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我找到這塊石頭的時候就想叫它“魚”。后來把它放在院子中的池中，于是這池水我便叫它“魚”了。

“魚”就在向京那間工作室，大落地窗的正前面。春天的時候，她向我抱怨她的工作室太濕，我拿來濕度計和其他房間做了比較，發現毫無二致，干濕，有時候是心理的。

南方人喜水，我家處在江南。小時候家家戶戶走不出五十米便是幾步向下的石階，再下面就是水了。所以，老家人家里一旦有了男丁，大人就怕他不習水長大了終會被淹死，男孩都會強迫的學個游泳。最極端的就是栓個麻繩把孩子往水中間一扔，他就撲騰撲騰的游回來，就算會了。父親舍不得，所以我學的很晚。很大了還只會手抓著岸邊，很慫的一邊后腳亂踩一邊羨慕的看著河中打鬧的小伙伴。

據說我們家解放前是做絲綢生意，有個小小的船隊。過去浦東還歸屬于江蘇省，我的二個爺爺往返于蘇州杭州之間。那會的水道就是現在的省際公路，隔一段時間他們的船就曲里拐彎的回到老宅子附近的船塢，那個船塢叫瞿家埠。

父親說那時的上海對于他們來說很遙遠，坐船需要很久，陸地上只有那種燒柴的小火車。南匯直到七十年代才歸給上海，他們那一代人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會說他們是江蘇人。上海人在外總是不招人待見，浦東這地方風土人情和傳統意義上的上海完全是二回事。有一次他說，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是上海人，感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自己出門讀書的時候考入的是浙江美院的附中。學校就在西湖的柳浪聞鶯的邊上。八十年代藝術院校的學生太幸福了，整天玩。我覺得西湖就是我們的校堂：畫畫畫西湖，背書在西湖，鍛煉在西湖，戀愛在西湖。我父親對我羨慕不已，他覺得在西湖邊生活學藝術，就是在天堂。所以，他極反對我大學考任何其他學校，他覺得西湖就是我永恒的歸屬。

現在每年，我都會悄悄的到杭州逛逛，把賓館安置在西湖邊，盡量躲開象西湖印象這樣的歌舞噪雜，步行在陌生人和雜木叢生的彎曲小道，坐下來喝杯清明茶，側耳聽會杭州人家長里短的吳音，最后撞進隨便一家小館，點一碗飄著雪里紅沉著鮮筍薄片的魚湯。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特別喜歡釣魚，但是他從來不會帶我們去，父親的釣魚技術實在一般，好在那會江南是魚米之鄉，他總會少有收獲。他總披星戴月的出門，天將將黑的時候回家，皮膚曬的通紅，他拿著菜刀蹲著，粗制濫造的快速著屠殺著他的戰利品，很快就端上一盆鮮白的魚湯。

我后來問他為什么后來不再去釣魚了，他總是不置可否，我猜測釣魚雖說還會有些收獲，可畢竟是一種消遣，而那個殘酷的年代，消遣總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奢侈。

附中高年級的時候，我經歷了一場失戀，暑假待在家中癡癡的坐著，他居然主動帶我到那些行將消失的水道里，找到一個沉了半截的水泥船頭上，我們足足釣了好幾天的魚。我才知道他一直沒有放下釣魚這個愛好。他說每當他騎車出去，他總會想起他那些曾經蹲點的地方，他說他非常詫異，這條破船居然一直擱淺在這一片水面上。長大離開家后，我和父親離多聚少，小孩子長大了，離開了，總懂得報喜不報憂的道理，我和父親也很少談我的感情，那是我和他唯一一次談起我的愛情。

現在“魚”里面也有了很多小魚，我記得有一次在樓頂看著這一灘碧池。看到很多綠色的竹葉和紅色的樹葉在水上飄著，好像風刮動水面，突然它們開始四散游動起來，原來它們是一群小魚。我蹲著看了半天，在這個小小的水池里面，它們一定以為，這就是大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