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抗戰題材連環畫發展歷史探析

連環畫是美術領域中受眾面最廣、群眾性最大的繪畫種類，一般以文學作品故事或者現實生活題材改編的簡潔概要的文字為腳本，再配合多幅圖畫，形成一種有序組合的完整的圖文并茂的藝術形式。連環畫既是美術作品又是文學作品，不僅是我們了解美術史的寶貴資源，也是我們探尋社會史、文化史、藝術史和思想史的珍貴資料。本文關注的是世界連環畫史之中中國連環畫中的抗戰題材，時間范圍鎖定在20世紀30年代至今。通過對抗戰題材連環畫的回顧、發現和探究，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并呼吁更多的人關注和關心連環畫這個曾經在我國一度輝煌的藝術種類。

一、連環畫的歷史

早期的連環畫并沒有文字敘述，只是以單純的圖案和圖畫形式出現。追溯連環畫的歷史，從四千多年前的古埃及的陵墓中，就曾出現過內容前后連貫的系列故事壁畫，在許多的古埃及的廟宇和陵墓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很多已經形成規模和模式的連續化的浮雕和壁畫，比如《名王功績》和《死者之書》等，這些壁畫和浮雕大都記載了當時的社會背景、戰爭和慶典等場景。

而在我國，連環畫這種藝術樣式的出現，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漢代墓室中的畫像石、畫像磚和棺槨上面的圖案和紋飾上就有表現。在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黑色漆棺上就繪有《土伯吃蛇》和《羊騎飛鶴》的圖畫故事。現在發現的當時的畫像石、畫像磚大都也是以多幅連續性的圖畫分別雕刻、描繪了墓主人所處朝代的生活背景、生前經歷等重大事件或者神話故事，這為我們后人研究當時的歷史、文化提供了最直接有力的證據和文獻。

在北魏時期的敦煌莫高窟中，就有很多洞窟壁畫是用連續性的圖畫方式表現的，還有很多壁畫被畫者憑借高超的藝術智慧，用新奇的構圖方式，根據故事情節將主題表現對象重新組合排列，反復出現在同一畫面中，看上去仿佛一幅完整的獨立的畫面，極具藝術價值和史料價值。比如北魏257窟繪制的《九色鹿本生》、北魏254窟在內的15個不同時期和洞窟繪制的《舍身飼虎》、北魏254窟在內的5個不同時期和洞窟繪制的《割肉貿鴿》等佛本生的宗教故事。

同樣，在我國魏晉時期的卷軸畫中，就已經出現了連環畫的形式，如東晉顧愷之繪的《女史箴圖》和《洛神賦圖》，都是以同一個重點人物作為畫面主體，連續地出現在一張橫卷畫面中，前后互有關聯，每段畫面之間配以文字簡單敘述，形成一段完整的故事，這種形式也具備了連環畫的基本特點。隨著佛教傳入我國，并在隋唐時期逐漸興盛，佛教的傳播就需要一種更加直觀和便捷的方式面向更多底層大眾，于是就有了絹幡這種載體。絹幡顧名思義就是用細絹作為材質的經幡，上面繪有佛教故事圖畫，并有文字說明，大都懸掛在寺廟經臺和道場的兩側。這個時期在漢族的民間還興起了一種說唱文學——“變文”，多以散文和韻文交錯組成，前期以佛教故事為主，后來內容逐漸演變擴大到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每一段文字配一幅圖畫，這種民間說唱形式跟現在的連環畫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也影響到了后期“諸宮調”等漢族民間文學產生和發展。

歷史推進到宋代，宋仁宗時期的畢昇發展完善了印刷術，出現了活字印刷，從而使得印刷術被廣泛使用，書籍作為更加便捷的傳播工具，不管是宗教還是民間的文學傳播載體，也更多地被書籍所代替，而且這時有插圖的書本開始大量出現，這種生動的圖文并茂的形式和閱讀方式被更多的大眾所歡迎和接受。其中宋嘉佑八年時在西漢劉向所著的《九十洲繡像列女傳》的基礎上加圖刊刻的《列女傳》，就是最早出現的多幅故事插圖，我國連環畫的形式此時也大致成型了。

明清之際，章回小說盛行，線描插圖也隨之大量出現。明代萬歷二十年出版的《孔子圣跡圖》刻本，就是全本的大幅白描圖畫，這些圖畫根據時間和故事的發展，詳細地描繪概括了孔子的一生。

清末民初，絲網印刷和石印技術得以發展和盛行，圖畫的印刷更加方便，連環畫也得到了更大的推廣，許多群眾耳熟能詳的民間故事和戲曲故事被作為連環畫的形式出版。作為中國現代報紙開端標志的《申報》，同治十一年在上海創刊，后來被人稱為“中國近現代史的百科全書”，《申報》在光緒十年時為了增加報紙的可讀性，吸引更多的受閱群，用側重紀實的新聞圖畫代替數量很少的照片，出版了新聞連環畫《點石齋畫報》，反映了那時的社會風貌和民俗風情。光緒二十五年，也就是1899年，由上海文藝書局石印出版的中國第一部使用連環圖畫來表現中國經典文學名著的作品——《〈三國志演義〉全圖》誕生了。

進入民國時期，連環畫由于之前在群眾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在這個時期的普及和發展更加迅速。這時南北方對于連環畫的稱呼也是不一樣的，南方稱作伢伢書或菩薩書，北方稱作小人書。那時上海世界書局與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并立為中國三大民營出版業，上海世界書局這個時期將大眾熟知的經典名著《西游記》《三國演義》《封神榜》《水滸》等經典文學名著和其他民間文學作品改編成連環畫，而且在書封面上均印有“連環圖畫”的文字，這也是中國第一次將“連環圖畫”作為書籍的正式名稱，這種稱法一直沿用到20世紀50年代，后改為“連環畫”。

二、建國前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一）抗戰前期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當中國的歷史進程推進到20世紀30年代，一直到此后的二十余年，這是連環畫發展的初期階段，也是抗戰題材連環畫的萌芽階段。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終于按捺不住，伸出了侵略中國的魔爪。這一時期中國處于政府腐敗、內憂外患、軍閥混戰的秩序之中，民族危機日益加深。這時連環畫的創作技法也不成熟，形式單一，印刷質量也比較粗糙。當然，每個時期都有優秀的作品，這時最有名的作品當數葉淺予的《王先生》和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其中《王先生》先后連載了十年，是國內迄今為止連載時間最長的連環畫。《三毛流浪記》更是跨越了兩個世紀家喻戶曉，作者筆下的主人公三毛也與普通的民眾一起經歷混亂的時局、抗戰的洗禮和解放的重生這一系列時代的變遷，在人民中間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共鳴和反響。除此以外同時期的連環畫格調相對不高，一度被認為是“低級庸俗”的，但是這種形式的大眾閱讀工具卻逐漸受到文化界進步人士的重視并加以改造和利用。革命家、理論家和文學家瞿秋白就曾在個人文章《要干些什么》中明確表達了連環畫的重要性，他極力倡導工農通信運動，提倡用大眾的通俗易懂的藝術形式來聯合更多的民眾反對腐敗政府的斗爭，這種文藝的通信方式并非報紙，“而是一個連環畫圖書，或者一集連環畫圖書”①，而且在文章中向對連環畫有異議的人士反駁道：“連環畫雖然還沒有產生托爾斯泰那么偉大的藝術家，可是已經的確成了一種有藝術價值的作品”②，并且有針對性和預見性的指導連環畫作者去研究和創作中國線描式的連環圖畫?！拔逅男挛幕\動”的先驅之一、中國革命文藝的奠基人茅盾，當時也對廣受大家喜愛的連環畫作出肯定，他在《連環畫圖畫小說》中就描述過上海的街頭巷尾到處散落著一種像“步哨”似的小書攤，這些所謂的“小書”其實就是“小人書”，也就是連環畫。文章中寫道：“這些小書攤無形中就成為上海大眾最歡迎的活動圖書館，并且也是最厲害的最普遍的‘民眾教育’的工具！”他還發現這些連環畫的讀者其實“大部分是10歲左右的小學生，其中固然有小商販的子女，卻也有體力勞動者的在學的兒子，也有家里自備有汽車的資本家的兒女們，但坐在那書攤旁邊的木凳上花兩個銅子租看的，卻大都是十五六歲的學徒，間或也有成年的勞工”。這從側面反映了連環畫這種形式已經深入社會，而且更容易被大眾所普遍接受，也為日后連環畫能成為抗戰宣傳的有利武器打下了廣泛和堅實的群眾基礎。

我國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魯迅對于中國連環畫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特別是對于木刻版畫這種形式的藝術作品更加推崇，以一己之力耗費了很多時間和心血去研究它，并把這種藝術形式傳播到中國來，還將許多國外的優秀版畫家和作品介紹到中國辦展。為了廣泛宣傳和傳播版畫，魯迅翻譯并出版了大量版畫作品，還在自己的一些著作里以木刻版畫作為插圖。魯迅甚至對每一幅出版的作品都要親自校對，就連翻譯過程中作品名稱和作者姓名由于音譯等問題出現的錯誤也都細心的指出改正。他以筆代戈、戰斗一生，在他的文集里面收錄了大量介紹、傳播和評論關于連環畫的文章，例如《南腔北調》《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末編及附集》中就收錄了《連環圖畫瑣談》《木刻紀程》《論翻印木刻》《木刻創作法》《“連環圖畫”辯護》《〈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序幕》等多篇文章。

魯迅在1932年10月寫的《“連環圖畫”辯護》中曾經大量舉例，將意大利、印度、英國、德國和美國的作品作者列舉出來證明“連環圖畫不但可以成為藝術，并且已經坐在‘藝術之宮’的里面了”①。1934年5月又曾在《連環圖畫瑣談》中說道：“連環圖畫便是取‘出相’的格式，收《智燈難字》的功效的，倘要啟蒙，實在也是一種利器。”②這里講的“出相”就是一種圖文格式，在古代大都是“左圖右史”或者“上圖下文”，《智燈難字》其實就是一個字配一幅圖，幫助人們看圖識字的。所以魯迅先生講連環畫兼二者特點，對大眾的文化開蒙是有利的，更深層的意義就是要讓更多的民眾通過連環畫這種形式明白和理解其中道理，就是讓大家“懂”，借圖抒意，喚醒大眾的民族危機感，讓他們知道抗戰救亡不是跟自己毫無關聯的運動，是關系到每一個中國人的生存和命運。魯迅常常跟年輕版畫家書信往來，對他們的作品進行具體的指導，并資助其社團和展覽等進步活動，培養了一大批現實主義美術人才，產生了很多優秀版畫、連環畫作品，為中國的美術事業發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這個時局動蕩、戰亂不斷的時期，連環畫這種老少咸宜、通俗易懂的閱讀形式就愈發顯出了重要性，喚起更多的仁人志士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底層大眾團結奮起一致對外的斗爭信念。

（二）抗戰期間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1937年7月7日宛平城外的炮聲，正式向全中華民族宣告了“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這炮聲也震醒了沉睡的東方巨龍！抗日戰爭的大幕被徹底拉開！中華民族迎來了歷史上痛苦漫長的黑暗歲月。這個時期主要文藝作品的主題只有一個，就是抗戰救國！這個主題也成為中國美術史上重要的不可或缺的部分。連環畫在那個特殊時期，更因為其通俗易懂、易于創作和便于發行，以其特有的大眾性、普遍性、宣傳性和教育性，適時的與我們黨的政策相結合，成為大眾宣傳最好的形式之一。

抗戰時期的連環畫受客觀條件的影響，不可能用相對麻煩的國畫或油畫顏料，宣紙和油畫布更是不易尋到，廣大連環畫工作者克服困難、因地制宜，一把刀一塊木板就成為最有利的宣傳武器，做出模版后還可以大量印刷復制，在客觀上適應當時的條件和宣傳工作，所以直到今天我們回頭看看留存下來的抗戰時期創作的連環畫，木刻版畫和漫畫形式變現的是最多的。從具體畫面和內容上看，此時的抗戰題材連環畫大概分為兩類，一類是正面寫實敘述派，一類是反面夸張諷刺派。前一類大都是憑借木刻版畫或者單色素描的形式，用樸實而又不失強烈剛硬的筆觸或刀痕，以現實社會為題材，忠實的表現生活中的人和物，這類作品的內容多是沉重又令人深思的，加之大部分木刻版畫都是單色調，其中強烈的黑白對比所帶來的感官刺激往往能通過觀者的眼睛直觸靈魂深處，那種感觸久久不能平息。后一類連環畫一般是通過作者對于身邊事物的細心觀察和認真思考后，以幽默和諷刺的筆調，用夸張變形的手法，運用比喻、象征等手段，制造一種荒誕或者強烈反差的畫面。這類作品往往可以使觀者透過畫面現象迅速地捕捉到事物本質和作者想要傳達的內涵實質，從而使民眾在歡樂中接受新的思想和教育，得到啟示，達到宣傳抗戰的目的。

在這個風云突變、國難當頭的危機時刻，在社會文化界進步人士的極力感召和宣傳下，我國涌現出一大批有著強烈民族危機感和正義感而且技藝高超的美術工作者，他們拋棄個人安危和利益，毅然將手中畫筆和刻刀當作武器，以美術作品特有的號召力帶領全民族奮起抗戰、救亡圖存。在全民抗戰過程中，用連環畫開展的文化救亡運動也隨之全面興起。其實早在“七·七事變”爆發之前，由于日寇已經進犯我國多年，據有據可查的史料記載，1936年中國新興版畫運動的版畫家之一溫濤，就創作了中國第一部抗日題材的木版連環畫《她的覺醒》，此書為手拓本，總共只印了50冊，其中一本贈與魯迅先生，現存于上海魯迅紀念館中。作者用粗糲、冷峻的刀法和極具象征意義的人物形象，描繪了一位出身貧寒、命運多舛的少女在上海“一·二八”事變后，覺醒并與其他進步女青年一起報名參加救護醫療隊，后來在前線救護傷員時不幸壯烈犧牲的感人故事。另一位新興版畫運動的偉大實踐者，被魯迅先生給予極高評價的版畫家李樺也創作了《黎明》《絲》《沒有童年的孩子》等木刻連環畫。魯迅在給友人的信中就曾提到他認為中國擅長木刻的版畫家多在廣東，而廣東版畫家中最好的就是李樺，后來李樺也在20世紀中國美術史上占有重要位置。距“盧溝橋事變”僅僅一個月，上海又發生了“淞滬會戰”，身在上海的知名畫家葉淺予、王敦慶、魯少飛等人積極組織成立了救亡漫畫宣傳隊，這支宣傳隊后來就發展成為在全國各地巡回工作的“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漫畫宣傳隊”，宣傳隊用漫畫和連環畫的形式使各地群眾明了抗戰救亡的意義，積極鼓動了前線抗敵將士浴血疆場的殺敵情緒，喚起并組織起全國更多的美術人士聯合起來，擔負起同樣的歷史使命。宣傳隊的畫作被大量復制和招貼，結合傳單和標語一起散發到敵軍中間，起到了瓦解敵軍、降低對方士氣的作用。同年11月份，國內就出版發行了《抗戰連環畫——舍身報國、全國總動員》。1938年3月，文藝家又成立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協會的宗旨就是“團結起來，像前線將士用他們的槍一樣，用我們的筆，來發動民眾，捍衛祖國，粉碎敵寇，爭取勝利?！雹偻?月份，作為“戰時通俗讀物乙種”的第一冊讀物，《通俗讀物編刊》社編輯，上海生活書店發行了一套由王建鐸繪制的16幅圖畫的反映臺兒莊大戰的連環畫《大戰臨沂》，其中文字腳本選用山東快書的敘述形式，有濃厚的民間文藝和地方文化色彩，很容易跟大眾產生共鳴。同年11月，另一位被魯迅寄予厚望的年輕版畫家張明曹創作出版了用宣紙拓印裝訂的手拓版抗日題材木板連環畫《仇》，總共20冊，每冊作者都親筆簽名并編號，現僅剩孤本，另有普及印本后來再版發行過萬冊。

這時全國各地也紛紛成立了許多刊載連環畫的畫報、畫刊和相關社團，比如1938年1月成立的《抗戰畫報》，張仃擔任主編的《抗敵畫報》，特偉擔任主編的《抗戰漫畫》，4月份成立由張愕、特偉擔任主編的《漫畫戰線》;1939年4月份由中央木刻研究會成立的《漫畫與木刻》，5月份成立的《工作與學習·漫畫與木刻》，7月份桂林南方出版社成立的由黃新波擔任主編的《漫木旬刊》，10月份第五戰區司令部戰地畫刊社成立的由趙望云擔任主編的《戰地畫刊》;1940年1月份福建省抗敵后援會宣傳部成立的《抗建畫刊》，桂林南方出版社成立的由賴少其擔任主編的《漫畫木刻月選》，6月份第三戰區政治部成立的由章西崖擔任主編的《半月漫畫》，9月份成立的謝趣生擔任主編的《戰時后方畫刊》，11月份西安中國工業合作協會成立的由晨鐘、王亞平擔任主編的《工合畫刊》等等。這些刊物和社團的成立，極大地推動了新興抗戰連環畫運動的發展。除了這些專門刊登連環畫、漫畫、版畫的刊物外，許多進步報刊也紛紛刊載抗戰連環畫，比如《新華日報》《武漢日報》《抗戰晚報》《環球日報》《星島日報》《救亡日報》 《國民公報》等等，這些報刊或定期或不定期的以美術副刊或者插圖的形式刊登了大量的連環畫。同時，許多民族愛國畫家也將個人或者大家的連環畫作品結集成冊，宣傳抗日救國。比如豐子愷的《抗戰漫畫集》、廖冰兄的《抗戰必勝連環畫》、魯少飛編的《抗戰連環漫畫集》等等。戰爭年代，因為局勢動蕩，加之器材供應困難和人員流動性大，許多畫刊常常隨部隊轉戰各地而被迫?？?，但是這個陣地從來沒有被忽視，也成為世界反法西斯東方戰場的真實寫照和歷史見證。

（三）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在抗戰期間的邊區和敵后抗日根據地，連環畫逐漸成為當地百姓喜聞樂見的宣傳方式，群眾非常喜愛這種形式的宣傳，結合著當時的歷史背景，許多諸如我黨的抗日政策、土地政策、婚姻政策等等在連環畫的繪制和介紹中，被大家所認識和接受，因為受到當時戰爭年代的艱苦環境的局限，能保存并流傳到今天的作品非常少。在抗日根據地中誕生的諸多抗戰題材連環畫中，木刻連環畫同樣也是當時影響最大、傳播最廣泛的種類。

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是這個時期我黨最重要的培養抗戰文藝工作者的學校，簡稱“魯藝”。學院由毛澤東和周恩來在1938年2月發起，林伯渠、徐特立、成仿吾、艾思奇、周揚等人聯名發出魯迅藝術學院《創立緣起》。他們一致認為藝術是宣傳、發動與組織群眾的最有力的武器，培養為我黨抗戰宣傳和吶喊的藝術工作干部也已是當務之急。這段時間產生了一大批富有敵后抗日根據地風俗人情的極富影響力的抗戰題材作品，作品豐富了根據地軍民的業余文化生活，振奮了軍民的抗戰熱情，為抗戰勝利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里培養和成長起很多日后成為中國文藝界的業界泰斗和砥柱名家。

當時在延安魯藝眾多發起和傳播連環畫藝術的美術工作者中，首先要提到的就是馬達，他在1927年就參加了廣州起義，后來從上海新華藝術專科學校畢業后，積極參加魯迅先生倡導的新興木刻運動，并擔任了 “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的黨團書記。他創作了大量的木刻和連環畫作品，并與上海進步美術社團共同舉辦“國難畫展”。他的作品經常會在上海的進步報刊《讀書生活》《現代雜志》及《申報》上發表?？谷諔馉幈l后，在馬達的發起下，“中華全國木刻界抗敵協會”在武漢成立。1938年他來到延安魯藝，培養了一大批包括著名版畫家古元在內的美術人才，在宣傳抗日救國的連環畫的創作和教學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馬達的藝術風格來到延安以后受當地民俗風情和藝術風格的影響，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早期的木刻主要是學習“歐洲的新法”，后來逐漸的轉變為更加民族化的單線表現形式，較之過去，擺脫了國外木刻版畫的束縛影響，畫面充滿了本土藝術氣息，比如《推磨》《窯洞》《汲水》等。特別是系列木刻連環畫《延安楊家灣小學教員陶端予》。馬達后來也成為“延安畫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1942年5月毛澤東同志發表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解放區的畫家們便紛紛響應黨的號召，一群二三十歲正當年的年輕畫家積極投身于連環畫創作中來。其中，正在國立杭州藝專讀書的彥涵在抗戰爆發后，跟同學一起從西安出發，徒步行走了11天約400多公里到達延安，這也是他人生決定性的一步。隨后他進入延安魯藝學習，三個月的訓練后堅決要求到前線去，參加了“魯藝木刻工作團”， 從此，彥涵開始了一手拿槍一手拿刻刀的戰斗生涯，在太行山經歷了最為殘酷的四年反掃蕩生活。經歷了戰爭洗禮的彥涵創作了大量反映抗戰期間生活、戰斗的作品，一大批可歌可泣、英勇頑強的戰斗英雄形象從他的手中刻出，除了單幅的木刻版畫，最有代表性的還有16幅木刻連環畫《狼牙山五壯士》。這件著名的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無疑是中華民族英勇不屈的犧牲精神和中國人民的大無畏的英雄主義精神的典型寫照。據后來彥涵的夫人白炎回憶，當時延安正處于大生產運動，彥涵白天除了上山種地就是搖車紡線，還要參加政治和文藝理論學習，這套連環畫就是作者夜深人靜時利用微弱的煤油燈光，艱苦創作一個月后完成的，而且當時沒有圖片資料和模特，只能憑敵后戰爭生活經驗和藝術實踐經驗進行創作，所以在那個時代，每一件作品的產生都有獨特的歷史背景和不凡的創作經歷。這套連環畫在1944年經周恩來同志之手轉交給了美國的朋友，并由美國《生活》雜志在1945年以精裝袖珍版出版發行，據說當時這套袖珍版連環畫一度發放到身在遠東戰場的美軍士兵手中，中國軍人英勇戰斗和不怕犧牲的精神，也帶給了盟軍同仇敵愾堅決消滅法西斯的必勝信念。1944年，彥涵又以“一幅多圖”的形式創作了木刻連環畫《移民圖》，表現了解放區人民的日常生活，還與艾炎創作了系列木刻連環畫《八路軍華北抗戰》。彥涵日后也作為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美術組副組長創作設計了《勝利渡長江》的浮雕，逐漸成為我國著名的美術家、教育家。

還有一位從延安魯藝走出來的在中國美術界有著重要影響力的美術家，也就是后來為《毛澤東選集》創作封面浮雕《毛澤東像》的中國文藝理論和美學的開拓者與奠基人王朝聞，在他29歲的時候也就是抗戰爆發的第二年，創作了他平生第一套連環畫《李蘭亭上吊》。同年王朝聞還創作了由30幅木刻版畫形成的抗戰救亡題材連環畫《姆媽》。作品刻畫了一位農村老嫗在家人被日本鬼子殘害之后，思想覺醒，最終她本人也投身到抗日斗爭的洪流中去的故事。對于這件作品的創作動機和過程，王朝聞直到晚年也是記憶猶新，他曾回憶這套連環畫是1938年初夏從浙江龍泉到樂清和平陽的途中路經溫州，用了半天的時間，在一個小店里的大石板上創作而成，所以很潦草?？箲饡r期王朝聞還創作了連環畫《李馬富當兵》等很多對當時全民抗戰有深遠影響和重要意義的美術作品。

延安魯藝的另一位重要的美術工作者就是古元。1939年年僅20歲的古元創作了他的第一部木刻連環畫《走向自由》，這套連環畫共16幅，用木板雕刻的手法，以強烈的刀痕和顯著的黑白對比，表現了抗戰時期的一位典型的中國農民形象，刻畫了農民備受剝削、流亡度日、被侵略者盤剝壓榨，最后參加新四軍、襲擊侵略者，逐步走向自由的過程。這件作品的意義在于對當時處于啟蒙階段的中國農民思想上的一種催化和警醒，起到了一定的鼓舞和教育的作用。這件作品在1941年延安木刻展覽會上展出，當時就受到大家的喜愛和好評。直到1993年這件作品才在《中國版畫》雜志上第一次公開發表，74歲的古元在雜志上附言：“魯迅先生很重視連環畫，對連環畫予以很高的評價，我也就開始創作連環畫……這套木刻連環畫曾經在1941年延安舉辦的木刻展覽會上展出，但未曾在報紙雜志上發表，也未印過單行本，這次在《中國版畫》上登載，尚屬首次?！雹?943年，古元又創作了22張一套的木刻連環畫《新舊光景》，作品用寫實的手法，刻畫了邊區人民在邊區政府建立之前的悲慘命運和對時事命運的無奈與凄涼。特別是作者運用粗獷又寫實的刀法表現瘦骨嶙峋的兒童形象，令觀者無不感慨唏噓，作品表現了在共產黨領導下，在抗日根據地邊區政府建立前后，邊區人民百姓生活的變化和新舊光景的對比。古元在抗戰時期還曾創作連環畫《劉志丹》等。

1940年，延安魯藝木刻工作團的胡一川、羅工柳、雛雅、劉韻波等人創作了木板套色系列連環畫《抗戰十大任務》。作品以連環畫的形式宣傳了我黨的抗戰政策，有效地宣傳了八路軍抗戰的主要任務。1941年，時任晉綏邊區美協主席、晉西美術工廠廠長的李少言創作了系列木刻連環畫《八路軍一二〇師在華北》。作品對八路軍一二〇師在華北地區的諸多軍事行動，例如橫渡黃河、三井戰斗、伏擊、轉戰古長城內外、風雪行軍、雁門關戰斗等一系列活動和戰績都進行了生動的形象化的刻畫。延安解放后，他又設計了延安地區的第一枚郵票。他的作品也從一個側面記錄了當時中國革命進程、建設發展的歷史足跡，被譽為“戰斗的進行曲，時代的抒情詩”，這時他還創作了反映日軍被我根據地軍民打擊的連環畫《日軍守備隊的生活》。1945年，在魯藝任教員的孟化風創作了一套25張的系列木刻連環畫《延安保育院一天的生活》，作品畫面親切生動，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藝術的描繪了革命后代美好生活的情景。這套富有裝飾趣味的連環畫，也曾傳至美國。同年，延安《新中華報》年輕的美術編輯張映雪以“一幅多圖”的形式創作了木刻連環畫《歡慶勝利》，作品表現抗戰勝利時，解放區人民歡呼雀躍、喜慶熱烈的慶祝勝利的場面。

這個時期創作的連環畫還有力群的《劉保堂·小姑賢》，李樺的《父與子》，莫樸、呂蒙和程亞君的《鐵佛寺》，熊雪夫的《交公糧》，羅工柳、張映雪的《小二黑》，邵宇的《土地》，楊中流的《三勇士》，李志耕的《黃胡子被迫登龍門》，任遷喬的《翻身》，夏風、王式廓的《趙占魁》，秦征的《紅騾子》，婁霜的《戎冠秀》等等。其中《狼牙山五壯士》《鐵佛寺》等作品，就是受早年魯迅、郁達夫等人譯注的麥綏萊勒的《光明的追求》《我的懺悔》《一個人的受難》等木刻連環畫的影響，都采用了木刻版畫的形式。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后來成長為“長安畫派”巨擘的石魯，在1940年奔赴延安，他也在這個時期為了革命需要創作了很多連環畫。

三、新中國成立后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一）建國初期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隨著全民族抗戰的勝利，新中國很快成立，這時連環畫也進入它的黃金時代。這期間中國遠離動蕩和內戰，建國初期國內百廢待興，為了改變貧困和落后的面貌，作為農業大國，需要農民人數占絕對多數的大眾及時改變過去那種舊觀念舊思想。但是群眾普遍文化水平偏低、大部分勞動者都是文盲，所以這時的基本國策還是以普及為主。穩定的社會環境為連環畫的生長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土壤。人民大眾在藝術創作體系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連環畫作為群眾領域里普及面最廣、影響力最大的畫種，在這個時候適時地與黨的政策結合，承擔起教育民眾、普及文化的重任。此時，連環畫作為精神食糧充實了群眾的文化生活，是青少年兒童的重要課外讀物，大批沒有文化的群眾與少年兒童一起從連環畫中吸取養分、獲取知識。除了抗戰題材的連環畫，其實還有很大一部分連環畫是為封建迷信說教、宣揚鬼神術士的。所以新中國成立不久，1950年毛主席在中共七屆三中全會中就明確了政府要：“有步驟的謹慎的進行舊有學校教育事業和舊有社會文化事業的改革工作，爭取一切的愛國知識分子為人民服務?！雹倜飨芸炀椭甘菊闪⒁粋€從事連環畫改造工作的機構，提倡藝術為廣大工農兵服務，鼓勵出版有現實教育意義和積極向上的好作品，可以看出黨和政府對于 “小人書”的重視。

于是大眾圖畫出版社1950年就在北京成立了，這也就是后來出版了大量優秀美術書籍的人民美術出版社。連環畫的改造工程很快在全國開展起來。連環畫在文化上的傳播、政治上的宣傳、藝術上的探索都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敖夥藕蟪霈F的連環畫被視作新連環畫，比較起解放前是老連環畫，它內容新，樣式新，人民如饑似渴地歡迎這樣的新文化?！雹谶@時的連環畫樣式、內容和思想都與解放前的老連環畫不可同日而語?！爱斎珖嗣竦纳畲鲞€來不及改善的時候，當舉國上下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我們的畫家卻首先在人們的精神世界里重整河山，通過各種藝術形象，將人間的真理、正義和蓬蓬勃勃的朝氣、正氣呈現在眾多的讀者面前，得到了群眾的喜愛、信任和擁護。對于解放初期的全國人民來說，這種精神食糧的補充，難道不是和物質生活的改善同等可貴嗎！”③這時的連環畫創作非常重視藝術與人民群眾之間的關系，思想性和藝術性緊貼大眾生活，擁有廣泛的讀者群。

上海是中國近現代連環畫的發源地，1951年4月，舉辦了“上海連環圖畫展覽會”。與此同時，上海上百家中小私營出版社重新整頓合并，又與華東人民美術出版社合并成立了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與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成為我國最大的兩家連環畫編輯創作出版部門。1951年專門刊載連環畫的期刊《連環畫報》正式創刊，直到今天，《連環畫報》依然是許多連環畫迷們每年必定會訂閱的讀物。在當時抗戰題材的改造過程中，廣大連環畫作者以老解放區的文藝作品為改編藍本，選擇很多適合兒童和勞動者閱讀的作品進行改編創作，一度被稱作“解放書”。1957年1月由北京古典藝術出版社出版了由阿英編著的《中國連環畫史話》，這也是中國最早的連環畫史書，為之前的連環畫進行了系統的歸納和研究。1962年第一本新連環畫隨之誕生，就是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根據作家華山同名小說改編的，由被譽為“當代畫圣”和“新中國連環畫奠基人”的劉繼卣執筆繪制的《雞毛信》。作品描寫了抗戰期間，兒童團員海娃在送雞毛信時遭遇日偽敵人，他機智勇敢，最終把敵人帶入我軍埋伏圈的故事。這本連環畫當時受到群眾特別是青少年的廣泛歡迎。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從1955年起開始出版由劉知俠原著、董子胃改編，丁斌曾、韓和平繪畫的10冊套《鐵道游擊隊》到1962年出版完畢。這套書以傳統線描繪畫形式描繪了魯南抗日根據地軍民在鐵路沿線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故事，他們傳奇般的英雄事跡和抗敵故事在中華大地上留下不朽的篇章，是一部藝術性與思想性完美結合的連環畫精品，此后到上世紀80年代共再版三十多次，重印47次，是迄今為止印量最大的連環畫作品，也是全國各類圖書發行量之冠，創造了我國圖書發行史上的奇跡，成為抗戰題材連環畫的經典之作。

1957年由于很多連環畫家被錯劃“右派”，全國經濟形勢也非常緊張，連環畫的出品受到很大影響，出版品種大大收縮。但是為了鼓勵創作，1963年中國文化部和中國美術家協會共同主辦了“第一屆全國連環畫展”，共有53部連環畫作品獲得“繪畫獎”，這屆展覽還有27部作品獲得“腳本獎”。眾所周知，連環畫的另外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就是文學腳本。文學腳本承擔著為繪畫者提供藍本和供讀者閱讀兩個作用。很多連環畫是根據文學名著或者民間故事改編而來，好的文學腳本，能讓讀者從寥寥文字中依稀感觸到文學原著的縱深背景和豐富潛臺詞。連環畫這種獨特的圖文并茂的閱讀形式，決定了文字在紙張上所占比例不會太重，所以好的文學腳本編輯就顯得尤為重要，既要簡練、突出重點、說明主題和梗概，又要為繪畫者點明時代背景、具體場景、人物形象、個性特征，有著補充畫面、增強藝術感染力、令讀者一目了然、通俗易懂的作用。建國初期的連環畫在圖畫和文字的結合上已經相對成熟，優秀的連環畫作品是耐看的，既能使讀者一帶而過的快速瀏覽，也能讓人細細品味、咀嚼其中的思想內涵和內在哲理。在這屆展覽的所有獲獎作品里，表現抗戰題材的作品有《鐵道游擊隊》《交通站的故事》《51號兵站》《回民支隊》《雞毛信》等，還有描寫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抵抗外敵侵略的抗戰題材作品《山鷹之歌》。此外，還有14位連環畫工作者獲得了“連環畫工作者勞動獎”。這次政府評獎使得連環畫的藝術性和文學性得以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提升了連環畫在美術領域中的藝術地位，也鼓勵和提高了創作者的熱情，成為連環畫發展的助推器。此后，為了進一步推動連環畫的發展，1965年9月，文化部又聯合中國美術家協會召開了由出版單位和作者參加的連環畫、年畫工作座談會，周恩來、朱德、鄧小平同志此后接見參會代表并合影留念，這是黨和國家對連環畫工作者的巨大的鼓勵和鞭策。一直到“文革”前，連環畫發展迅猛，“僅就發行的數量來說，從1949年到1963年的14年中，發行的連環畫有1萬多種7億余冊?！雹?/p>

從那以后，連環畫越來越注重思想性、藝術性、知識性，樣式也越來越多、不拘一格。特別是在傳統中國畫領域，在人物畫的繼承和發展上，連環畫當時已經是毫無疑問地走在了最前面。很多在各自領域取得一定成就的中國畫家也加入到連環畫創作的群體中來，比如趙宏本、錢笑呆、汪玉山、程十發、顧炳鑫等。這時的連環畫除了過去主要以木刻版畫、漫畫和年畫為主的繪畫樣式以外，漸漸借鑒了國內外更多的美術創作技法，特別是將中國傳統的民間工藝美術元素比如古代紋樣、剪紙、年畫加入到連環畫中，加之這時的圖書出版彩色印刷技術的提高，彩色連環畫的發展也更加凸顯了連環畫藝術的美感，真正形成了自己的民族特色和中國特色。這時常見的繪畫技法有傳統白描、水墨、油畫、水粉、水彩、素描等，還有影視劇照連環畫。

（二）“文革”時期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特定的時期需要特定的藝術作品。1966年到1976年這十年的連環畫便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拔幕蟾锩鼻捌?，全國的連環畫基本處于停滯狀態，直到1971年周恩來“為解決下一代的精神食糧問題”批示恢復連環畫的出版，才使得連環畫的生命之火沒有熄滅。這時期的連環畫的扉頁都印有毛主席語錄或者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語錄。連環畫同其他藝術門類一樣，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除了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最重要的是宣傳黨的思想政策。作為當時為數不多的群眾業余生活愛好，起到了不可估量的積極作用。

這一時期的連環畫水平質量不但沒有降低，因為有了之前多年的藝術經驗積累和人才培養，反而向著精品化發展，這時的抗戰題材連環畫都充滿了強烈的現實主義、革命英雄主義。全國很多地區革命委員會、文化館、高校等單位都成立了專門創作連環畫的創作組和學習班，比如浙江美術學院《紅燈記》連環畫創作組、北大中文系“革命春秋”創作組、上海市美術學校工農兵美術創作學習班、山東單縣美術創作組，這個期間革命樣板戲被樹立為文藝榜樣，連環畫也適時地以樣板戲為藍本，用影視劇照和繪畫的形式出版了最為著名的《白毛女》 《奇襲白虎團》《沙家浜》《海港》《紅色娘子軍》《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杜鵑山》等樣板戲為題材的連環畫，讓更多沒有機會去劇場里觀看演出的群眾用平面閱讀的方式了解了樣板戲。全國各地出版單位和創作團體紛紛出版發行了一大批遵循著“三突出、紅光亮、高大全”原則的革命英雄主義題材的連環畫。其中包含了大量反映抗日戰爭題材的作品，這類題材的連環畫作品細致描述了我抗日軍民驚鬼泣神、不屈不撓的戰斗經歷，表現了我黨八路軍、新四軍、東北抗聯、華南游擊隊等在敵后抗日根據地堅持持久戰，開展游擊戰，在敵強我弱、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化劣勢為優勢，變被動為主動的沉重打擊日寇侵略者的情形;還有很多描繪根據地少年兒童在黨的領導下，機智勇敢、靈活巧妙地站崗放哨、計送情報，配合我軍消滅日寇的故事，雖然是少兒連環畫，但技法細膩、性格鮮明、充滿童趣、不乏精品。

（三）改革開放后的抗戰題材連環畫

1976年中國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文化大革命”，1978年底，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會議將全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文化藝術界迎來了久違的春天，連環畫藝術也迎來了它的第二次繁榮。

從1977年到1980年短短的4年中，連環畫出版了10億冊，按照一本連環畫3個讀者傳閱算，就是30億的讀者群。1980年中央美術學院設立連環畫年畫系。以1982年為例，當年共出版連環畫作品2100余種，單本印量10萬冊，總共出版了8.6億萬冊，這個數量相當于20世紀60年代印量的20倍，是解放以來連環畫出版的最高紀錄。這個期間連環畫出版單位和創作人員在注重出版質量和藝術水準提高的基礎上，提出為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服務，把反映革命斗爭故事、革命先烈事跡和社會主義建設中的新人新事等現代題材，作為主要編創任務。而且準確地把握我國10億人口中有8億農民的現實情況，堅持“二為”方向和“二百”方針相結合，更好地普及文化知識，滿足大眾的文化藝術需要，創作了一大批優秀連環畫作品。

1981年全國第二屆連環畫創作評獎揭曉，其中抗日戰爭題材連環畫《白求恩在中國》獲得繪畫一等獎、腳本二等獎。作者懷著對白求恩同志崇高的敬意，秉承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表現了白求恩同志為中國抗日戰爭期間所展現出的忘我的工作態度，熱情謳歌了白求恩同志國際主義精神。這部作品在群眾中的反響同樣強烈，而且在眾多的連環畫中脫穎而出奪得大獎，證明了抗戰題材不但沒有過時，仍然有廣大的群眾基礎和現實意義。在這屆連環畫展覽中，獲獎的抗日戰爭題材連環畫作品還有獲得繪畫二等獎的《東進 東進》和獲得腳本二等獎的《連心鎖》。

1983年我國全國性的連環畫學術研究團體——中國連環畫研究會在湖北襄樊成立，姜維樸為會長，趙宏本、居紀晉、賀友直、張業盛、李定興為副會長，顧炳鑫、王弘力等21人為常務理事，王叔暉、王朝聞、葉淺予、劉繼卣、朱丹、任率英、張樂平、趙家璧、程十發、薩空了、蔡若虹等11位為連環畫事業做出過巨大貢獻的老同志為顧問。研究會的成立促進了連環畫藝術的繁榮和提高，加強了連環畫藝術的理論建設，并發表《致全國連環畫工作者》的信，“號召全國連環畫工作者努力學習，勤奮工作，深入生活，密切與人民群眾的聯系，為提高連環畫藝術的思想藝術水平，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進一步貢獻自己的力量！”①由中國連環畫研究會編輯的理論刊物——《連環畫論叢》（季刊）也由中國連環畫出版社出版，1987年易名為《連環畫藝術》。這是我國唯一一份連環畫理論學術性期刊。

隨著中國連環畫研究會的成立，截至1988年4月，全國已經有13個省（市、自治區）成立了本地區的連環畫研究會。1985年9月時值國慶36周年來臨和全國黨代表會議勝利閉幕之際，為了虛心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大力改進工作，人民美術出版社《連環畫報》編輯部邀請在京的部分作者、讀者、著名美術家、評論家以及藝術單位、藝術院校、新聞媒體等召開了連環畫座談會。確定了“注重思想性、藝術性、講究故事性、知識性、趣味性;形式多樣，不拘一格，有其自己的特色;兼顧普及與提高，老少咸宜，雅俗共賞” ②的方針。1986年由中國連環畫出版社編輯出版的《中國連環畫》月刊創刊，經過幾年的努力，《中國連環畫》成為足以反映我國連環畫發展概況的專業期刊。截至1986年底，全國的連環畫刊有60多家，其中有《連環畫報》《新春畫板》（后改名《美術大觀》）《阿凡提畫報》《刺藜》《兒童畫板》《富春江畫報》《萬花筒連環畫報》《求知畫報》《故事畫報》《中國連環畫》《上海連環畫報》《電視連環畫》等等。

四、抗戰題材連環畫的現狀

正當連環畫的發展呈現出一片繁榮之時，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發展，人民文化生活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這時電視的加快普及、通俗文學、攤頭讀物的突然興起，使連環畫不再是群眾精神食糧匱乏下的主要讀物，出版界也開始出現片面以連環畫盈利，爭搶出版格調低下的武打和古舊題材連環畫的一股逆流。至1986年，這股逆流愈演愈烈，一時間連環畫選題重復、粗制濫造、信譽下降、大量積壓，造成了惡性循環，導致連環畫發展開始呈現蕭條之相。同年全國連環畫出版總數下降至1.3億冊，1987年又降至7000萬冊。上世紀90年代連環畫的出版繼續下降，一般來說每種連環畫印數從90萬冊降至幾萬冊或幾千冊。一方面說明讀者從過去的“饑不擇食”到后來的苛求和挑剔，而另一方面由于市場轉型時期的不規范，盜版書泛濫，給正規出版物帶來了嚴重的沖擊，不少連環畫出版部門被迫“關停并轉”，一些正在進行的連環畫編創工作因而中輟或放棄。中國連環畫研究會在這期間，對這些情況進行了調查研究，并撰寫《連環畫出版上一些值得重視的現象》的調查報告在《人民日報》的《文藝動態》、文化部出版局的《出版情況》、中國文聯的《文藝界通訊》上先后刊載，指出其在國內外造成的惡劣影響，并對改變這種情況提出了建議。連環畫經過多年的興衰變化，面對著新時代的考驗，連環畫工作者們堅持與時俱進的方針，反對拜金主義的誘惑和侵襲，維護社會主義的出版原則，大膽創新，逐漸在適應新時代發展的變化要求。

上世紀90年代后，有志于連環畫改革的編輯出版工作者和連環畫家卻仍然在努力工作，編創出版了一些好的作品，特別是加大了關于揭露法西斯和軍國主義罪行的連環畫宣傳力度。如中國連環畫出版社與云南人民出版社合作出版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史連環畫庫》，共6卷，有圖畫三千余幅，比較全面地表現了二戰的歷史，徐向前元帥為之題詞：“偉大的史實，生動的教材”。此套書多次再版，獲首屆中國美術圖書銅獎，1994年改版為三卷精裝本重新印行。另一部表現中國抗日戰爭歷史的大型連環畫圖書《抗日戰爭史》在1995年由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全書共4卷，約三千余幅繪畫，并配有歷史照片，比較完整地反映了中國抗日戰爭的史實。1995年反映帝國主義侵略的《第三帝國興亡史》連環畫由安徽美術出版社出版，全書近千幅繪畫，是連環畫名家雷德祖晚年的代表作之一。作品深刻地揭露了希特勒及其同盟的罪惡面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優秀作品。而由湖北美術出版社于1997年出版，大魯根據周而復原著改編、朱振庚繪畫的《南京的陷落》，是又一部有力控訴日本軍國主義罪犯們血腥罪行的連環畫。作品共有繪畫407幅，畫家以富于民族繪畫特色的水墨畫法，再現了昔日血雨腥風的艱苦戰斗歲月。圖畫后面還附有138幅歷史照片，用史實照片顯示出侵略者罪行的鐵證如山。上述這些具有重大歷史價值的連環畫巨制，在面對當前日本軍國主義者恣意歪曲歷史行徑、有意掩蓋歷史行為的同時，更使得我們感到作品中特有的重大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無論是對于中國人民還是日本人民乃至全世界的人民，都是重要的歷史教材！

進入新世紀，連環畫的不景氣并沒有得到改變，越來越青黃不接，但是在收藏界卻逐漸加溫，連環畫收藏迷的隊伍從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到六七十歲的老年人，幾乎遍 及全國。因為連環畫藝術以它特有的藝術魅力在廣大讀者之中扎下了深根！雖然歷經歲月流逝，時代變遷，幾度沉浮，但其生命并未枯萎，反而在倔強地煥發出新的枝葉，綻放出新的花朵，結出新的果實！ 新中國成立后，全國各地出版社總計發行了約5萬（套、冊）傳統連環畫。其中記錄和反映抗戰時期的各種形式的連環畫共計約4000（套、冊）。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隨著全國各地各種紀念抗戰活動轟轟烈烈地開展，抗戰題材連環畫收藏也在民間掀起了熱潮，有些珍貴連環畫藏品在拍賣行屢屢拍出高價，如1956年發行的老版《鐵道游擊隊》，現市場價高達8至10萬元;一套老版的《烈火金剛》拍賣價也超過萬元，即使這樣，抗日戰爭題材的連環畫的價格與其他題材的連環畫在拍賣場上的風光相比，還是相差很遠。就拿版畫家沈堯伊于1988年開始創作，1993年完成的反映中國工農紅軍長征題材的連環畫《地球的紅飄帶》來說，全書共5集926幅圖畫，就在2006年拍出了1540萬元人民幣的高價，創造了中國國內連環畫拍賣新的紀錄?？梢灶A見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抗戰題材連環畫收藏會引起更多人的關注。拍賣場上的價格再高，也只代表了往昔的輝煌，希望有更多更好的美術工作者繼續關心關注連環畫，關注抗戰題材。

中國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東方的主戰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近代以來全民族抗擊外敵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勝利的民族解放戰爭。抗戰題材連環畫作為眾多抗戰文藝形式中的一種，因為它獨特的表達方式，真實又藝術地還原、記錄了一段歷史，堅守、承載了一種信念，捍衛、守護了一份尊嚴，是中國人民將永遠銘記的傷痛，仇恨可以暫放，抗日戰爭卻是我們永遠不能忘卻的歷史。未來，希望我們的子孫看到抗戰題材連環畫的時候，不僅是作為古玩一樣的收藏品對待，這是每個時代都應該常明的精神航燈。用蔡若虹在紀念《連環畫報》創刊35周年上講的一句話作為結尾：“連環畫的歷史是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歷史。而現在，歷史正在瞧著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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