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部史詩般的紀錄片沒有配音、配樂、音效,導演弗雷德里克·懷斯曼帶我們在國家美術館中徜徉的三個小時,沒有一刻能讓人內心平靜。最接近音樂的聲音是拋光機器在黎明時分的轟鳴。事實上耳邊的銷魂音正是致盲的毒藥,這是畫作前永無休止的爭論,特別是在公關部門的管理發出亡者之聲后,博物館不得不想盡方法試圖讓這些舊時的大師“與現代觀眾共鳴”。
小孩目光茫然地看著亢奮的導游試圖將信息像一本巨大的故事書一般塞進他們的腦子里。青少年勉強擠出一點時間掃一眼他們特意前來觀看的名作,并被強烈要求銘記畫廊曾建立在奴隸制的基礎之上。成年人順服地成群結隊而來,腦子里塞滿了講師們提到的關于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教堂歷史以及鉛白和鉻黃在密度上的對比理論,就好像一個人不可以(不應該)不透過沉重的史實去看藝術。這一幕可以活生生地從遍布于你身邊的博物館解說器的沙沙作響中,以及畫廊網站不斷推送的博客中窺探到。
智者認為這純粹是無稽之談:你本應親自去體會。這位美國資深電影制作人將鏡頭緊逼這個巨型機構的細枝末節處,完全不予置評。他的影片不存在敘事,顯然在其穩定流動的圖像中也不存在任何結構。鏡頭對準一切——拋光的地板、令人目眩的畫以及手術刀從畫布上剔除極微小的污垢的時刻——不偏不倚。你隨著它矚目凝視,湊近,然后繼續前行,如同游客般在畫作前逡巡往復。至今為止影片并無展現任何特別的觀點——或者這正是它的觀點?
懷斯曼以其堅定不移且備受爭議的關于監獄、法律系統和20世紀60年代美國大學的研究聞名。但最近他似乎將興趣轉向中性紀錄片上,這部電影正是個引子。本質上這似乎又是一個巨型機構臺前幕后的寫照。統計專家為削減預算爭得面紅耳赤,策展人重新安排畫作,圖片處理程序試圖不漏掉一幅祭壇畫,管理委員會抗議SPORTS RELIEF(英國體育頻道的慈善節目)試圖把外墻作為其巨大的廣告板。國家美術館即將離任的總監——尼古拉斯·佩尼則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
你看到佩尼在私人會晤中,手持香檳,與西裝革履的財閥、潛在的捐客穿行在大師作品中,大談特談他的提香。而室外,公眾在冰冷的雨中排著長隊等待瞻仰達·芬奇的作品。這兩幕場景從未如此被著重地放在一起過,但你應該可以感受到公關經理對于最終受眾反應的擔心并發出微弱的抗議,他們努力使公眾視角轉移到策展人身上,將一大段情節引到一隊盲人身上,他們可以用手感知制成浮雕的畢沙羅復制品。這部電影最天賦的“揚聲器”是它的視覺語言所帶來的畫面的生動性。

一個手藝人尤其會被關心畫作的畫框制作人、清潔員和修補者細致的工作所吸引。電影中有無數催眠般引人入勝的特寫鏡頭:木工精細的鑿刻令18世紀畫框上的花飾重現;技術人員用一小塊棉布讓畫布中陰暗的荷蘭天空再現光明;畫作修復員將亮光漆驚人專橫且虛張聲勢地刷在倫勃朗的畫作上。但你看得越久,學到的越多。
亮點之一是研究委拉斯凱茲的專家道森·卡爾和拉里·基斯的二重唱。他們解釋了后者對一幅神秘畫作翻新時如何使得其魅力提高,而不是削弱,盡管涉及到在畫作上涂畫。
但所有的修整都在亮光漆上進行,以避免下一代專家的非議。幾年的修復工作都可在幾分鐘內清洗干凈。
在這個階段你開始覺得懷斯曼和佩尼一樣反對民粹主義;實際上,只在一場貝多芬獨奏會的時間里,鏡頭才真正獨立地游蕩在畫作中,仿佛從刻板枯燥的教育項目中脫離一般。盡管每幅畫都有自己的上鏡時間,但沒有一幅作品能令鏡頭多駐足一刻。這或許是這部紀錄片的聰明之處:它從不看著如火如荼、擠滿了真實面孔和畫中人的場景;不看著得到許可在晚間穿梭于展廳中的藝術家們;不看著每天來參觀的人;不愛上某幅特定的畫作。它對公眾、對美術館的擁有者以及人類對藝術的反應,都絲毫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