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最丑的自己

每天上午的11點鐘，一個矮矮瘦瘦的男人就會出現在我們醫院大廳里。他瞇著雙眼，挑著兩個竹籃穿行在擁擠的人群中，吆喝道：“咸蛋咸蛋，熱的！”他的視力不好，竹籃撞在別人身上，時常遭人白眼，有時還有謾罵。

但他依然笑著，一個勁地向人道歉。偶爾有人買蛋，他把擔子放在墻腳，把別人遞來的錢湊到鼻子底下辨認。他和藹地問別人要油黃還是沙黃，要咸一點的還是淡一點的，好像他那竹籃是個百寶箱。有時，醫生們出來跟他開開玩笑：“童師傅，你生意好嗎？”他呵呵一笑說：“我在人群中穿行就是個侏儒，人家看熱鬧順便幫我把生意做了。”或者說：“我眼睛不大，只有兩條縫，人家看不見我的眼珠子，以為我整天就在笑。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誰還好意思不買倆蛋。”見有小孩子對他指指點點的，他便笑著蹲在地上問：“小朋友，你看我哪兒丑？”小孩指著他的鼻子說：“這兒丑。”他問：“還有呢？”“眼睛丑。”“我的腿丑不丑？”“丑！像個瘸子！”“哈哈哈……”

我聽人說，他家老婆有嚴重的精神病，生的一雙兒女也是弱智，雖已成年，可連生活都不能自理，還有兩個年邁的父母中風在床。原來我并不認識他，聽人介紹后，就留心觀察他，發現無論在什么時候，他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后來，我跟他熟了，便喊他“薩班哲”。他笑問我薩班哲是誰，我說：“你跟他一樣了不起。”

薩班哲是土耳其赫赫有名的富豪，他的莊園和產業幾乎覆蓋了土耳其大部分國土，以其姓氏字母“SA”開頭的符號是他產業的標志。然而，這位富豪有個令人不解的怪癖。他有一處寬大的展廳，工作之余會徜徉其間，還會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原來，在那個豪華的大廳里，他的肖像被漫畫家們畫成一張張夸張的巨幅漫畫。有人把他那發光的鼻頭畫成了電燈泡，鼻孔里還長出了即將潰爛的瘡癤;下巴的那顆黑痣畫成一堆牛糞;腦袋則畫成了腳后跟或一顆烏鴉的腦袋。

其實，薩班哲和那位賣蛋人不瘋也不傻，他們在做一種自我心理體操。這位富豪和賣蛋人一樣，都有一兒一女，均患有智力障礙，作為一個父親，他們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但薩班哲想到了漫畫，畫最丑的自己;賣蛋人想到自我揭短，他們試圖一點一點去接受最殘酷的現實。試想一下，如果一個人看到最丑的自己，甚至是被人肆意地歪曲了，不是暴跳如雷，而是開懷大笑，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能夠坦然面對缺憾和苦難，生命就此變得更為寬廣。

（選自“樂讀網”2015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