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小河

我是一條小河，

我無心從你的身邊流過，

你無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兒

投入了河水的柔波。

我流過一座森林，

柔波便蕩蕩地

把那些碧綠的葉影兒

裁剪成你的衣裳。

我流過一座花叢，

柔波便粼粼地

把那些彩色的花影兒

編織成你的花冠。

最后我終于

流入無情的大海，

海上的風又厲，浪又狂，

吹折了花冠，擊碎了衣裳！

我也隨著海潮漂漾，

漂漾到無邊的地方;

你那彩霞般的影兒，

也和幻散了的彩霞一樣！

（選自《昨日之歌》）

詩歌點讀

詩人采用以人擬物的藝術手法，把“我”比作柔波微漾的“小河”，以“小河”流過森林，流過花叢，流入大海的途程為抒情線索，委婉地表達出“我”對戀人一往情深的憶念和生死相依的情意。

詩的抒情迂曲委婉，首節反復出現“無心”這個詞兒，不僅“我”從“你”的身邊流過是“無心”的，“你”把彩霞般的影兒投入河水的柔波也是“無心”的。詩人捕捉到人有倒影、河水相映的自然物象，仿佛愛情的發生完全是天公作合。

接下去兩節以對稱的形式抒寫“我”的柔情和愛的歡欣。“我”流過森林，柔波便把綠葉影兒裁剪成“你”的衣裳;“我”流過花叢，柔波便把彩色的花影兒編織成你的花冠。馮至以“裁”“剪”二字寫活了“我”的癡心與柔情。它以輕柔的動作傳達出獻愛者甜蜜的情意和青春的美麗，創造出溫馨柔美的詩境。較之首節，這兩節把悄然萌發的戀情推進到更高層次：一路流淌的“小河”，要把世上最美好的珍奇獻給心愛的“影兒”。

詩的最后兩節，風云突變，情緒突轉：“小河”流入無情的大海，海上的厲風“吹折了花冠”，狂浪“擊碎了裙裳”，“我”自己也被卷向“無邊的地方”，戀人那“彩霞般的影兒”，“也和幻散了的彩霞一樣”，不知所向。第四節是情緒的轉折，甜蜜的夢被殘酷的現實擊碎，詩人流露出如夢如煙的哀愁和悵惘。盡管美好的情意受到無情阻遏，它那“彩霞般的影兒”在抒情主人公心中依然那么明艷。詩的第五節，委婉地傳達出主人公對戀人一往情深的憶念和不可改易的情意。

總起來看，這首詩抒發了一種美好愛情被毀滅的哀愁情緒。前三節寫小河流程之美（愛情的歡悅），與后兩節愛情破滅的惆悵互為因果，在“歡悅”與“惆悵”的對比中抒發出詩人的苦悶情緒。這首詩的情緒走向“由樂入哀”，正是當時現實生活中自由戀愛受到舊禮教、舊勢力摧折的藝術概括。詩人抒發出一種典型的時代情緒，而對自由愛情的詠唱，具有積極的反封建意義，馮至因而被譽為“中國最杰出的抒情詩人”（魯迅語）。

此外，詩的語言極富于感情色彩。首節兩個“無心”（副詞）把“小河”和“影兒”愛情的發生寫得那樣自然，真切，和諧，開篇就營造出一種恬靜幽美的氣氛。其后寫小河“蕩蕩地”“粼粼地”的輕盈姿態與大海的厲波狂浪形成鮮明對照，以大海的“無情”反襯主人公的多情。最后一節選用“漂漾”“幻散”這對詞兒，準確地傳達出詩人的惆悵和無奈之情。而在詩的形式上，長短句不拘，韻腳不嚴，間亦用對偶與復沓，顯得舒卷自如，活潑優雅。

【程致中/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