6月中旬以來，股市在沖高到5100點以后開始下跌，并且隨著有關部門降杠桿舉措的實施，跌幅不斷擴大，動輒出現可怕的“千股跌停”狀況，從而迫使管理層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調控市場，于是就有了一場“救市大戰”。

這場大戰分三個戰場：一個是在股市交易上，也就是動用銀行資金向證金公司等提供貸款，助其直接入市買股票；另一個是在制度層面，包括鼓勵大股東增持，在一定期限內禁止其賣出股票，階段性地控制股指期貨的開倉數量和暫停IPO，及動用司法力量查處“惡意做空”等；還有一個是在輿論上，除了強調引導正面預期外，有的還宣傳有“敵對勢力”在故意做空，目標是“對著五星紅旗”的。

總之，在這個時候，做空已不僅是一個操作問題，而且被賦予了負面政治含義。多空博弈也就不只是基于投資者對于市場未來走向的判斷，而是有著立場態度上的色彩。做多者自稱“為國接盤”，而做空者呢？似乎有著深重的罪孽。如此場景，為境內20余年股市歷史所僅有，也是世界股市所罕見。那么，應該如何評價呢？

為救市打壓負面輿論可以理解

首先，毫無疑問，在市場面臨出現系統性風險的背景下，政府動用行政力量進行“救市”，既是不可避免的，又是完全必要的。去年年底以來，境內股票市場出現了明顯上漲，這其中有著相應的合理性，但是在運行過程中，也存在資金杠桿使用過度及不規范信用資金大規模入市等問題，這些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風險。雖然監管部門在年初就開始打擊雙融業務中的違規行為，但場外配資市場的不規范行為則由于多方面原因沒有得到很好的抑制。在股市處于七年高位，同時擴容速度又明顯加快的情況下，場外配資風險開始增加，而監管部門此時又加大了查處此類違規行為的力度，幾方面因素的疊加，導致股市籌碼開始松動，此時杠桿交易體現出了跌時助跌的作用。當杠桿資金規模巨大、監管部門對信息掌控不夠全面又缺乏應對危機的預案時，常規手段已不能阻止股市的非理性下跌。

事實上，當融資盤開始“爆倉”以后，市場就如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跌勢一發不可收拾，產生了恐慌性“踩踏”。而這種局面如果不予以堅決抑制，就很容易導致股市風險向其它金融領域蔓延，并且從虛擬經濟波及到實體經濟，影響整個國民經濟的正常運行。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主導的“救市”就成為必然的選擇。此時，停止新股發行（包括強制中止已經開始進行的IPO程序），規定大股東半年內不得減持股份，以及將出臺“利多”消息作為上市公司結束非正常停牌的前提條件等，盡管仔細推敲起來恐怕在不同程度上存在有違契約精神及法制原則的地方，但回過頭來想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當然，這方面更大的動作是“國家隊”拿了信貸資金直接買股票，眾多券商聯合表態“4500點以下不減持”。此類做法引起過爭議，但在危機面前，總要有些特殊的處理方式。而此刻，在輿論上強化對正面預期的宣傳，對于趨勢性的看空輿論予以打壓，似乎也可以理解。

但問題在于，股市交易要能夠進行，總要有買方和賣方，當大規模的“國家隊”資金入市時，是向誰買入股票呢？能否認為那些做空者就是“救市”的對手，是制度的敵人呢？

看待多空博弈不應有立場差異

如果不是情緒化地對待這問題，應該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即便是在當前背景下，做空與做多一樣，屬正常交易行為。什么叫正常交易行為？凡是符合法律法規的交易，在理論上都正常，并且也應該受到保護。制度不能規定每個投資者都必須對股市樂觀，政府也無法保證每個投資者參與股票交易都能夠獲得收益，在這種情況下，投資者根據自己的判斷，對市場作出偏多或者偏空的判斷，并且結合自己的風險偏好與投資能力，選擇做多或者做空，并且進一步使用金融衍生工具，開展套保與套利交易，都不應該受到指責。

這里最簡單的邏輯是，投資人有自主處分自己財產的權利，并且只有存在賣出方，交易才能進行。禁止賣出無異于關閉市場。因此，在市場發生風險時，管理層需要采取措施來穩定它，但這種穩定不是要關閉市場，而應該是以恢復市場本身應有的自由屬性為目標，因此必須給做空留出余地。在本質上，多空博弈就是推動市場運行的基本動力。

當前情況下，對普通做空應該給予客觀對待，但對“惡意做空”則不同。所謂的惡意做空，是指出于擾亂市場秩序及其它有損社會公共利益的目的而進行的做空行為。但是現在的市場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惡意做空？7月初，已經有公安機關介入調查，最近也有說監管部門要對集中拋售股票的非正常行為進行核查，但至今還沒看到調查結果。而從常識以及相關數據分析，說有境外敵對勢力在惡意做空境內股市，試圖以此來搞垮中國經濟的觀點，顯然不符實際，是典型的陰謀論。在沒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惡意做空行為的存在，且這種存在還極大地影響了境內股市的運行，直接導致了這次股市暴跌之前，盲目地以此來定性市場，并以此作為分析走勢的前提，進而人為地將做空者推向道德審判乃至可能的司法審判被告席上，顯然有違實事求是的原則，只是暴露出在市場經濟前的懦弱與無能。如果這種狀態得以延續，那么股市就無從正常化，市場化運行實際上也將“國家隊”陷于極端被動的境地。

市場是由多空雙方共同組成，它們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誰也離不開誰。一個成熟的市場，更是應該接受主動做空，因為只有這樣它才能夠有效地控制泡沫，穩定發展。當然不能排除在特殊情況下對做空進行限制的必要性，如同在另外一種特殊條件下也有必要對做多進行限制，乃至清查“惡意做多”，但所有這些都必須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實踐也告訴我們，給做空者以空間，維護做空的權利，實際上就是保護投資者一一如果不能自由地賣出股票，將市場的流動性予以嚴格限制，就不僅僅是踐踏市場規律，而且是對投資者的莫大傷害。

多空博弈是市場的常態，對這個問題應該有理性的認識。正常參與做多或做空的，可以有投資水平高低之分，也可能有認知境界上下之別，但沒有立場是否正確的差異。從維護市場根本利益的角度出發，強調這一點十分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