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米的鄉下人——沈從義

“一個好事人，若從一百年前某種較舊一點的地圖上尋找，當可有黔北、川東、湘西一處極偏僻的角隅上，發現一個名為“鎮竿”的小點，那里同別的小點一樣，事實上應當有一個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頓下三五千人口。”沈從文所描繪的這個小點這座城，就是鳳凰。他用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了鳳凰百年的歷史，和它立于塵世不受打擾的清凈無憂之態。

沈從文1902年出生于湖南湘西的鳳凰縣城，祖母是苗族，祖父是漢族，母親是土家族。成長中受三個民族的影響，沈從文卻唯獨對苗族偏愛有加。少年時候的沈從文，循規蹈矩，不受束縛，6歲被父親送到私塾讀書，便開始想盡辦法逃學。被父親發現后，被迫轉學到有更加嚴格的教書先生的學校，卻不料沈從文見招拆招，再嚴厲的老師，也沒辦法擋住他的逃學行為。世間之事，凡有利必有弊。逃學讓沈從文的學歷一生只有小學水平，在后來的工作生活中，因此多次受挫；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逃學，讓沈從文得以有機會去親近湘西，去觸摸鳳凰古城這座自然而又廣闊的大課堂。

沈從文在鳳凰念到高小畢業，15歲便參加當地舉辦的軍事學校，隨軍向沅陵開進。到1921年，這支部隊“全軍覆沒”，沈從文又被遣回家鄉。苦悶的年輕人去報刊做校對，生活雖辛苦，但得以接觸到新鮮的思想，同時也閱讀了大量西方著作，給自己后來的文學寫作奠下了良好的基礎。

離開部隊兩年后，沈從文去了北京，做起了“北漂”一族。看到文學醫治人心的作用，沈從文立志要做“文學青年”。可是，他去報考燕京大學的國文班，卻連標點符號都不會用，小學文憑的他也難以與眾學生競爭，最終結果是面試得了零分。沈從文沒有懊惱，他把閑暇時間全部利用起來，不是奔走于各大學蹭聽，就是如饑似渴地讀書、寫作和投稿。

他在北京租了一間小屋，小屋由儲煤室改造而成，他給小屋取名為“窄而霉小齋”。“窄”“霉”和“小”簡單而粗糙地表明了小屋的狀態，而充滿文藝氣息的“齋”字卻把“文學青年”的底氣和驕傲透徹地表達了出來。

因為沒有名氣，他給報社投稿，總是被無情退回。萬般無奈下，他在“窄而霉小齋”里給在北大任教的郁達夫寫了一份信表達自己的境況，希冀從郁達夫那里尋求幫助。沒想到的是，大作家郁達夫在一個寒夜里，居然真的來到了沈從文的“窄而霉小齋”。他看到沈從文套著夾衣裹著棉被，在沒有火爐的嚴寒中寫作，感動不已。他帶沈從文出去吃飯，并在第二天，發表了著名的文章《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隨后又拜托徐志摩等友人一起想辦法推介沈從文的作品。晚年的沈從文在回憶這段友誼時曾動情地說：“那天我回到住處，伏在桌子上大哭了一場。”

“北漂”的沈從文因郁達夫等人的引薦，受到了北大知名教授林宰平、胡也頻以及老鄉丁玲等人的欣賞，胡適、徐志摩等人紛紛推薦，《京報》《民眾文藝》等都發現了這位文學新星，甚至連大名鼎鼎的梁啟超都對他也有了好感。

在吃盡苦頭后，沈從文終于迎來了春天。

而沈從文在大眾視野里，有兩個盛傳已久的故事，這兩個故事都與中國公學有關。

一是沈從文受胡適和徐志摩的幫忙，在中國公學當老師時，真正上臺的第一節課，十分鐘之內，他站在講臺上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木訥如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這讓聽課的學生們忍俊不禁。而等終于開講之后，原本準備了一個多小時的課程內容，十分鐘就給全部講完了。鄉下人沈從文的羞澀和純真，在學生面前顯露無遺。

二是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愛情。張兆和是中國公學的校花，在兩人還是師生關系之時，沈從文就給張兆和寫了第一封情書，信里只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愛上了你。”然而這樣的情話只會讓張兆和覺得唐突，張兆和對沈從文本人并未有絲毫動情。沈從文卻不退縮，一封信不行就兩封信，無數封信通過朋友送到張兆和手中。沈從文這個不小心闖入大城市的鄉下人，在無數人眼中，都配不上清新麗質、家底殷實、家教優越的張兆和。但是，沈從文不覺得如此。這個“頑固”的年輕作家，硬是憑著一股韌勁，用了四年的時間，最終將張兆和堅若磐石的心融化。

兩人定情后商量結婚大事，沈從文跟張兆和說：“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鄉下人喝杯甜酒吧。”而張兆和在得到父親同意之后，立馬發電報給沈從文：“鄉下人，喝杯甜酒吧。”這段美麗的愛情故事，也因此被傳為佳話。

“望到北平高空明藍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么遠，我日里望著，晚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向上飛去，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時間一晃過去多少年，沈從文當年寫過的情書，讓如今的我們讀起來，仍然臉紅心動不已。

現實生活之外，沈從文的筆下也有愛情。《邊城》中，儺送和翠翠的愛情故事，帶著鳳凰古城的濕氣和淳樸的鄉民習俗，鮮活在每個讀過小說的人心中。鳳凰古城成了純愛和懷舊的代名詞，旅游事業因此如日中天。

“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是沈從文跟張兆和的愛情，是儺送跟翠翠的愛情，總是讓人無限唏噓感嘆。

有人在描繪沈從文的一生時，曾這樣說：他在初涉人世的時候見證了太多的殺戮和紛爭，他在當好的年紀愛上了執手一生的女人，他在喧囂的城市中魂牽夢繞于故鄉的山水，他曾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身而過，他在苦難的拉鋸戰中用沉默對抗粗暴，他曾說：“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他就是沈從文，一個生前寂寥死后榮耀的寫作者和思想者，一個湘西生長熱愛湘西書寫湘西的鄉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