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長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又怎樣

心里住進(jìn)一只小怪獸

2005年冬天，我陷入一種焦慮的狀態(tài)。騎著單車穿過小城的街道時，心底有忽明忽暗的恐慌，以及無以言說的憂傷。

我清楚地知道焦慮之所在。

喏，看到了嗎？街頭那個賣水果的姐姐，住我家樓下，曾經(jīng)談得一手好鋼琴哩。每次看到她，總有幾分惋惜爬上心頭；年少時的堂哥，多仗義多俠骨柔情啊，可那天有朋友來借錢應(yīng)急，我親眼看到他拒絕得輕松自在；表姐那幾年在愛情里兜圈，誰都不入眼，她一定是忘了吧，年少時有個男生只不過送了條圍巾，就讓她甜蜜了好多天……

那年的我，那個十八歲的我，很想問問他們，你們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我不喜歡這樣的他們。

而且我還特別害怕，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和他們一樣，沒有成長為自己喜歡的樣子，而是淹沒在人群中，變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這種害怕，像一張網(wǎng)，將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困進(jìn)無盡的憂愁里。內(nèi)心深處，像是防不甚防地住進(jìn)了一只小怪獸，整日誠惶誠恐，不得安定。

藏在心底的凌云壯志被驚醒

這種糾結(jié)與惆悵的情緒，一直蔓延到2010年夏天，我讀完大學(xué)。

畢業(yè)的哨聲一吹響，我就馬不停蹄地拖著行李箱，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我心情迫切，刻不容緩，好像去晚了一秒鐘，都是對這座城市的辜負(fù)。

其實(shí)，我已經(jīng)遲到了四年。

高考后的那個暑假，我過得極度狼狽。樓下信箱里收到的錄取通知書，蓋的是合肥的郵戳。而我心之所往的，明明是上海。心底的憂傷無從排解，趴在床上哭得天昏地暗。那時想，書上說得真是貼切：成長的第一步，是要熟習(xí)失望。

如果你和我一樣，也曾被夢想折過腰，大概就能理解，四年后，當(dāng)我走出上海火車站時，內(nèi)心有著怎樣的波瀾。那種快要溢出來的喜悅，又新鮮又飽滿。如同四月微風(fēng)中，吹來的淡淡青草香；又像是七月午后，一場傾盆大雨帶來的愉悅酣暢。出租車外，是深夜的上海，路燈發(fā)出橘黃色的光，心底有暖意。

師姐幫我租的房子，在浦東三林。中外環(huán)之間，30平方的合租房，月租1200元，押一付三，我爸說他再養(yǎng)我三個月。躺在床上，我對著天花板，學(xué)韓國人，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喊“fighting，fighting，fighting”，藏在心底的凌云壯志被驚醒，爭先恐后地“躥”出來。

這座城市很快向我露出猙獰的一面。二流學(xué)校的應(yīng)屆生，處境頗為尷尬。晃悠兩個月后，我在電話里辯解，我只是不想從一開始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而已。我爸回我，你不去嘗試，怎么就知道不喜歡？第三個月，我做了銷售。妥協(xié)的原因很簡單，我再也不好意思開口，讓我爸給我付第四個月的房租。

感謝世博會，讓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聽起來不致于太跌份。我在世博園賣了三個月的紀(jì)念品，如同老農(nóng)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收成和付出不成正比，卻也讓我在世博會結(jié)束后，順利進(jìn)入一家德企，做了我熱愛并愿意為之奮斗的工作。錄取我的boss說，能將一件爛大街的旅游紀(jì)念品賣出品位，你會是好的廣告人。

在這家公司，我一直呆到2015年的今天。并沒有成為你們想象中的女強(qiáng)人，卻也讓我在這座城市可以游刃有余地生活，不致于捉襟見肘。而我時常忍不住感嘆，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其實(shí)都得益于第一份工作帶來的福氣。

有一天，我坐在午后的陽光里看書時，無意中讀到一句詩：我得到

了安然的睡眠/便同時失去了黑暗中憧憬的星星。我拿起鉛筆，在旁邊寫：我失去了黑暗中憧憬的星星/卻得到了安然的睡眠。

真好。比起所失，現(xiàn)在的我，更愿意看到所得。

所謂成長，大抵就是以前在意自己失去了什么，后來更愿意看到自己在失去的過程中收獲了什么。得與失之間，自己與自己達(dá)成了和解。

不是所有的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

2015年元旦，我高中最好的閨蜜莉莉，在小城大婚，而我缺席了婚禮。

她沒有發(fā)出邀請，而我裝作不知。我倆耗盡閨蜜間最后的一點(diǎn)默契，心照不宣地想要規(guī)避見面后無話可說的尷尬。

當(dāng)我在朋友圈看到婚禮現(xiàn)場的照片時，心底的失落還是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我倆信誓旦旦地說過，無論山高水遠(yuǎn)，一定要做彼此的伴娘；也極其認(rèn)真地設(shè)想過，房子要買樓上和樓下；甚至還開玩笑說，要是能嫁一對雙胞胎就好了……時光有些殘忍，十年過去，我們毫無征兆地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美的電話打進(jìn)來時，我正難過得想要落淚，她在那頭簡明扼要地說，西藏南路100號，速來，帶你蹭飯。

掛斷電話，鏡子里的我，臉上的憂愁漸漸散去，不自覺有了淺淺的笑意。一邊換衣服，一邊想起2010年，當(dāng)我拖著大包小包抵達(dá)學(xué)姐幫我找的合租屋時，這個叫小美的姑娘，面無表情地幫我打開門后，便哈氣連天地折回了自己的房間，我的一句“你好”只好悄悄地咽了回去。但后來，她卻成了我在這座城市里，收獲的珍寶。

莉莉的伴娘不是我，我最好的閨蜜也變成了小美。友情這輛車，有人進(jìn)來，就有人緩慢地離開。村上春樹說，不是所有的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

十八歲時，我有一個包括莉莉在內(nèi)的，龐大的閨蜜團(tuán)。我掏心掏肺地對每一個人好，生怕自己不小心的怠慢，就會失去一個朋友。十年后，我變得吝嗇起來。身邊重要的人越來越少，但這些重要的人也越來越重要。我和小美，我們的房子，買在樓上和樓下。

給我端來一盤圣女果

我在上海的第二年，遇見K。然后談了一場繼初戀之后，聲勢浩大且傷筋動骨的戀愛。

K很有才華。白天，他是華山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晚上卻是新天地酒吧的駐唱。切換的空間有點(diǎn)大，我沒辦法掩飾對他的好奇，以及迷戀。

是有過濃烈的愛情啊。夏天的夜晚，我們沿著淮海路一直走一直走，像是永遠(yuǎn)走不到盡頭；冬日的午后，我們坐在復(fù)興公園的藤椅上，安靜地曬太陽，恨不得把骨頭曬軟，把情話一次性說夠……可來年春天的時候，他說，我們分手。

所有刻骨銘心的愛戀，都在這個季節(jié)，消失匿跡。

有多少一根筋的姑娘，和曾經(jīng)的我一樣，在分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在苦苦追尋一個答案？當(dāng)我第五次喝得云里霧里時，小美姑娘一聲怒吼，你丫有完沒完？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從頭到尾都不夠愛你。

小美在word里羅列出K不愛我的二十條理由。我不愿意打開，因?yàn)槲夷芰谐霰冗@更多的，他愛我的理由。深陷愛情里的人，總是容易自動屏蔽掉苦，只想起其中的甜。

可圣經(jīng)里說得好啊，不要驚動，不要叫醒，等她自愿醒來。

當(dāng)我從這場虛無的夢里醒來時，終于不再是“祥林嫂”般愁眉苦臉地嚷嚷，看，我失去了一片天空呢。而是從容不迫地說，呵，我擁有了另一片森林。

在遇見良人之前，我談了一場又一場戀愛。活成了十八歲那年，自己鄙夷的樣子。實(shí)際上，這沒什么不好，因?yàn)镸r.Right不會第二天自己出現(xiàn)在門口。

哦，你要說，真心離傷心最近對嗎？不動心，才不會傷心對吧？可我更喜歡泰戈?duì)栒f的，相信愛情，即使它給你帶來悲哀。有時愛情不是因?yàn)榭吹搅瞬畔嘈牛且驗(yàn)橄嘈挪趴吹玫健?/p>

寫這句話時，我的Mr.Right正給我端來一盤圣女果。

給18歲的自己一個擁抱

2015年情人節(jié)，是我28歲的生日。

想起十年前，我在數(shù)學(xué)課上勾勒的個人藍(lán)圖：25歲結(jié)婚，27歲生小孩，有隨時能湊飯局的聲勢浩大的閨蜜團(tuán)，有一份光鮮亮麗且牛逼哄哄的工作。要漂亮，要睿智，要收放自如；要保持童心，不忘初心；要全力以赴，不辜負(fù)生命的飽滿與厚重。

很遺憾，我沒能活成當(dāng)年自己喜歡的樣子。也許并不是我忘了初心，而是當(dāng)年的初心在后來的時光里，變得沒那么重要。

我喜歡的作家黃碧云說，生命是你期待蓮花，長出的卻是肥大而香氣撲鼻的芒果。當(dāng)我在圖書館里再次偶遇這句話時，突然很想給18歲的自己，一個擁抱。拍拍她單薄的肩膀，告訴她，不用怕，盡管十年后的你，沒有活成當(dāng)年自己喜歡的樣子，可這又怎樣呢？現(xiàn)在的你，過得很好。有能力，有擔(dān)當(dāng)，有讓“繁花之上再生繁花”的情懷，也有“走過荒涼的河岸仰望夜空”的底氣。

期待蓮花，長出的卻是芒果。有人看到驚喜，有人看到失落。逐漸學(xué)會接受后來的自己，不是曾經(jīng)預(yù)想的樣子，是成長，也是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