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萬歷十一年(1583年),努爾哈赤為報父、祖之仇,以遺甲十三副起兵。自此以后,東北的女真——滿族經歷了極為迅速的發展過程,在連綿不斷的軍事行動中逐漸強盛起來,最終建立政權,南下入關,定鼎中原。這一過程中建立的八旗兵制在我國軍事制度史上獨樹一幟,反映了清朝(后金)軍事指揮體系的迅速發展,也是我國從古到今軍隊指揮發展的縮影。
關鍵詞:軍隊指揮;八旗;兵制
中圖分類號:K249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8-0093-02
軍隊指揮體制是軍隊遂行指揮活動的組織體系和行為規范的規定及制度[1]99,軍隊指揮體系則是軍隊指揮體制的重要因素。明清時期,是我國軍隊指揮發展階段中由冷兵器和火器并用向火器時代轉變的重要時期,其軍事指揮體系,尤其是后金——清的軍事指揮體制具有非常鮮明的時代特色。本文嘗試從軍隊指揮學視角,對后金——清的八旗軍制重新審視,梳理其軍隊指揮體系的發展過程,并嘗試指出其特點。
一、八旗兵制的軍隊指揮體系之發展
所謂軍隊指揮體系,是軍隊指揮職能借以實現的相互聯系的完整的軍隊指揮系統的組織形式,是各級指揮機構按軍隊指揮關系自上而下構成的有機整體[1]99。八旗兵制的指揮體系建立,是在長期的軍事實踐活動中逐漸形成的。
1583年,努爾哈赤以遺甲十三副起兵為父、祖復仇,開始了統一女真各部的征程。最初,努爾哈赤手下兵不滿百,其指揮體系是按照最原始的“直線型”來設計的。滿洲實錄載:“太祖兵不滿百,甲僅三十副,克圖倫城而回。”[2]32這樣寡少的兵力,還是在木湖寨主噶哈善、沾河寨主常書、揚書等加入之后的數字。此時,對于軍隊的作戰和指揮努爾哈赤往往親力親為,甚至沖鋒陷陣而身負重傷。此時努爾哈赤的部隊,是按照女真社會傳統射獵的習俗,以“牛錄”的方式組織起來的。所謂牛錄,是氏族社會的一種以自愿的方式結合起來的戰斗組織。“凡遇行師出獵,不論人之多寡,照族寨而行……出獵行圍之際,各出箭一支,十人中立一總領,屬九人而行,各照方向,不許錯亂;此總領呼為牛錄額真。”[2]117萬歷二十九年辛丑,隨著歸附人員日益增多,努爾哈赤建立了四旗以統轄諸牛錄。清通典:“太祖高皇帝辛丑年初設四旗……以純色為辨,每旗下以三百人為一牛錄,轄以牛錄額真一人。”[3]此時后金的指揮體系建設,為了適應日益復雜的指揮任務,增加了指揮層級,從較原始的“直線型”,即由統帥直接指揮部隊參與戰斗行動,向著“樹狀”結構轉化。萬歷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努爾哈赤在原有四旗的基礎上進行完善,正式建立了八旗制度,自下而上建立了具有固山、甲喇、牛錄三級遞階結構的指揮機構,并明確規定了軍隊指揮的跨度結構,即每固山下轄五個甲喇,每個甲喇下轄五個牛錄,每牛錄三百人為基本的戰術單位,下分四個塔坦,由四名塔坦章京和四名撥什庫分領。并規定:“行軍時地廣則八旗并列分八路,地狹則八旗合一路而行”[3]。1615年八旗指揮機構的設立、指揮關系的規定和明確,標志著滿洲八旗軍隊指揮體系的初步形成。
此后,后金君臣又對八旗指揮系統進行了一系列的完善。天命五年,后金改八旗官制,分為三等總兵官,“其副將參將游擊亦各如之,各牛錄額真為備御官”[3],將牛錄以下的塔坦章京改為千總。后金軍隊的指揮體系建設,本沒有現成的模板可以學習。在東北地區,女真人的軍事組織大多來源于血緣村寨,海西女真多學習蒙古各部的軍事組織。后金在與明作戰的過程中,通過此舉嘗試在指揮體系的建設上學習明朝的經驗,以管理規模日漸龐大的軍隊,以及適應復雜作戰的需要。隨著后金在遼東地區對明朝作戰的節節勝利,前來歸附的蒙古和漢族人口越來越多。同時,之前仿照明朝兵制建設的指揮系統也不能與后金原有的軍事習慣相適應。天聰八年,皇太極下諭,以“定八旗官名”的方式對當時已經有些混亂的后金指揮體系進行了一次規范和梳理。規定:“凡我國官名,皆當易以滿語,勿仍襲漢語舊名……凡管理,不論官職,管固山者即為固山額真,管梅勒者即為梅勒章京,管扎蘭(甲喇)者即為扎蘭章京……嗣后照我國新定者稱之。”[3]這樣就根據當時部隊實際的指揮情況厘清了指揮關系,提高了指揮效能。同時,又通過“定八旗兵名”的措施,將八旗作戰任務進一步細分,為嗣后八旗各營的組建奠定了基礎。規定:“諭滿洲、蒙古、漢人此前騎、步、守、哨等兵雖各有營伍,未分名色,故止以該管將領姓名稱為某將領之兵。今宜分辨名色,永為定制。隨固山額真行營馬兵為阿禮哈超哈,巴雅喇營前哨兵為噶布什賢超哈(按:阿禮哈超哈為驍騎營之始,巴雅喇為護軍營之始,噶布什賢超哈為前鋒營之始)……舊漢兵為烏珍超哈,元帥孔有德兵為天佑兵,總兵官尚可喜兵為天助兵。”[3]孔有德和尚可喜麾下的士兵,即為漢軍八旗之始。崇德二年,后金分漢軍為二旗,四年分為四旗,以各色鑲皂旗為幟,到崇德七年定漢軍八旗之治,一如滿蒙八旗。順治元年,清軍入關。定鼎中原后,清廷規定了北京八旗駐防方位,并建立了如領侍衛府、八旗驍騎營、前鋒營、護軍營等八旗職能單位,八旗指揮體系日益完善,成為一支為皇帝臂指相使的得力部隊。但是對八旗指揮體系的完善遠沒有停止。康熙十六年,清廷設立南書房作為中樞決策機構,雍正八年,又設立軍機處作為皇帝身邊值守的軍機機構。京營八旗設立圓明園八旗護軍營、內府護軍營等機構分管具體事務,到乾隆年間,對八旗指揮體系的改革才逐漸停止,八旗指揮體系也于此時漸趨完善。
二、八旗指揮體系的特點
(一)保留血緣性,提高指揮效能
八旗兵制的基本單位是牛錄。如前文,牛錄本意是大箭,蓋因部落時代不知冶煉,箭鏃多以骨磨制,十分珍貴,箭也就作為指揮者的信物而引申出了軍事組織的含義。女真的牛錄多為臨時性的軍事組織,在行圍打獵的時候,女真人以族寨為基本單位,多則幾十人,少則二十余人。牛錄則是從屬于族寨的臨時性的戰術單位,一般以十人為限。1601年努爾哈赤初設四旗一事一般被視為八旗制度之始。在設立四旗的同時,努爾哈赤也對原有的牛錄制度進行了改革,擴大了其規模,使其由臨時性的組織,正式編為指揮體系中的一個層級。由于女真族寨出獵的傳統,原有的牛錄參加者多是血緣關系非常近的親屬。1601年的這次改革,保留了這一從部族時代存留下來的傳統,將大的部落分解成若干血緣家族而編入牛錄(兼并哈達部使得這拆分的意義尤其重要),另一方面強化了牛錄的職能,將原來位于牛錄之上的塔坦變為牛錄的隸屬機構,為適應牛錄規模的擴大,還設置了四名塔坦章京和撥什庫進行管理。這樣,新編制的牛錄在稱為新的基層作戰單位的基礎上,保留了女真社會原有的族寨出獵特點,也保留了血緣性的因素。這就使得后金在作戰指揮中可以充分利用已有的射獵習俗,做到臂指相使,提高指揮效率。
(二)具有合理的遞階結構和跨度結構
指揮體系的遞階結構,是指在縱向上所區分的指揮層次;指揮體系的跨度結構,則是指在橫向上每一級指揮層次直接指揮和管轄的單位數量[1]102。遞階結構應該設計多少個層次,跨度結構應當包括多少個單位,這些都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來考慮,不能夠單憑主觀臆斷。滿族軍事指揮體系的遞階結構和跨度結構是在繼承女真傳統漁獵生產經驗的基礎上,于長期的作戰實踐中形成的。
1615年八旗制度初具規模時,其指揮層次共分為四層:汗、固山、甲喇、牛錄。牛錄下的塔坦則作為最基本的作戰單元,接受牛錄額真的指揮,執行作戰命令。需要注意的是,這四個指揮層級并不是一起出現,而是隨著女真國家的建立,逐步完善的。關于牛錄組織的緣起和擴大,已見前述,這里僅舉固山出現之例。八旗制度固山一級的出現,本是對女真圍獵時兵分五部(圍底,滿語fere;兩圍肩,滿語meiren;兩圍頂,滿語uturi)的繼承。同時,這五部在出獵時以各色旗幟為號,結合其在出獵時負擔的任務不同,旗色之別可以理解為兵種之別。《朝鮮宣祖實錄》記載,宣祖二十二年,明萬歷十六年七月丁巳,努爾哈赤分其軍為環刀、鐵錘、串赤、能射四部。同時該書二十九年,即明萬歷二十四年,申忠一的一條報告稱努爾哈赤派去戍守邊臺的士兵不僅自己帶著兵器干糧,還帶著黃紅白藍黑等各色旗幟[4]174。1601年,努爾哈赤正式設立四固山(gūsa,滿語旗幟)。這樣看來,固山制度的建立,繼承了女真的射獵習俗,在已有指揮體系的基礎上將作戰習慣制度化,盡可能地減少創立全新制度帶來的沖擊和適應期。同時,并不復雜的四級遞階結構保證了信息傳遞中的準確性,減少誤判的可能。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中指出:“增加任何命令的新層次,都會從兩方面削弱命令的效力,一方面是多經過一個層次,命令的準確性會受到損失,另一方面是傳達命令的時間拖長,會使命令的效力削弱。這一切都要求盡量增多平等的單位,減少縱向的層次。”
八旗制度下,牛錄、甲喇是以五進制組成固山的。也就是說,八旗指揮體系按照“五五制”原則來編排,其指揮跨度是五。不同歷史時代,針對不同的指揮環境、指揮手段、作戰任務,指揮跨度的設置不同。處于同一指揮跨度內的平行單位太多,超過了一定數量,就會加大指揮和協同的困難,顧此失彼。八旗五進制的跨度結構,直接繼承于古老的女真狩獵活動。這種指揮體系經過了時間的考驗,充分符合當時的指揮環境和指揮手段,能夠達到當時條件下的最大指揮效率。
(三)事權統一,指揮法規和指揮關系明確
努爾哈赤在創立八旗制度之前,就定下了嚴格的軍事法規。這些法規即有部落習慣法的延續,也有適應當時形勢所創立的新法。1615年,努爾哈赤在建國前頒布軍令稱:“昔日于戰爭、狩獵時,法令嚴禁喧鬧。戰爭時鬧嚷,敵人即知覺了。行獵時若鬧嚷,聲音出來山谷應之,野獸即驚走而各處逃避應預先教訓眾兵丁使其切記實行。”(《老滿文原檔》二)此即習慣法使然。
隨著戰爭的繼續,原有的部落習慣法不能滿足戰爭的需要,迫使滿族統治者根據形勢,制定新的軍事法規。天命三年,努爾哈赤規定:“自出兵之日起,至軍事活動結束時止,兵丁不準離本牛錄旗纛,違令者,拿捕審問……牛錄額真不將法令遍諭兵眾,各罰馬一匹;倘諭之而不聽,將其處死。”(《老滿文原檔》二)這就從法規的角度對牛錄額真的事權加以統一,使牛錄作為八旗最基本的指揮單位能夠堅決有效地執行上級的命令,保障其戰斗力。而對于觸犯了法律的兵丁,努爾哈赤的懲罰也相當嚴厲,唯此,才能保證軍令如山。天命三年四月,在攻掠明邊的作戰中,舒塞牛錄下阿齊在戰斗中擅離隊伍,被明兵殺死。努爾哈赤恨其違反軍令,竟下令將其碎尸,使各牛錄傳看,以儆效尤[5]16-17。天命五年,后金進攻奉集堡,有士兵離隊,努爾哈赤命令“盡殺之”[6]49-53。可見,對于法規的設定和維護,滿族統治者是不遺余力的。也唯有此,才能夠使八旗勁旅在與明軍的戰斗中屢屢獲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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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滿洲實錄:卷一[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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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劉小萌.滿族的部落與國家[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內閣本《滿文老檔》:第二函第六冊[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0.
[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內閣本《滿文老檔》:第三函第十六冊[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