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渠寶笈》的前世今生

乾隆跟嘉慶的書畫底賬，到底是精品薈萃還是真偽參半？

末代皇帝溥儀和兄弟溥杰，為何也加入到偷盜國寶的行列？

故宮剛剛舉辦了《石渠寶笈》特展，一時間觀者如云。《石渠寶笈》反映了乾隆皇帝怎樣的鑒賞深度和品位？《石渠寶笈》究竟是一本精品薈萃的好書，還是一部真偽參半的爛書？BTV青年頻道《書香北京》特別節目《太廟國學講壇》邀請故宮博物院古書畫部副主任金運昌，講述《石渠寶笈》的前世今生。

乾隆的“天下第一文化工程”

《石渠寶笈》對很多人來說有些陌生，金運昌給它下了一個定義，“《石渠寶笈》是清代宮廷收藏書畫的大型著錄，是中國文化史上關于書畫收藏和傳承的最重要的典籍之一。說句大白話，就是乾隆爺跟嘉慶爺的書畫底賬。”《石渠寶笈》是如何成書的呢？金運昌說：“滿清政權入主中原以后，非常重視學習漢族文化，書畫不僅是皇帝陶冶性情的工具，也是打動知識分子的重要手段之一。乾隆朝國勢強盛，文化繁榮，再加上乾隆皇帝又是一個好大喜功之人，所以抓了不少當時號稱天下第一的文化工程。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皇帝下旨由張照、梁詩正、勵宗萬、張若靄等詞臣里面的書畫大家領銜組成班子，鑒定整理宮廷所藏的書畫，并且要著錄成書。第二年先成了《秘殿珠林》，接著又增補了大畫家董邦達等五個人，在乾隆十年也就是第三年編成《石渠寶笈》。《石渠寶笈》里收2286件作品，有古代的書法460件、畫1261件，本朝臣工書畫389件，順治康熙雍正的御筆176件。40多年之后，1791年，乾隆已步入晚年，又命人對他登基以后陸續新獲得的大量字畫進行整理，新任命了王杰、董邦達的兒子董誥等十個人負責，兩年以后又編成了《石渠寶笈》和《秘殿珠林》的續編，這個《石渠寶笈》里收了3000多件作品。乾隆58年，三編的編輯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始了，但是乾隆的逝世把這件事拖了下來，一直拖到嘉慶二十一年，嘉慶讓大書法家英和、大畫家黃鉞等十一個人把三編完成。”

《石渠寶笈》畫作引發的冤案：易培基盜寶案

《石渠寶笈》里收錄的不僅有真品，還有贗品。金運昌說：“當時分兩等：上等和次等。上等指的是的系真跡而筆墨至佳者，確實是真跡無疑，而且還畫得好。次等包括的系真跡而筆黑稍遜者，是真的，但畫得差點；筆墨頗佳而未能確辨真贗者，畫得挺好，真假有存疑；的系后人摹本但果能曲肖者，確實能認定是后人臨摹的，仿的確實像。東西又假筆墨又次的作品就不入《石渠寶笈》了，皇帝用來賞人。”

因為對《石渠寶笈》都是好東西的誤解引發了一場冤案。“就是肺胃的易培基盜寶案。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易培基是故宮博物院的院長，很正直。1931年，日本鬼子占領了東北，步步緊逼，馬上要占領華北了，故宮的寶貝怎么辦？當時政府想在南京成立故宮分院，說白了就是撤退，當時的行動叫古物南遷。在古物南遷秘密裝箱的時候，一清點，發現問題了。故宮的工作人員發很多的畫不是那么好，甚至很差。易培基有一個對頭叫張繼，派了人秘密打探他的情況，有人報告說故宮好多假畫，張繼就告到法院了，說易培基作為院長監守自盜，用假畫巴真畫換走了。易培基為這事吃了好幾年官司。因為當時法院的邏輯就是，《石渠寶笈》沒有假東西，乾隆爺的東西都是真的，現在出現了這樣的畫就是你換的。最后這個人是抑郁而亡，到了抗戰勝利以才給他平反昭雪。”

《清明上河圖》因為抄家進了《石渠寶笈》

為什么堂堂的《石渠寶笈》還能出現假畫呢？這得從它的貨源說起。金運昌說：“這些畫的來源無非有幾個途徑，一是明朝內府的遺藏，二是明末清初大收藏家的藏品，這是主要來源。因為明代晚期的時候皇帝很窮，窮到發不出工資、軍餉，就拿宮里收藏的書畫頂賬，軍人拿了這些東西也得賣了。當時社會上有幾個大收藏家專門收這個，比如項元汴、韓世能、董其昌、王世貞兄弟，他們收藏的東西，到了清朝以后又進了幾個大富豪的手里，比如巨商安歧，大官梁清標、高士奇、卞令之、孫承澤、宋犖等。等他們死后，乾隆一批一批地買過來，大大豐富了收藏。另外，五朝御筆，詞臣、宮廷畫師的作品，也占了很大的比重。還有進貢和抄家的物品，著名的《清明上河圖》就是一個抄家物品，和珅手下的得力干將畢沅喜歡收藏書畫，在和珅被捕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四年了，但還是被抄家了，抄出這張《清明上河圖》。所以實際上乾隆皇帝見的《清明上河圖》是摹本，真本是嘉慶皇帝的時候才進的宮，收錄在《石渠寶笈》三編。”

《石渠寶笈》中以次充好有三大原因

在金運昌看來，《石渠寶笈》中以次充好有三大原因。“一是人情面子，比如哪個王爺進貢給乾隆爺的，誰敢說這不對，乖乖進去吧。另外就是當時信息不發達，比如說《富春山居圖》，乾隆先收了一張摹本，后收了一張真的，他下不了臺了，所以把真的批成假的，說是摹本，但他還是把真的收藏了。比如這次展覽的《文苑圖》，上面寫的《韓滉文苑圖》，因為有這幾個字，歷來都認為是唐代宰相韓滉的作品。但是后來信息發達了，發現美國有一張比這幅畫大一倍的作品，這幅畫的情節只是畫的后半部。那幅畫的題目是《琉璃堂人物圖》，畫的是唐代大詩人王昌齡的一次詩會，畫畫的人是五代的大畫家周文矩。美國那張是明朝的摹本，但是是全的。故宮這張是周文矩的原作，但是是半拉的，被后人題上韓滉想耍賣大價錢，因為唐朝的畫比五代的貴。還有就是當時眼力有限，這也跟見聞有關，過去即使老鑒定家也是在他那個圈子里活動，圈子里公認是真的就算真的了，公認是假的就算假的了。”

溥儀兄弟的偷盜讓《石渠寶笈》藏品萬劫不復

百余年來，隨著中華民族命運多舛，《石渠寶笈》里邊的藏品也經歷了苦難的歷程。金運昌說：“第一次，就是英法聯軍跟八國聯軍的入侵，著名的《五牛圖》當時就藏在中南海的瀛臺，估計就是被八國聯軍弄走的，后來出現在香港.上世紀50年代我們政府花了六萬元港幣買回來了。還有就是太監的偷盜，尤其晚清的太監，非常張狂，以至于北京地安門后門橋那個地方，都有專門的市場賣太監從宮里偷出來的東西。偷的多了，宣統皇帝也有所察覺，要清點，建福宮是封存乾隆皇帝遺物的地方，一說要點數了，建福宮大火，這在民國時期是非常有名的一次文物的劫難，燒的東西沒數。第三個劫難就是溥儀和溥杰兄弟的大搬運，這兩個孩子聽了英文老師莊士敦的煽惑，說你們得上英國留學，將來君主立憲。當時溥杰在宮里上學，為了籌集留學經費，1922年7月到12月，溥杰每天背一包袱字畫，背到醇親王府，一共背走書畫1300多件，還有200多部宋版書，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這兩個中學生年齡的兄弟，讓他們的祖先用舉國資財聚集的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千年瑰寶，煙消云散，萬劫不復。這批東西的主要部分被溥儀帶到了東北偽滿洲國，偽滿洲國傾覆之際，溥儀帶了最好的寶貝，遷都去了通化大栗子溝。幾天之后又宣布下臺，到沈陽想要外逃，沒有外逃成，被蘇聯紅軍抓住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隨手拿古書名畫去換貼餅子吃，隨便誰都可以拿。另外還有大批存在偽皇宮的東西是帶不走的，被駐守的偽軍搶劫一空，很多名畫都是兩人一搶就給撕了。這些偽軍回家以后趕上土改，為了銷毀罪證，很多書畫燒了埋了撕了，留下的是一少部分。上世紀40年代末期，在東北的市場上，尤其長春，地攤上到處到處是寶貝，所以北京的古玩商還有一些外國人，都到那兒淘東北貨。比如說著名的《清明上河圖》，1948年東北軍的一位軍官張克威，花很少的錢買了，買完以后上交給當時的東北局書記林楓，林楓上交給東北博物館，在庫房里一扔，沒人知道。后來東北博物館的老專家楊仁愷先生說，這不是傳說中的《清明上河圖》嗎？最后就是故宮文物的遷臺，這只能說是暫時的分離，隨著我們民族統一大業的形成，我相信《石渠寶笈》的文物應該還有團聚的一天。”

大量《石渠寶笈》作品在建國后回歸祖國

解放以后黨和政府竭盡全力搶救文物，大量《石渠寶笈》作品在建國后回歸祖國。金運昌說：“從建國之初就開始，搶救三希堂里的兩件珍寶《中秋帖》和《伯遠帖》，那個時候百廢俱興，周總理出手46萬多元港幣買回來，說明了共產黨對民族文化的態度和重視。所以后來包括張伯駒在內的很多大收藏家，受到政府的感召，大批向故宮捐獻文物。最后一次捐獻就是收購《出師頌》，《出師頌》是隋朝的一件書法，章草書，在流傳的過程中有兩個元朝人的題跋丟失了，跟本身不在一塊。《出師頌》本身當年在嘉德拍賣行賣了2000萬元，是咱們國家拍回去的。那個尾巴比它拍得早，當時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有一個上海姓陸的收藏家花了十萬塊錢買了，后來嘉德拍賣行跟陸先生一起把這個東西聯合捐贈給故宮。這次展覽的時候，前半截跟后半截就對上了，嚴絲合縫一點不差，這是我們目前為止二進故宮文物的最后一件，希望以后還會有更多這樣的例子，讓《石渠寶笈》能夠重放光彩。”

□本刊記者程戈根據《書香北京》提供資料編輯整理（該節目每周六、日22：10在BTV青年頻道首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