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下,我和你伯伯踩在深深的泥巴田里,手拿竹竿,使勁搖晃水稻的花。花粉像煙霧一樣四處飄散,空氣里彌漫著迷人的稻花香。我們全身是泥,渾身是汗,像剛從泥水里撈上來似的。”爸爸在給我描述兒時給水稻制種傳粉的情景。
“爸爸,那一定很好玩吧!”我好奇地問。
“一點不好玩,那是最辛苦的勞動,我們農村叫作趕花,用你們生物課的科學說法叫水稻制種人工授粉。人工授粉必須選擇氣溫最高的正午時分,太陽是火辣辣的毒,花粉開得最旺盛。稻花搖晃得越多,說明活干得越好。家里有三畝制種田,趕花一次要花費半個多小時,隔一個小時要趕一次,從上午十一點開始,到下午三點才能結束。一場活千下來,往往人曬得生痛,累得虛脫,吃飯的時候,手因為用力過度連筷子都拿不穩。”
“那時候,水稻制種的種子特貴,一斤可賣三元錢。為了使每一株制種母本雌蕊都能授粉,每次我們趕花的時候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使勁搖晃,粉授得好,當年的收成就好,收成好,家里就有一筆活錢,才能夠送爸爸讀書。”
爸爸的回憶里,既有對過去追憶的甜蜜,又有童年生活的艱辛與苦澀。
而實際上,上面的對話,是爸爸給我講授的生物補習課。關于生物里花粉的傳播這一章節,我有些疑惑的地方,于是爸爸就給我講了小時候在農村田里“趕花”的事情。
聽爸爸說,以前在家鄉,每年的六七月份就是趕花的最好時節,大概要持續十五天。這半個月里,家家戶戶都是傾巢出動。當人們看著白茫茫的花粉飄落在綠色的田野上,就像是看到金燦燦的谷子,就像是豐收在望一樣,心里充滿了喜悅。
趕花累了,大家就近找一片綠蔭地,喝口清涼的井水,歇歇氣。年紀大的男人,這時會悠閑地點上一支自卷的“喇叭筒”(旱煙),騰云駕霧;壯年男子會湊近已婚的女子,說些笑話,引來一陣陣放肆的大笑;青澀的少年則靜靜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仿佛這一切與己無關,但少年維特之心思卻隨著花粉的飄落在心間流淌。爸爸說,他學習的動力就是在趕花時節產生的,源于看到了一個城里的女大學生。
有一天,大家趕花累了,正坐在樹蔭下說笑。這時,田埂上遠遠走來一位白衣少女,撐著一把紫色的太陽傘,蹬著一雙黑色皮鞋,裊裊娜娜。大家的目光瞬間全被她吸引住了。只見她長發飄飄,好像仙女下凡,白皙的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珠,微紅的臉蛋好似兩朵桃花。她走近大家,落落大方地問:“請問彭曉宇家怎么走?”村里人都知道彭曉宇是本村去年金榜題名的大學生,于是紛紛給她指路。望著城里姑娘遠去的背影,爸爸說他腦子里一片空白,然后生出一股強烈的愿望,在心里立下誓言:一定要像彭曉宇哥哥那樣考上大學!三年以后,爸爸在這個夢想的指引下,奮發努力,如愿以償地考上了名牌大學。六年以后,他果真把一個城里姑娘,也就是我的媽媽,娶回了家。
在我看來,“趕花”既是好玩的游戲,更有著“農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的詩意:白茫茫的花粉,綠油油的稻田,傾巢出動的熱鬧,綠蔭地里納涼的微風,稻花田里說豐年的憧憬,還有少年青春萌動的浪漫情事……
從春種一顆神奇的種子,到夏花燦爛朵朵,再到秋實碩果累累,自然界每個季節都在向我們講述生命的浪漫情事:那紛紛飄落的稻花雨,是花兒對大地最熱烈的愛,它完成了一個生命的孕育,秋天的時候,沉甸甸的稻穗就是我們等待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