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一種方式保護夢想

若干年前——感謝歲月，我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使用這個詞作為文章的開篇——我還是個對未來一無所知的懵懂少年，喜歡在教學樓天臺看落日和遠處公路上奔馳的汽車，喜歡獨自一人思考一些永遠也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喜歡很多書，喜歡在筆記本上寫下零碎散亂的幾句心情。

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對世界的疑惑隨著荷爾蒙一起爆發，對自我的發掘就像麥哲倫對未知海域的開拓一樣充滿驚奇和慨嘆。那時候，每個人都有不切實際的夢想。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作家——這聽起來是多么爛俗的一句話。

為了這個夢想，我需要閱讀很多文學作品。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首先，我需要錢。我上高中是在四川的一個小鎮上，住校。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每個月生活費是一百五十元，節省一點，是夠花的，但是要買書就不夠，必須要想辦法省。小鎮上有書店，但是品種少、價格高，而且多是盜版書。同樣是賣盜版書，每個星期背一背簍書到學校門口擺地攤的老大爺就實誠多了，厚的八元一本，薄的五元一本，雜志五毛一本。那時候，我還沒有正版和盜版意識，只要手頭支得開，就會買上一本。大約一年后，我養成了看正版書的習慣。為了省錢買書，有一陣子我中午買方便面，留下醬料包，晚上買白米飯配中午留下的醬料包；到冬天，我用一個玻璃罐子自帶炒好的竹筍到學校，能吃幾天。

其次，我需要時間。高中生最缺少的是什么？就是時間。永遠寫不完的作業，看不完的教材，考不完的試……這些事情占據了絕大多數的時間，很難再抽出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買到了一本好書，我總是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完它，因此課間要抓緊翻上幾頁，晚自習后回到宿舍抓緊時間再翻上幾頁，兩周一次的歸宿假更是要騰出時間看書。但時間總是不夠用，我就買了充電式臺燈，往往看書到凌晨。

閱讀文學類圖書，是我在那三年里最大的樂趣，當然，這也給我帶來了最大的收獲。閱讀一本書，就像和一個大智慧者面對面交談，傳道、授業、解惑，一本好書完全勝過一個一知半解的老師。閱讀完作品，還要自己著手練習寫作。同樣，時間要從各個角落里面擠出來。說來也好笑，當時自認為充滿才華的作品，如今看來都幼稚不堪，要是讓現在的我對當時的自己說一句話。大概會比所有勸我放棄的老師說得都狠：你在這方面根本沒有一點才華，放棄吧！

因為執意要寫作，執意想成為一個作家，我從理科班轉到了文科班（為了更多的自由時間），這遭到了不少反對。我的理科成績當時是年級前二十，而文科成績并不突出，作出這個決定，我其實已經抱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我就是要成為作家，就是要靠稿費生活。我堅定地認為，既然想要實現夢想，就必須不顧一切地去努力，撞開一切阻礙前進的道路，絕不可恥地向現實低頭。

在那個年紀，我和很多同齡人一樣學會了懷疑世界、相信自我：已知和權威是不可靠的，我們有必要自己去選擇和判斷。仿佛過去十幾年建立起來的認知都隨著視野的開闊和自我能力的提升而崩塌，要用自己發現的真理去取代一切。

我就那么執意奔赴在尋找自我價值和實現夢想的路途上。

年少的時候我想過：要靠稿費生活，不去做毫無意義的工作，絕不向俗不可耐的生活低頭。幸而我漸漸在時光流逝中成長起來，不再用任性的方式去選擇人生，也學會了在必要的時候低頭，在適當的時候付出必要的損失，學會用“可恥”的方式保護夢想不過早夭折。

我從大學第二個學期開始，就不再問家里拿生活費，完全靠稿費生活。但稿費也只是勉強夠我在學校里的開支。當面臨大學畢業時，我發現現階段的自己根本不可能依靠這點微薄的稿費支撐起自己的生活。我必須要有一份工作，但我又不愿意做對我來說無意義的工作。我決定做一名編輯，自己感興趣，還能成就別人的夢想。

從大學校園離開的時候，我幾乎身無分文，向一個要好的老師（其實更像是朋友）借了兩千塊錢，在一處民居里租了一個床位——十個人要擁擠在一個只有十平米的房間里，衛生間要幾十個人輪流使用。我熬過了艱難的兩個月。把錢還上，再熬了一個月，我搬到了一個獨立的一居室。

熬過了那一段最艱難的日子，生活和工作都步入了正軌，我也漸漸有了積蓄。與此同時，我的兩部書稿也先后簽訂了出版合同，很快我就會看到它們成書的樣子。當然，也有遺憾，比如因為省錢買書而落下的胃病，因為常常在亮度不夠的臺燈下熬夜看書寫作而落下的高度近視……

感謝曾經的自己，勇敢地將夢想堅持了下來，更感謝時光，讓不夠成熟的自己學會了用另一種方式保護夢想。

編輯/梁宇清 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