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遠去

1943年春天，鬼子燒殺搶掠，一路開進了沂蒙山腹地。

路子仁正在家中轉移最后一袋糧食，忽聽門外有橐橐的敲門聲。路子仁將老婆孩子推進地窖，手里攥緊了鐵叉。

“誰？”

“是我！八路軍老李——李忠勤。老鄉，快開開門！”

路子仁扒著門縫瞧見一個血頭血臉的大漢，腰里別著匣子槍，正急切地左顧右盼。趕緊敞門，將來人放進屋內。

“怎么搞的？”

“別提了，他奶奶的，被鬼子沖散迷迷糊糊跑到這兒了。哎，老鄉，這是啥村？”

“胡家圍子！還沒吃飯吧？”路子仁說完掀去地上的破席蓋子，叫女人做飯。

女人喜春見老李受傷，忙從襖袖里扯出一團破棉絮上前給老李止血。喜春懷里始終吊著小閨女，這個娃才三歲半，灰頭土臉地睡著。

老李大口吞咽著到手的窩頭，問：“鬼子來了，怎么還不撤？”

路子仁瞅著兩個小娃和病懨懨的老婆，愁得直嘆氣。他問老李：“你那口子哩？”老李突然哽咽了：“唉，沖散了，誰知道是死是活！”

槍聲愈緊。路子仁只好把所有窩頭都留給老李，帶著家人向后山撤去。

李忠勤在路家躲了兩天，傷勢漸愈。等悄然摸出屋子，卻見村里四處燒著大火，晾場上堆滿了尸體。這其中，李忠勤竟發現了喜春！

李忠勤悲痛欲絕，等撤進胡家圍子后山，卻意外見到了日思夜掛的老婆王桂蓮，兩人抱成一團！忽然，王桂蓮轉過身，手指著身邊的路子仁，失聲痛哭起來。

原來，鬼子殺進胡家圍子，把部分村民和王桂蓮包圍了。鬼子騎著大馬端著槍吆喝，只要交出八路，其他人統統地放走！

沒有人交。盡管人們一搭眼就知道誰是誰。

憤怒的鬼子拔出軍刀，強行將男女老少分離，并叫嚷著誰家女人讓丈夫親自來領。結果，王桂蓮淚如泉涌地說：“路兄弟他領了我！卻把妹子留下了！我正要往外沖，鬼子的機槍就響了，妹子死得好慘……”

李忠勤聽得心驚肉跳，噗嗵一聲跪下就要磕頭，卻被路子仁一把抱住，抱在一起大放悲聲……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路子仁的倆娃已長大成人，兒子叫路光明，女兒叫路紅霞。名字都是當年路子仁和老李夫婦分別時，由李忠勤起的。

李忠勤說：“我和老王沒孩子，他們就是我們的娃。如果還能活著出去，日后必有我們相見的那一天！”

十幾年后的路家仍然窮得經常斷炊。光明還打著光棍兒，誰又愿意把閨女嫁到胡家圍子這種窮旮旯里來呢？

這一年，路子仁躺在床上眼見就餓死了。路光明哭著跑進家里問：“爹，聽人說你認識中央的一個大干部叫李忠勤？還救過人家命？去找他啊，咱沒活路了！”

路子仁躺在床上，用極微弱的話音回答：“別聽人胡嚼舌頭，什么天熬不過去？”兒子聽爹說得堅決，只得放棄幻想，拉起妹妹外出要飯去了。

那段日子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路家竟真的熬了下來。等光景慢慢好轉，一天村喇叭里突然爆出了驚天新聞：一名將軍要來胡家圍子！

將軍就是李忠勤。當年的王桂蓮，如今也已經是一名正師級干部。在那間破草屋里的木頭床前，3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整個胡家圍子沸騰了。

隨后，就有人嫁給了路光明，盡管是個瘸子，可路家很知足。路紅霞也有了人家，且一生就是3個娃。

但是不久，路光明因為過失殺人罪被逮捕入獄。

路紅霞幾乎哭瞎了雙眼，要爹給李忠勤發封電報，讓將軍來救哥哥一命。可路子仁像是徹底聾了，一直靜靜躺在床上，片語未發，老淚橫流。

路光明被槍斃后的第二年，路紅霞的男人在放羊時滾下崖摔成了一攤爛泥。一群嗷嗷待哺的娃子眼見只能送人，路紅霞再去求爹。給爹磕破了頭，血流如注，可路子仁依然一語未發。

又過了幾年，李忠勤的一個養子，據說是名正廳級干部來到了胡家圍子，逢人便打聽路子仁家。聽說路子仁已于前年去世了，就悻悻然返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