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為誰容

天下過于愛美的女子，實難理喻。多少年來一句女為悅己者容顛倒了女人的才智，把上蒼賜予的生命，頻頻制造新的“氣象”，從頭發梢到腳趾甲末端，從皮膚到五臟六腑，為俊俏而活、為美麗而不惜血本，至于可否博取“悅己者”真誠或者廉價的贊美，盡管未必心中有數，卻也容易飄飄然樂此不彼。

女人之“悅己”“悅人”其實難界說。上帝造人，總難免留下遺憾，高矮胖瘦黑白總難恰到好處，容貌的缺憾與不盡人意幾乎人人有之，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反正總愛盯著自己的“不足”然后以種種“特技”竭力彌補。美容美甲美發美體美胸美服裝，凡是與美掛鉤的悉數往身上粘貼添加，細致縝密如發絲，遺憾的是再怎么竭盡全力也抵擋不駐時光的利劍、歲月的尖刀刺向生命本體的寒光。解不開的心結是那個以為悅己者的心思未必能猜透。當萬千心思折騰出一個嶄新面目時，或許可以心花怒放久開不敗，或許心似凋零的枯葉子。

人看人，麻木與習慣，見怪不怪、見美也就波瀾不驚。況且一個人要靠外表悅人，不妨看看《甄嬛傳》里的眾嬪妃究竟有何勝算。她們濃勾細眉，巧施粉黛，抿勒紅唇，為君重撫琴弦，為君輕舞羅衫，為君芊指研磨，怎料想，剩得滿屋落寞。甄嬛，蕙質蘭心，寂寞也就格外清冷透骨。在宮廷里，美若天仙，心機重于服飾吧。至于生活在鍋碗瓢盆之間，染盡煙火色，于繁雜之時匆忙上陣梳妝臺，描眉畫眼，涂脂抹粉，日日如是，有時難免丟三拉四，全身武裝總有差馳。某酒店老板娘，曾被稱為白天披畫皮，晚上周扒皮。殊不知終有粉不遮瑕之際，悵然若失之心驟生。若干年后，一向素顏以對的反而露出健康顏色，一向脂粉滿臉的，因為卸妝即像鐵絲刷擦，一層層地剝離，露出蒼白發皺的臉皮。人不能飽食終日，何嘗不是同理，皮膚也需要清新自然空氣的滋養。

有位專事美容的女師傅，手藝極高，應邀到各美容店為顧客做手術，口舌如簧，日進萬金，廢寢忘食，雙手靈巧，眼力獨到，手中的刀片，可以把單眼皮刮成雙眼皮，把略微塌陷的鼻梁隆起來，把稀疏的眉毛剃掉然后紋上兩道新眉，可以為嘴唇上色，經她的手創造出比天生還增色三分的美女。當然，美容師自己也先行先試，面目看來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特別是那雙刀痕明顯溝壑太深的眼皮，還有朱紅的薄嘴唇說服女顧客要“保養、美化”時，夸張的表情太精于此道，至于內外兼修的養生術，我想她未必領悟到，因為她“沒空”。連可能危及命脈的“隆胸術”也以身試用，不惜現身說法在人前展示猶如歐美女子之“胸器”。遺恨的是，她的胸部卻開了大玩笑，發硬、脹痛、變形。她的伴侶本來也是手術的助手搭檔，更多的時候是車夫和賬房先生，錢袋增漲，彼此的距離卻很難二合為一，直到香消玉殞，遺憾離世。

現代女子的“悅己”大有愈來愈烈之勢，本來清水出芙蓉似的少女少婦，還要去洗臉、敷面膜、化妝，紅唇清點增色。卻不料護養過度肥水太盛而適得其反。

愛美心切的女人，心急、睡眠不足、內分泌失調。全忘了睡美人之說是局部真理。有位女文科生，窈窕的身段，瀑布般的長發，說話嗲聲嗲氣吳儂軟語的，高度近視臉上偏偏長了帶著黑頭的粉刺，又細又尖的小顆粒頑固地賴在臉上，手一摸，就像摸到“帶刺的青瓜皮”，她寢食難安了，一回到宿舍便是三部曲：照鏡子、洗臉、敷臉。往床上一躺，青瓜切成薄如紙片往臉上貼，滿臉榆錢大小的青瓜服服帖帖在臉上，要么用雞蛋清涂抹，要么用牛奶洗臉，其男友財字少了半個字，咬盡腦汁賺錢，向“貝字旁”的財逼近，無奈書生一個，在商海博弈猶如一葉孤舟危機四伏，當雅芳小姐到宿舍推銷化妝品，一套祛斑的面霜把工資花得精光還差一大截，他終于忍不住“發飆”，女友則涕淚俱下……

男友本來在教書，兼職還要淪落為“月光族”，甚至支付不起女友的化妝品費了，他漸漸感到女友雖可愛卻是養不起的“大熊貓”，在一個風清月朗之夜，他倆蕩舟福州西湖，靜靜地劃著小船，男的往常滔滔不絕的蜜語在湖水的劃拉聲中漸漸消失，女的似乎有某種窒息的感覺，空氣中凝聚一股告別的因子正在徐徐逼近他們，男的哽咽著，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也許咱倆不合適……女的驚愕、哽咽、哭泣、別離……那張臉，粉刺未消，后來，幾度分分合合也難牽手，在一起說話也小心翼翼生怕觸碰脆弱如吹膜的隔閡，已經不可能再度碰觸火花。至今，女的年近五十，未嫁。女為悅己者容，偏偏造化戲弄人，在千年的長河中為這句話誤導的不少，大概就在于凡事過猶不及吧。

一張怎樣的臉下面是怎樣的服飾，怎樣的鞋子，配搭，搭起來的是燒錢與扎堆的欲望。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從里到外，從言談到舉止，組合成一個女人容貌的要素。黑頭發飄起來是亞洲人的驕傲，到底還是有更多的人在染發，模仿到“原生態”的地步還自以為是，反正女為誰容真是一道不解的方程式，若說年輕人經得起“折騰”就嘗嘗新口味還情由可原，尤其在婚姻預備隊里站著的女子，能夠精心用心地為容貌增色，也為可愛“加分”。只是，當名花有主了，就要看看是什么主。那個悅己者審美未必“高水準”，事事迎合有可能東施效顰也可能，再說，外行人的贊美未必靠譜，若不是“花瓶”之命而硬要充當“花瓶”，就往往會令人嘔心瀝血了。

除非特殊職業特殊場合，尋常人裝扮太過又麻煩又與人有疏離感，鄙人曾受不良蠱惑，以為人要衣裝，也曾因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暗淡無華尷尬不自在遭冷眼。當時，正是風華正茂又貧窮的大學生，走進高檔服裝店開眼界，服務員愛理不理，說“這些都是貴的，你不合適！”我想該較勁一番透透氣，就去福州出名三把刀之剪刀剪裁的“時髦衣服”，我曾經量身定做一件開叉“旗袍”、買皮草。可是，時光印證，真是不合適，墨蘭色旗袍穿的場合大有講究，當時覺得顯老氣，就想留著年紀大一些再穿，后來卻太窄了，真是棄之可惜，留之無用。買了一件綠色皮大衣，一個冬天無非幾天派上用場而已，年年保養上油，幾年過去，那件皮衣還是硬化而分崩離析。至于皮草圍巾，老天不作美，冬天如春季，圍上也尷尬。隨著興趣戰略大轉移，蝸居陋室看書寫作的時間居多，休閑便服成了新寵，那些時裝漸漸被冷落一邊……為誰容？誰解其中味？

前年到福州出差，在西湖賓館前的廣場，見一人穿著一件灰色短袖翠花的衣服，心里正高興，嘿嘿！我穿的衣服，省城里也有人穿，足見其美。急忙趨步向前，看看，哇！原來是六七十歲的老阿婆！回家后，那件衣服從此擱置一邊，再不看它一眼。在難免以衣冠論人的陌生眼光里，太邋遢的人自己如麥芒在背。不邋遢不盲從不過分在乎容顏，有時因為心態好反倒怡然得樂，相隨心生而從容。

自以為俊秀忘乎所以的女人，很容易“臭美”一番，其實掩飾不了空洞的眼神與空虛的靈魂透出的一些無奈，比如老是炫耀擁有幾多好處，卻不料如果僅僅能列出好處若干，好比池塘之水可以用斗量一樣，實則有限。為了極其有限的一點愛去付出全身心的資本美化自己取悅他人，就是付出西瓜謀得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