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用稅收調結構

經濟結構調整是政府運用相關政策來改變經濟結構狀況，使之能順應經濟發展的規律，推動經濟增長的重要措施，經濟增長的規模和質量都與經濟結構調整升級的水平直接相關。在古代中國，產業結構的優化雖然多經周折，但始終都在逐步調整和升級，其中稅收政策一直是重要的工具。

以稅制調結構

2002年發現的制作于西周中期的“遂公”，其銘文中的“天命禹敷土，隨山浚川，乃差地設征”，與《尚書·禹貢》開篇的文字“禹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基本相合。這從一定程度上證實，至少在西周中期以前“任土作貢”的主體財稅思想已經成型?！渡袝び碡暋废鄠魇谴笥碇嗡笏?，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稅收法典，遂公的發現輔證了這一點。

《尚書·禹貢》不僅是對當時古人對各地貢賦的規定，也是一次產業結構的規劃和調整，它以因地制宜的原則規定了各地產業發展的方向和貢賦的種類。這樣將稅收制度和地方產業直接掛鉤，就以稅收的穩定性、長期性和連續性決定了各地要完成貢賦，必須重點發展相關產業?！渡袝ひ骛ⅰ酚涊d，大禹向舜帝匯報時，提出“懋遷有無化居”的主張，后世認為“此六言者，萬世理財之法”?！绊w有無化居”的意思是互通有無，調劑余缺。這樣，各地在因地制宜地大力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的同時，也能夠通過市場進行交換而積累財富，實現經濟的增長。

春秋時管仲治齊，根據齊國實際情況重點發展鹽業，增加了國家收入，使國家有財力減輕農業稅負擔，進而提高了農民生產的積極性，也使國家有了產業調整升級的空間。這次產業的調整升級，大大發展了齊國經濟，增強了齊國的實力，使齊國成為春秋首霸。

產業結構調整的前提是農業生產率極大提高，能使農業釋放出更多人力、物力并轉向其他領域。為了提高單位畝產，戰國時各國先后推行了“差地設征”、“相地而衰征”、“屢畝而稅”等制度，都是以公平的稅制刺激農民積極生產。秦國商鞅變法，制定“舍地而稅人”的稅制，即不管收獲多寡都收相同的田稅，來刺激農民開墾荒地和提高勞動生產率。

漢末天下大亂，人民流失，土地荒蕪，曹操重新調整稅制，采取直接征收“糧食+布帛”的措施，促進農業和家庭手工業的發展。此后北魏還推行均田制，規定每戶種糧多少、種樹多少，推動農業內部產業結構的調整。明代也通過減免稅的辦法，大力普及棉花種植和相關產業的發展。

強化市場調節功能

產業結構調整的根本動因是市場需求的自發性變動，可以說，公平適度的稅制能更好地發揮市場調整產業結構的機能。

西漢初年，國家采用的輕稅政策有力地推動了產業結構多元化。首先是農業稅長期大幅減免，使農業有了很大發展，“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其次是免除山澤園池之稅，使更多人能投入到各種資源的開發中。三是免除關稅，減輕市稅，極大推動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市場經濟的繁盛，使農作物、資源都能很快轉化為財富，市場開始自發地調節產業結構。而當時稅收貨幣化政策也促使廣大人民不得不直接和市場打交道，根據市場安排自己的生產。市場規模的擴大和大都市的出現，帶來了新的產業需求。據《史記·貨殖列傳》記載，一個大都市，一家商人每年能賣出一千甕的酒，醋、醬油也都能賣出千缸。吃穿用行，從果蔬到狐皮、貂皮等奢侈品的消耗量都很大。當時人稱“富者必用奇勝”，很多人都在尋找能出奇制勝的商機，創造出了很多新的產業，比如雍伯販賣脂粉獲利千金，張氏靠賣漿水賺錢千萬，還有磨刀、烹飪羊肚、醫治馬病等行業，都能使人致富。

對此，司馬遷感嘆說，這不是政府的政令所能引導的，是“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簡言之，就是市場的力量。

唐初面對大難甫定的局面，采取了開關弛禁、零商稅、零資源稅的“寬商利末”政策。在手工業方面，唐政府采用“納資代役”的辦法，將廣大手工業者解放出來，讓他們在市場上自由發展。同時，又采取“以庸代役”的辦法，把更多農民從勞役中解放出來，極大促進了工商業的發展。市場再次成為產業調整的最大推手，開創了大唐盛世氣象。

曹魏“糧食+布帛”的稅制雖在戰亂之際對恢復農業和發展手工業有一定好處，但經濟恢復之后，卻會制約產業的發展升級，此后租調制又與均田制相結合，對產業發展的制約性更強。但稅制有很強的延續性，一直到唐代中期完全無法維持下去才被迫改革。唐中期制定的兩稅法，“唯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讓所有產業享有平等的稅制待遇，使市場能充分發揮其調節功能，產業結構調整進入加速期。兩宋時期，政府不再像以前那樣“抑兼并”，而是以稅收與土地捆綁，以土地為課稅對象，土地流轉由市場調節，不僅緩解了長期以來的土地兼并問題，還促進了勞動力和資本的流動。

市場對產業結構調整的推動，不僅在于能吸收因地制宜所生產出來的產能，還使資源匱乏地區也能找到適應自己的產業規劃。如徽州，崎嶇山地，耕作艱辛，所獲有限。但徽州地處長江中游市場和下游市場之間，可以發展跨區貿易，以有易無，后來就發展成全國性的商業貿易產業，也形成了著名的“徽商”群體。明代小說《二刻拍案驚奇》里就描述了徽州商人遠赴遼東等地經商的故事。他們經營品種繁多，后又在商業資本積聚的基礎上興辦各類工場。同樣資源有限的山西地區，“晉商”最早從事長途販運，足跡遍及全國，甚至遠到俄羅斯，后來又因為資本需求大而逐漸發展出票號、錢莊等金融產業。

無法跨越的倫理限度

雖然因地制宜突破了產業結構調整的資源限度，市場拓展突破了地域的限度，技術改進突破了競爭的限度，但是最終無法突破財富分配的倫理限度。每次產業結構的調整、經濟的增長，必然帶來財富的重新分配，一些新興的工商業必然集聚更多的財富，轉而大量投資土地，帶來土地兼并，進而導致自耕農大量破產，引發嚴重的社會危機。在這種情況下，政府不得不進行改革，試圖改變分配不合理的現象。如漢武帝大幅加大工商稅，實施部分產業國營化，結果使工商業萎縮，抑制了產業結構調整的動力。大力打擊市籍商人，使有大利可圖的商業活動逐步為大官僚壟斷，形成了大商人、大官僚、大地主“三位一體”的豪富之家，反而放大了分配不公問題。再如屯田、授田、限田、均田雖然讓耕者有其田，但因與稅制捆綁，在一定程度上固化了產業結構的調整，形成了產業結構的逆向調節。在經濟發達地區采取的“重稅”政策，也限制了區域產業結構調整局部突破和飛躍的可能。因此，中國歷史上始終沒有解決好產業結構升級帶來的分配不公等社會問題。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歐洲。英國的工業革命伴隨著“羊吃人”的圈地運動，農民失去土地、工人日益貧苦，貧富兩極分化加劇，環境惡化。為應對這些問題，英國相繼通過《濟貧法》《教育法》《公共衛生法》等法律，試圖通過公共財政投入，向流離失所的貧民提供救濟來緩解各種社會問題。在法國，政府為了加速產業升級，在為工商業減免稅收時，卻把更沉重的稅收加諸于農民身上。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曾說繁榮的背后，是2000萬法國農民在饑寒交迫中掙扎無以糊口，200萬法國工人收入低廉，勞動條件惡劣，最終爆發了持續的革命。

為了解決產業發展所帶來的社會問題，英國人發明了所得稅、德國人發明了累進所得稅、荷蘭人發明了遺產稅，都在不斷探索著運用稅收工具調節社會財富的辦法。我們在調節產業結構時，也要吸取歷史經驗教訓，及時化解各種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