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

住在我家的八路軍戰士老黑，整日緊鎖眉頭不說話。看著他陰沉不語的樣子，我有點兒怕他，也恨他。恨他，是因那天我家的小草驢撅著屁股朝棚外撒尿，他看見，二話不說，向前一巴掌，差點兒把小草驢屁股打歪。那一巴掌，打在驢身上，疼在我心里，疼得我想罵，老黑老黑，吃雞蛋喝涼水，放嘰咕啷當屁。有一天，他買我家10個雞蛋，煮熟，剝皮，放在碗里，面朝南，嘴里念叨一陣兒，才吃。他吃一個又一個，噎得直伸脖子。他要我端水給他喝，明明我家有熱水，我卻舀了一瓢涼水給他。他接過去，一氣灌進肚子里。我幸災樂禍地等著聽他放嘰咕啷當屁，可等了一天，他也沒放一個。我恨透了老黑，拿起我的木頭手槍，一氣朝他開了8槍。

那天，一匹棗紅馬闖進我家，直奔我家小草驢。小草驢是我家的半邊家當，爹娘的命根子。棗紅馬高大威猛，嘶聲震天，蹄聲動地，拱進驢棚，就向小驢身上趴。小驢無意跟棗紅馬茍合，竭力躲閃。可它拴在柱子上，躲不開。我娘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失聲大叫，拿起磨棍，驅趕棗紅馬。棗紅馬見娘來壞它的好事，一蹄子將娘手中的磨棍踢飛。住在我家的八路軍戰士聽到動靜，有的拿起磨棍想趕走棗紅馬，有的試圖捉住棗紅馬，可誰也近不了棗紅馬。就在這時，老黑出來抄起一根杠子，大步向前，舉杠照棗紅馬屁股打去。那一杠子沒打著棗紅馬，卻把驢棚打翻。驢棚翻塌，拴驢的橛子也折斷，小草驢從驢棚里奮力掙出，跑到村外的河灘上。棗紅馬揚鬃奮蹄，嘶鳴聲聲，追著小驢不放。有人向前試圖將小驢和棗紅馬隔開，欲火中燒的棗紅馬將鐵蹄蹬地一彈，將那人彈出老遠。棗紅馬如此瘋狂，老黑卻面無懼色，威風凜凜逼近棗紅馬，揮杠子打中棗紅馬的屁股。棗紅馬一趔趄，站穩，紅著雙眼，撲向老黑。老黑矯健躲過，順勢又給棗紅馬一杠子。棗紅馬又一個趔趄，卻再不理會老黑，長嘯一聲，回身激情昂揚地去追小驢。

老黑追趕棗紅馬，幾個來回下來，已累得氣喘吁吁，想停下來喘息，等待機會。不一會兒，小驢和棗紅馬折回來。已累得口吐白沫的小驢，腳步明顯慢下來。棗紅馬依然亢奮不已，雄風不減，就在這時，未及喘息的老黑發一聲喊，躍起，一伸杠子，將棗紅馬掀翻。隨即向前抱住馬脖子，在馬翻身起來的時候，他已騎在馬背上。

老黑腿上負了傷。娘趕緊去五大爺家要刀瘡藥來給老黑治傷，可等我拿來藥時，他的傷已被八路軍衛生員包扎好了。我望著老黑受傷的腿，心頭郁積已久的怨恨，早已變成親熱的問候：還疼嗎？不疼。他說著，笑了。他笑著，由衷地叫了一聲說，小鬼！然后深情地撫摸我的腦瓜兒，摸著摸著，眼里就蓄滿了淚水。

小鬼，請你娘再賣幾個雞蛋給我，好嗎？說罷，就拿錢給我。我一下從口袋里摸出8個雞蛋說，俺娘早把雞蛋煮熟了，讓俺送給您，您吃吧。他接過雞蛋，就給我錢。我說，俺娘說了，您救了俺的小驢，不要錢。他想想，就將錢收起，拿一個雞蛋給我，其余的全剝開，放在碗里，又念叨起來，媳婦兒子吃吧，吃飽喝足，你們等著，我一定給你們報仇！他念著念著，就念得憤怒滿臉，哀傷滿臉，淚水滿臉。

我吃完老黑給的雞蛋，就去見娘。我見到娘，一掏口袋，竟掏出一些錢。那些錢還帶著老黑的體溫，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