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喇嘛臺”謎團

摘 要：東北地區鐵路沿線遺留數量不多的俄羅斯東正教教堂，人們習慣稱其為“喇嘛臺”。這個名稱的由來與俄羅斯文化怎樣傳入中國有關系。當年北京傳教團把東正教教士稱為“喇嘛”，教堂稱為“喇嘛廟”。清末，俄羅斯文化隨同中東鐵路來到中國。經中國人口口相傳，“喇嘛臺”成為中東鐵路沿線東正教教堂的俗稱。

關鍵詞：哈爾濱;鐵路;東正教;喇嘛

中圖分類號：K249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8-0086-02

20世紀享譽海內外的才情出眾的女作家蕭紅，多部小說都提到“喇嘛臺”一詞。《一條鐵路的完成》有如下的描述：“向著喇嘛臺，向著火車站……”[1]1936年3月創作的《手》“就是這時候，王亞明坐著的馬車從‘喇嘛臺’那邊嘩啦嘩啦地跑來了。”[2]105這些描寫20世紀二三十年代哈爾濱的文藝作品，頻繁出現的“喇嘛臺”又是什么建筑？

它就是哈爾濱的標志性建筑——圣·尼古拉教堂，也就是蕭紅多次提到的“喇嘛臺”。1966年8月23日深夜，圣·尼古拉教堂被紅衛兵破壞。這座哈爾濱最負盛名的東正教堂之一，如今只能在歷史照片和文藝作品中，領略其精美的建筑藝術。除了哈爾濱圣·尼古拉教堂外，當年在哈爾濱、昂昂溪、扎蘭屯、海拉爾、滿洲里、綏芬河、一面坡和橫道河子等地，信仰東正教的俄羅斯人，修筑了為數眾多的教堂。如今這些具有濃郁西方宗教文化特色的歷史建筑，有的拆除了、有的閑置、還有的另作他用。

一、東正教傳入中國

17世紀的俄國生產落后，可以向國外輸出的產品不多，由于缺乏貴重金屬，貂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現代的黃金儲備的作用。沙俄為了獲得皮毛巨額利益，拼命向東方擴張領土范圍。在17世紀上半葉，沙俄闖入我國黑龍江、松花江及烏蘇里江等流域。《清圣祖實錄》清晰地記載：“向者羅剎無故犯邊，收我逋逃。后漸越界而來，侵害索倫、赫哲、飛牙喀（即費雅喀）、奇勒爾諸部，不遑寧處，剽劫人口，搶擄村莊，攘奪貂皮，肆惡多端。”[3]107沙俄東擴給我國北部邊疆造成深重的災難。

正當沙俄瘋狂入侵我國黑龍江流域之時，清朝大舉入關，同李自成爭奪天下，東北邊防空虛，力量極其虛弱。清政府無力組織對沙俄的大規模反擊戰，只得下令將“索倫、達呼爾南徙于嫩江之濱”，將女真人“從黑龍江和松花江下游遷往庫爾瀚江（牡丹江）和松花江上游”[3]111。

清朝平定“三藩之亂”后，隨即在東北邊疆對沙俄展開反擊戰。康熙二十一年，中國與俄國在黑龍江流域爆發了雅克薩之戰。沙俄戰敗，中俄雙方于康熙二十八年簽訂《尼布楚條約》。反擊戰中清軍先后俘獲俄國軍民近百名，按《尼布楚條約》第四款：現在俄軍民之在中國或者華民之在俄國者，悉聽如舊。”[3]187清軍將這些愿意歸順大清國的俄軍戰俘帶回北京安置，將其編入鑲黃旗。1685年清政府頒布命令：“羅剎歸順人頗多，應令編為一佐領，令其彼此相依，庶有資籍”[4]44。定居于北京的這支俄羅斯人，因為被俘地點在黑龍江對岸的阿爾巴津城（中國稱為“雅克薩”），所以，這個族群被稱為“阿爾巴津人”。

清朝統治者一向把旗人視為“國家的根本”，嚴禁他們皈依西方“洋教”（主要是基督教、天主教）。但是對俄羅斯旗人的東正教信仰，清統治者卻采取了寬容態度。在北京的這批俄羅斯人中，有一俄人是東正教司祭。康熙皇帝把胡家圈胡同內一所關帝廟，賜給“俄羅斯百人隊”作為臨時教堂，還授給列昂季耶夫七品官銜，讓他主持教堂活動。當時，中國人把俄羅斯人稱為“羅剎”，這座小教堂被稱為“羅剎廟”。列昂季耶夫從雅克薩城帶來了圣尼古拉的神像，所以，這座教堂稱為尼古拉教堂，也叫“北館”，是北京的第一座東正教教堂。從此，俄羅斯東正教慢慢在中國京城一帶傳播。

二、清朝宗教文化影響著來華傳教士們

雍正五年（1727年），中俄訂立了《恰克圖界約》，該條約規定，傳教士團每10年（后改為5年）輪換一次，每次由大約4名神職人員和6名世俗人員組成。該條約還允許俄羅斯東正教會在北京建立新教堂。至此，俄國東正教終于在中國統治中心建立了合法的傳教場所。從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起，一批又一批的傳教士團派來中國，起初由北京傳教士團管轄，1907年（清光緒三十三年）經沙皇尼古拉二世批準，改歸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教區領導。俄國政府派遣傳教團到北京，主要有兩個目的：其一，維持北京俄羅斯人的東正教信仰;其二，完成俄國政府的外交任務，向俄羅斯商隊提供住所和幫助，并多方面研究中國。來華俄國傳教團，當年走的線路：一是從彼得堡，途徑伊爾庫茨克、色楞格斯克，穿越蒙古，取道張家口到達北京;二是從莫斯科，途徑托博爾斯克、貝加爾湖、尼布楚、額爾古納河、嫩江、張家口到達北京。傳教團進入中國走的上述地方為蒙古族和其他北方少數民族活動地區。

北方民族基本都信仰薩滿教、藏傳佛教。清政府非常重視喇嘛教。清初，定喇嘛教為國教，對少數民族實行“因其教，不易其俗”的政策[5]1074，起到了建一座喇嘛廟安撫人心，遠比大批駐軍鎮壓來得實在又有效。當年走這幾條道路交通工具主要是駱駝和馬匹，俄羅斯人要用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走到北京，他們沿途同信仰喇嘛教的北方民族必然發生聯系，草原上的各種宗教信仰對來華俄國傳教士們有很大的影響。當初，列昂季耶夫為了傳教方便，給自己打扮成中國人的樣子。而歷次來華傳教團受到清朝宗教的影響，為了更有利傳教，或多或少地采用了中國宗教文化特征。意大利人傳教士馬國賢是清康熙年間中西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人物，中國園林西傳的先驅人物。他所著《清廷十三年——馬國賢在華回憶錄》記述了這些俄羅斯戰俘的后代，從中看出他們宗教詞匯的變化。

他們的教堂，就像中國人崇拜偶像崇拜的寺廟一樣，也叫作“廟”，像我們的教堂一樣，門前也有一座十字架，但是邊上還有兩個橫木。他們把天主稱為“佛”（Fo），是對偶像的稱呼;稱教士為“喇嘛”，如同佛教的和尚”[6]82。原在北京安定門外東正教公墓有一塊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九月初一日刻的寫爾伊墓碑，把已故神甫寫爾伊稱作“天主教三喇嘛”，亦是當年俄國傳教士們稱呼教士為“喇嘛”的極好物證。他們的教堂也被稱中國人稱呼為“喇嘛廟”[7]189-190。

三、俄羅斯僑民蜂擁而至

隨著中東鐵路開工修建，俄國工程技術人員以及他們的家屬紛至沓來。1897年7月7日（光緒二十三年），黑龍江將軍給清朝皇帝的奏折說：“自俄卡粗魯海圖入江境，至吉屬伯都訥城出江境，無處無洋人，即無處無洋務。”[8]261903年中東鐵路通車，便捷的交通迅速導致人煙稀少，經濟落后的中國黑龍江地區的人口劇增，并創造出一系列新的城鎮和城市工業，經濟貿易得到了發展。

1907年7月哈爾濱、海拉爾等地的俄商欲創議地方自治，1908年1月8日（光緒三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呼倫貝爾副都統宋小濂為此事給東三省總督徐世昌、黑龍江巡撫程德全咨呈：“東清鐵路一帶，本系荒涼寂寞之區，先有鐵路而后有市集”;“所有地方一切事宜，皆為鐵路公司獨占”[8]246。鐵路附屬地儼然亦是一塊俄羅斯海外飛地，這是一個在地圖上沒有標明的國家，它有自己的政府、軍隊、警察及司法系統;還擁有森林、礦場和各種企業，是一個具有殖民色彩的準國家。1917年十月革命后，大批舊俄貴族、企業家、白軍將領以及職員、醫生等流亡世界各地，其中不少人來到中國。1918年3月6日，中東鐵路總公司執事師庫爾欽給中東鐵路督辦郭宗熙的條陳上說：“革命黨既推倒皇室于俄京，過激派復奪路權于北滿”;“惟鐵路界內居民二百五十余萬，中國豈忍任其涂炭，遂援中俄條約第五章中國有保護鐵路界內中外各國居民之權派兵彈壓。倘中國袖手旁觀，其現狀不啻不堪設想”[9]314-315。據統計，中東鐵路沿線俄僑民：1920年144 413人;1922年79 785人。而黑龍江省的俄國居民已達到20萬。數量眾多的俄羅斯人不僅帶來了文化和生活習慣，還把他們信仰的東正教沿著鐵路線隨處傳播。

四、喇嘛臺名稱的來歷

東正教，又稱希臘正教，是基督教的三大教派之一。10世紀末，東正教由拜占庭帝國傳入俄國。清朝，隨著“阿爾巴津人”定居北京以及俄國傳教團的到來，東正教教徒數量在中國京城附近緩慢增加。1860年以后，駐北京傳教士團改由俄羅斯正教最高宗教會議派遣。他們利用以不平等條約取得的權利，開始大規模向中國內地傳教，出版漢文傳教書籍，培養中國籍神職人員。總的說來，清朝二百年間，東正教雖然“打開了中國之窗”，可信徒和教堂極少。

東正教在中國，尤其是東北地區的大發展，是1896年中俄簽訂《中俄密約》以后，1898年中東鐵路在中國東北開始修筑，沙俄為取得修路所需的沙石、石灰和木材等，通過不平等條約以及欺騙等手段，野蠻地把鐵路沿線很大的范圍劃為附屬地。俄國在附屬地有駐軍、設警、司法和行政權，完全是“國中之國”。為滿足俄人東正教徒的精神需要，修建了一些教堂，至此俄國東正教在中國東北地區達到鼎盛時期。

據統計，在1917年前，屬俄羅斯正教駐北京傳教士團的機構，有教堂37座，是中俄文化交流的主要渠道。俄國十月革命后，白俄人員大量流亡中國，教徒人數驟增。1922年，駐北京傳教士團更名為正教會北京總會，并斷絕同莫斯科正教會的關系，屬流亡在塞爾維亞卡爾洛瓦茨的俄羅斯正教國外臨時主教公會管轄，并相繼在哈爾濱、上海、天津、新疆等地設立4個主教區。1923年東北各地有教堂38座，僅哈爾濱主教區就有信徒約30萬人，以白俄流亡者居多。清末中國東北地區人煙稀少，建筑物普遍低矮，俄羅斯東正教高聳的教堂，在空曠地帶上如鶴立雞群一般，遠遠望去像平地隆起的高臺，大家又習慣把俄羅斯“喇嘛廟”喚成“喇嘛臺”了。而當年北京傳教團把東正教教士稱為“喇嘛”，教堂稱為“喇嘛廟”的說法也就傳承下來。即使清末東北地區變成沙俄的勢力范圍，中東鐵路沿線實行殖民色彩的統治，俄羅斯人再也不會像清初時期，為了迎合中國人稱教堂為“喇嘛廟”，他們可以冠冕堂皇地按自己的宗教習慣稱呼東正教教堂。可是中國人還是沿用口口相傳的說法，“喇嘛臺”也就成為中東鐵路沿線東正教教堂的俗稱了。

參考文獻：

[1]蕭紅.一條鐵路的完成[J].七月，1937，1（4）.

[2]蕭紅.短篇小說散文集悄吟[M].上海：上海文化生活出版，1936.

[3]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沙俄侵華史：第1卷[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6.

[4]張羽新.清代前期西部邊政史論[M].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5.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康熙起居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4.

[6][意大利]馬國賢.清廷十三年——馬國賢在華回憶錄[M].李國綱，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7]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藏歷代石刻拓片匯編（第72冊）[M].北京：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8]黑龍江省檔案館.中東鐵路（一）[M].哈爾濱：黑龍江檔案館編，1987.

[9]黑龍江省檔案館.中東鐵路（二）[M].哈爾濱：黑龍江檔案館編，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