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對TPP：中國需“內外兼修”

TPP是什么？

TPP，即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是由亞太經濟合作會議成員國中的新西蘭、新加坡、智利和文萊四國發(fā)起，從2002年開始醞釀的一組多邊關系的自由貿易協定。如果從2005年正式發(fā)起TPP算起，距今剛好十年，但TPP真正引人關注，是七年前美國宣布加入，提出要創(chuàng)建一個高標準、更廣泛的地區(qū)合作協定，此后熱度漸高，澳大利亞、秘魯、越南、日本等國陸續(xù)加入。

TPP的12個成員國GDP總和占全球的40%，規(guī)模宏大，成員國之間的差異也較大。從人口總數看，有美國這樣的人口大國，也有文萊這樣人口僅41.7萬的小國。從人均收入看，秘魯、越南、馬來西亞、墨西哥、智利低于2萬美元，其他七國都是3萬美元以上的高收入國家。從外貿依存度看，新加坡、馬來西亞、文萊因人口較少，對外貿依賴程度較高，而美國、日本、墨西哥對外貿依賴相對較低。從貿易差額看，美國、日本、墨西哥貿易赤字較為嚴重，文萊、新加坡、馬來西亞貿易盈余較大。

作為經濟體規(guī)模都位列全球前三的發(fā)達國家，美國和日本此前并沒有達成過雙邊貿易協定。2013年，日本加入TPP對話談判，促進了美日在汽車、牛肉、米飯、豬肉等多領域的單獨對話。TPP協議將進一步降低美日間貿易障礙，推動日本的經濟與供應鏈進一步與北美融合。一直以來，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一再表示，TPP協議有助于日本急需的結構化改革，促進經濟增長潛力。

最近幾年隨著TPP談判的推進，哥倫比亞、泰國、印尼、中國臺灣、韓國等都表態(tài)希望加入TPP。10月TPP宣告達成基本協議后，各國都加快了準備工作。預計未來TPP成員國數量會進一步增加。

但是，TPP的推行看起來并不那么順風順水，甚至在很多成員國內部飽受爭議。在加拿大的大選中，TPP協議是競選者熱議的話題之一。加拿大新民主黨領袖TomMulcair表示，如果他所在的黨贏得了大選，將不會推行TPP協議。TPP在美國也受到阻撓。共和黨黨內選票領先者特朗普已明確表態(tài)將反對TPP；美國勞工組織和環(huán)保組織對TPP協定持有明確的反對態(tài)度；部分民主黨議員對“TPP協議將幫助美國工人”的說法產生了懷疑。

協議的主要內容有哪些？

12國簽署的TPP協議全文目前尚未公開，但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于10月5日公布了《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下稱《協議》）概要。根據《協議》概要，TPP包括30個章節(jié)，有五大關鍵特征：全面的市場準入、實現承諾的區(qū)域性方法、應對新的貿易挑戰(zhàn)、包容性貿易和區(qū)域一體化平臺，其中市場的全面準入、應對新的貿易挑戰(zhàn)，又是重中之重。

海通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姜超指出，服務貿易條款是TPP協定的一大亮點。TPP成員國須接受負面清單義務，除特殊情況外，成員國市場應對TPP服務供應商完全開放。負面清單模式的開放程度要遠高于WTO框架下GATS的正面清單模式。服務貿易重點開放的領域集中在金融、法律服務、教育、電信、快遞、電子商務和數據等，TPP協定在專門的章節(jié)做了具體規(guī)定。

在貨物貿易方面，TPP追求零關稅目標，高于當前WTO框架的要求。TPP要求成員國大部分工業(yè)產品關稅在協定生效后即刻取消，另一部分商品關稅將在締約方同意的更長時間內削減；消除或削減對于農產品的關稅和其它限制性措施，同意推動取消農產品出口補貼等政策改革。

在跨國投資方面，除了國民待遇、最惠國待遇基本保護外，TPP規(guī)定允許投資資金自由轉移；引入負面清單機制，除了特殊領域，締約國市場向外國投資者全面開放；設立中立、透明的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

此外，服務貿易要求服務提供者和消費者處于同一地點，且服務貿易中牽涉到很多商標、專利等問題，所以知識產權保護、跨國投資等條款，也對服務貿易自由化起到“保駕護航”的作用。

TPP還就一些特殊問題做了統(tǒng)一規(guī)定。例如在環(huán)境和生態(tài)方面，規(guī)定不得為了鼓勵貿易和投資而弱化環(huán)境法律，這對于不重視環(huán)境保護的發(fā)展中國家是一大挑戰(zhàn)；在國有企業(yè)方面，要求避免通過對國有企業(yè)提供非商業(yè)支持，造成對其他締約方的不利影響；此外，TPP協定還對知識產權、勞工、反腐敗、政府采購等具體問題做了規(guī)定，這些問題在WTO規(guī)則下或者未提到、或者標準較低。

為什么沒有中國？

對比WTO追求的是降關稅，TPP追求的是自由貿易。自由貿易包括什么呢？包括零關稅、包括貨物、服務全部自由流動，所有經濟監(jiān)管制度都必須統(tǒng)一標準。細分領域有貿易和服務自由、貨幣自由兌換、稅制公平、國企私有化、保護勞工權益、保護知識產權、保護環(huán)境資源、信息自由。說明白點，就是禁止各種門檻、操縱、補貼等。

從理論上和TPP的規(guī)則上說，任何國家都可以加入TPP，但惟獨中國不行，用TPP一位官員的話說，“TPP是一個只禁止中國入內的俱樂部。”中國加入TPP到底難在哪里？

中國加入TPP的第一個難點在貨幣自由兌換。中國的人民幣國際化剛起步，如果現在中國放開貨幣自由兌換，必然會導致中國經濟大幅度動蕩，資本大量外流。

第二個難點在國企私有化。過去十年期間，中國的國有企業(yè)不但沒有弱化，反而越來越大。要想加入TPP，就要國企私有化，這在現階段不太可能。

最后，中國加入TPP協定的其他障礙還包括環(huán)境保護、勞工權益、知識產權等，每樣都是高標準。TPP主張在生物和貿易多樣性、多邊環(huán)境公約、環(huán)境保護分歧領域、海洋漁業(yè)捕撈等方面提出高標準要求。2015年中國新環(huán)保法實施，被稱為“史上最嚴厲的”環(huán)保法，可以刑拘企業(yè)負責人，近期也出現1，580萬元的天價罰單，對我國環(huán)境保護起到了促進作用。但要看到，這些工作還局限在環(huán)境污染層面。

在勞工權益方面，挑戰(zhàn)也不小。美日等國提出的勞工貿易規(guī)則，注重勞工在商品生產中的工資待遇和環(huán)境條件，強調勞工的價值關注和企業(yè)對環(huán)境、消費者的人文關懷。雖然這些年中國工人工資在上升，勞動力成本增長，但目前依然難以改變勞工價格相對低廉、工作環(huán)境和作息時間得不到保障、勞動者權益保護距離美日還有相當大的距離的事實，以及中國勞工組織在勞工保護中的缺位問題。

分析人士指出，TPP中的這些條款，似乎處處擊中中國的“痛處”，以當前中國的條件，不可能達到其加入條件。

對成員國有何影響？

貿易開放是一把雙刃劍，有領域受益，就有領域受傷。TPP談判進程嚴重滯后于計劃，也是因為各國之間、各國內部利益集團之間有利益沖突。TPP對成員國到底有何影響呢？

在現有的WTO框架下，TPP各國關稅水平差異較大。越南、墨西哥、智利、馬來西亞等發(fā)展程度相對較低的國家，關稅水平偏高，而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關稅水平較低，新加坡僅0.2%。TPP協定旨在達到零關稅的目標，有助于促進貨物貿易的發(fā)展。

但是，不同國家貿易受影響的大小不同。墨西哥、加拿大有80%以上的出口是在TPP區(qū)域內，再提升空間有限。智利、越南、馬來西亞、秘魯等國出口在TPP區(qū)域的份額不到45%，各國關稅、非關稅貿易壁壘的消除，對這些國家的出口提振作用更大。

TPP達成后，越南或成為最大贏家之一。根據匯豐銀行的報告，對于參與TPP談判的小國而言，TPP是一個非常好的貿易協定，它們可以借助TPP進入美國與日本這樣的大型市場。如加入TPP，到2025年，可以促進越南GDP增長13個百分點。

美越經貿關系一直在迅猛發(fā)展：在過去三年中貿易額增長逾20%，其中2014年越美雙邊貿易額達350億美元，美國已成為越南最大出口市場，這一數字在2020年有可能增長至570億美元。

如果從行業(yè)方面計算，日本汽車與汽車零件制造商也是最大贏家之一，譬如豐田和本田，將擁有進入其最大出口市場——美國的更優(yōu)惠市場準入。與此同時，在越南等新興市場，高達70%的汽車關稅可以被移除，也將刺激美國和日本的汽車制造業(yè)蓬勃發(fā)展。

TPP對貿易的整體提振作用也有限。TPP成員內部出口的主要目的國還是美國、日本、澳大利亞三國，自貿協定可以減少三國對中國的貿易依賴，但這只是改變了“蛋糕”的劃分方式，只有引入中國等大國，才能做大蛋糕。

TPP協議的另一大影響是能緩解貿易失衡，但短期作用有限。TPP能增加出口，減少進口依賴，有望緩解美國貿易逆差。在成員國中，馬來西亞、越南、墨西哥的服務貿易壁壘較高，在金融、交通領域較為明顯；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等發(fā)達國家服務業(yè)貿易壁壘較少。TPP較大篇幅定義了服務業(yè)開放的條款，有助于增加美國服務貿易的出口。TPP中的勞工、環(huán)境、知識產權保護條款，會增加發(fā)展中國家的出口成本，有助于提振美國制造業(yè)，減少進口依賴。但馬來西亞、越南、墨西哥等發(fā)展中國家畢竟經濟規(guī)模有限，解決失衡的作用也勢必有限。

TPP也是區(qū)域自由貿易協定的一種，具有貿易保護主義的特點。例如紡織品和服裝條款中，要求使用的絲線和面料來源于TPP締約方地區(qū)，帶有貿易保護主義的性質。此外，TPP協定更多強調貨物和服務的區(qū)域內流動，可能會帶來經濟效率損失。

TPP對中國的影響

當前TPP僅是通過了一個基本協議，正式生效還有待各國政府批準。不論最終以何種高標準達成，中國被阻隔在這樣的大市場之外，受到的長遠負面影響不可忽視。對外經貿大學中國WTO學院執(zhí)行院長屠新泉認為，短期內對中國的最大影響是國際投資者的信心。這種信心同時伴隨中國經濟下行、美國經濟開始復蘇的大趨勢，而變得相當微妙。

多位專家分析稱，此次TPP將有驚無險地在美國國會通過審查，并最終得以實施。如果TPP協議生效，對中國會產生哪些影響？海通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姜超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了分析。

首先，中國的比較優(yōu)勢會減少，貨物貿易會受到沖擊。

目前TPP包含了全球第一和第三大經濟體，即中國的第二大貿易伙伴美國和第五大貿易伙伴日本，二者的平均關稅水平分別為3.5%和3.1%。TPP將對成員國之間的主要工業(yè)品貿易實施零關稅，如果中國不加入TPP，“中國制造”相比越南、馬來西亞等國產品將處于劣勢地位。

TPP條款中的原產地原則也可能限制中國的出口。例如，之前馬來西亞生產某種產品，可以自由從中國進口原材料。但加入TPP后，如果從中國進口的原材料超過一定比例，該產品就可能會被認定為是中國生產的，不能享受關稅優(yōu)惠，進而導致國際市場對中國產品的需求降低。

中國的對外貿易依存度高達42%，其中出口依存度達到23%。貿易的影響會傳導到宏觀經濟。此外，韓國、中國臺灣等也在籌備加入TPP，這會放大對中國的負面影響。其次，投資轉移效應會沖擊外商直接投資（FDI）。

過去幾十年，中國制造業(yè)為外商投資提供了優(yōu)厚的條件，各地方政府通過土地、稅收方面的優(yōu)惠比拼，吸引外資進入；服務業(yè)由于受嚴格控制，外商直接投資較少。TPP大大降低了成員國服務業(yè)的投資門檻，并且提供了諸多投資便利，如果中國不擴大服務業(yè)開放，未來外資將更多轉向TPP成員國家。

另外，美國和日本這兩個汽車制造大國結盟，是否會搶走中國一些車企的“飯碗”成為關注焦點。泰博英思（北京）信息咨詢有限公司汽車行業(yè)總監(jiān)孫木子稱，從短期看，12個成員國對中國汽車國際貿易影響不大，但從長期來看會造成一些沖擊。TPP的成員國可能還會不斷增加，東南亞是中國車企未來重點拓展的出口市場，而TPP將會在知識產權、市場準入、標準法規(guī)等方面增加中國車企出口的難度。

中國：妄自菲薄還是積極應對？

但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周世儉認為，中國也不必因未能加入TPP而妄自菲薄。他提出一組數據，此次TPP除去原有的北美自貿協定范圍，美國與剩下國家的貿易總額（包括日本）大致為4，000多億美元，而中美之間的貿易體量為6，000多億美元。即便美日達成一致，美國的出口額中，對華出口大約是10%，而對日出口僅占4.2%，差距甚大。“在東亞，如果繞開中國，這些協定的意義要大打折扣。”周世儉指出。

事實上，中國政府對于TPP的達成較為淡定，稱對TPP持開放態(tài)度。商務部新聞發(fā)言人10月6日表示，《協定》是當前亞太地區(qū)重要的自貿協定之一。中方對符合世界貿易組織規(guī)則、有助于促進亞太區(qū)域經濟一體化的制度建設均持開放態(tài)度，希望《協定》與本地區(qū)其他自由貿易安排相互促進，共同為亞太地區(qū)的貿易投資和經濟發(fā)展作出貢獻。

由于TPP爭議眾多，在締約國內部就充滿了爭議，達成最終協議需要經過一定時間，最終協議生效也需要時間，中國有大量時間“備戰(zhàn)”。TPP的規(guī)則只適用于締約國內部，而不適用于對外，各類雙邊或者多邊自貿協定并非非此即彼的關系。中國已簽署14個自貿協定，與TPP中的12國有著高度的重合。

但是，這些并不意味著中國可以高枕無憂了。中國目前還無法接受相當多的TPP的要價，選擇走自己的漸進改革之路，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要應對TPP這類帶有保護色彩的協議，中國的最佳手段是練好內功，不斷通過改革來增強經濟增長的可持續(xù)性，建立健全與現代經濟相適應的規(guī)則、法律及監(jiān)管框架。

中國可以擁抱TPP，倒逼國內改革。TPP條款中看似針對中國的問題，恰恰是中國經濟改革需要解決的。TPP中的服務業(yè)開放、國有企業(yè)、環(huán)境、知識產權等條款，恰恰對應了中國經濟中的痛點。

加入WTO的經驗表明，長期利益遠比短期沖擊重要。例如，當年加入WTO前，汽車產業(yè)進口關稅稅率高達80%-100%，而按照WTO的要求到2006年需要降低至25%，市場擔心國內汽車也會遭受毀滅性打擊。但結果國內汽車業(yè)非但沒有萎縮，反而發(fā)展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市場，長城汽車等一大批自主品牌脫穎而出。而我國的制造業(yè)也在全球競爭中勝出，成為全球貨物貿易的老大。

中國應積極推進國內自貿區(qū)建設。服務業(yè)開放到底對中國沖擊有多大，只有通過實踐才能知道。中國可以在自貿區(qū)進行壓力測試，并逐步推廣試驗的成果。

對外，中國可積極進行自貿談判，建立自己的“朋友圈”。TPP是網狀結構，任一成員國都要對其他11個成員國采取相同的關稅政策，共有66組雙邊關系，而中國可以和這些國家分別簽署類似協議，形成類似自行車輪軸結構的輪軸輻條（Hub and Spokes）形FTA網絡。今年6月，中國與澳大利亞簽署的自由貿易協定就是最新實例。這樣不僅可以對沖TPP的負面影響，還可能達到與加入TPP一樣的效果。甚至如銀庫金融副總裁齊俊杰所說的那樣，TPP只是一個搶紅包的群，中國可以拉自己的群，然后多發(fā)紅包（降關稅），TPP那個群就自然解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