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里的秘密
葉薄荷走進校園時,心情帶著夏日陽光的味道,她甚至哼起了陳綺貞的《小步舞曲》:還有多少回憶,藏著多少秘密?
校園里的波斯菊長得很高了。只是很可惜,暑假就要到了,它們總是在暑假校園沒人的時候大肆開放,它們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美麗讓更美麗的少男少女們看到嗎?嘁,要不要這么自卑啊!
葉薄荷被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逗笑了。
“早!”在走廊里見到瓶子,葉薄荷揚手跟他打招呼。瓶子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葉薄荷納悶:什么表情啊,出門忘吃藥了?
瓶子小腦袋,細脖子,故而得名。
在教室門口,黎朵朵正在掃地。
“早!”葉薄荷對待朋友如夏天般火熱,她很想跟黎朵朵扒一扒前一晚的電視真人秀。黎朵朵抬頭瞟了葉薄荷一眼,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繼續掃地上的塵土,就好像那塵土比葉薄荷重要一百萬倍。
“哎,你們這都怎么了?”
葉薄荷走進教室,教室里哄笑聲驟停。“怎么了,你們?我又不是核武!”
班主任老師姓武,發起脾氣來,威力巨大,遂得外號“核武”。
沒人吭聲,葉薄荷咚咚走到座位前坐下,一眼看到課桌上放的那本英文書。“哎,陸悉言……”
葉薄荷翻開那本英文書,里面赫然放著兩張電影票。葉薄荷當場石化。
瓶子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葉薄荷身邊,他說:“校草人人愛啊!”
葉薄荷轉過身目光直視著陸悉言,陸悉言顯然沒料到葉薄荷會有這一招,他只跟葉薄荷對視了兩秒鐘就無力潰敗,目光移到面前的習題冊上。
葉薄荷并沒有停止咄咄逼人的目光,她說:“陸悉言,你不會覺得是我約你看電影吧?你的眼睛是用來吹泡泡的嗎?你沒看見這是兩張過期的電影票嗎?再說,就算我約你,也不會把兩張票一起都給你吧?人要不讀點東野圭吾,還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想得太多了。”
陸悉言的頭抬起來,眼睛里掛著180個問號,很快,他的目光如星星般落下去,這讓葉薄荷的心有些疼,但她不能后退,她不能容忍自己站在鐵籠里被大家當成動物一樣嘲笑。
絕不能!
葉薄荷隨手把兩張電影票遞給了在一旁等待求證的瓶子。
瓶子毫無近視的眼睛盯著那票看了好半天,揚起下巴朗聲宣布-“是一周,哦,不,是兩周前的!《藍色大門》!”
葉薄荷仿佛能聽到同學們略略失望的嘆息聲。大家被調動起來的八卦之心迅速灰敗下去,眼看著一個可以深度扒下去的頭條沒了,一場誤會,大家都有點不甘心。
葉薄荷沖出教室,一個人站在小操場上,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其實,那兩張票是給陸悉言的。只不過,它們放得過了期。
一道一道隔開我們的小鐵門
葉薄荷喜歡桂綸鎂。
那年寒假,讀大學的表姐回來帶她去吃披薩。表姐說:“你剪短發挺好看的,哦,有點像桂綸鎂!”
上這所重點高中之前,葉薄荷一直都梳馬尾的。她喜歡馬尾在肩上掃來掃去的動感,她覺得這樣才是17歲的青春。新學校要求剪短發,葉薄荷沒哭,但卻難過了很久。她是那種很有韌勁的女生,她把很多事壓在心里,她告訴自己,為了夢想,人生路上會犧牲很多東西,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葉薄荷就是那時喜歡上小鎂的。她看了小鎂演的《藍色大門》,然后她喜歡上了陳柏霖。陳柏霖的帥氣一點不霸道,就像……就像向日葵很好看,但它卻從不認為自己很好看一樣。
還有,陳怕霖有一點像陸悉言。
陸悉言是班里成績最好的男生。他又很帥很驕傲,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樣子。女生們總愛私下里談論他。葉薄荷倒覺得他很淺薄,有多了不起啊!她對黎朵朵說:“就是因為他帥,他成績好,他就用一道道小鐵門把自己和大家隔開嗎?有聊沒聊啊!”
黎朵朵細長的眉眼里蕩漾出笑意來:“相當有聊。你沒見偶像劇里的男主角都是又帥又冷酷嗎?”
呸!葉薄荷才不吃那一套。她喜歡陳柏霖。
小鐵門被推開是因為葉薄荷的腳跑步扭了被推開了。
葉薄荷本來以為不過是扭了一下而已,沒在意。沒想到到了晚上腫得老高。
一連請了三天假,再上課時,葉薄荷聽起立體幾何來就像聽天書了。她的眉頭皺成了疙瘩。
課間,她跟黎朵朵說真頭疼,自己本來就學不會立體幾何,這下更完蛋了。
再一節課,陸悉言從葉薄荷身邊過,一個藍色的硬皮筆記本甩到了葉薄荷面前。
那樣干凈的聽課筆記葉薄荷第一次見到。她感嘆:人的成功不是沒有道理的。每一道老師講的經典例題,陸悉言都步驟清晰地記下來了,葉薄荷看了兩個晚上,居然都弄懂了。
晚上躺床上時,想起《藍色大門》里,陳柏霖演的張士豪騎著自行車沖出車流,風吹胖了他的花襯衫,水一樣的琴聲流淌出來,天那么藍,云那么白,小鎂演的孟克柔講述著藍色大門的故事……
葉薄荷輕輕地笑了。
她很想知道陸悉言看沒看過這部電影。她去團購網站上搜了搜,居然有個露天的老電影俱樂部周末在放這部電影。
葉薄荷網購了兩張電影票。
其實,是不用真的電影票的。網絡時代,一個代碼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葉薄荷還是希望能有兩張電影票,真真實實的電影票,就像電影里,女孩留下了男孩喝過的寶特瓶。
當然,葉薄荷沒膽去約陸悉言看一場電影。那兩張電影票放在英文書里。
那天在公共教室,陸悉言忘帶英文書時,葉薄荷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書借給了他。
她沒想到,他會把自己晾到了全世界面前。
葉薄荷聽到自己的自尊心像脆弱的糖片碎到地上。
門縫里我們彼此張望
暑假來了。葉薄荷成了宅女。
她窩在家里看書,看電影。她再一次看《藍色大門》。看到陳柏霖誤會了小鎂,小鎂的桌子被人寫臟話,她跑到籃球社樓梯拐角處的墻壁,一遍一遍地刻字,臉上面無表情時,葉薄荷淚流滿面。
她一個人在家,淚可以盡情地流。
門鈴響了。她抹了把淚,站在門前問是誰。沒人答。
好半天,葉薄荷拉開門,門口放著一個信封。里面一張白紙上寫著“對不起”三個字。
葉薄荷跑到窗口,看到陸悉言弓著腰騎著自行車飛馳而去的背影。
他這是道歉的意思嗎?葉薄荷揉皺了那張紙扔進垃圾桶里。
他站在藍色大門的門口,她以為那是美好青春的開始,卻不知道青春里的傷害雖然是那么小的刀口,卻那么深,深到看不見。
她不明白男生和女生之間為什么要隔著一道小鐵門。
開學第一天,核武就跟大家說:“我希望咱們班的男同學和女同學能不接觸就不接觸,你們現在首要的任務是學習!”
小鐵門外是洪水猛獸嗎?
葉薄荷很羨慕電影里的小鎂。她是孤單的,但也是勇敢的。
樹上的蟬沒完沒了地叫。葉薄荷心煩,她打開電腦,同學群里黎朵朵在招集人去游泳。黎朵朵說“薄荷你一定要來哦!”
“為什么我一定要來?”
“你是薄荷啊,你來了,我們才有清涼!”
“那我改名叫冰山好了!”
瓶子說:“其實你就夠冰山的了!”
坐在電腦這端的薄荷有點蒙,自己嚴肅活潑團結緊張,怎么就冰山了?
她開了小窗口問瓶子說那話是什么意思,好半天,瓶子回復了一句:“電影票的事兒,是我們大家不對,但你不至于氣那么久吧,這一段,你都成了咱們班的西伯利亞寒流了!”
“其實,那天的事不怪陸悉言,怪我太八卦,我從你的英文書里發現那兩張電影票,然后也沒動腦子,就嚷嚷出去,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那么大,陸悉言也是,怎么不解釋呢?”
葉薄荷站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那張臉,下巴微微上揚,有些桀驁不馴的樣子。原來事情竟然是這樣的,他并沒有自以為是地嘲笑她,他并沒有把自己的自尊心晾在全世界的面前。原來……
自己在覺得別人用小鐵門隔開對方的同時,自己也有那么一扇小鐵門嗎?
越一花一葉一世界的青春
暑假再漫長也終于要結束了。
那些天沒完沒了地下雨。人都像要長蘑菇了一樣。
好不容易等來一個晴天。葉薄荷決定出去走走。
漫無目的地走,竟然走到了校園里。
校園里的秋千上坐著一個人,遠遠望去,像是一個墨點落在那里。
葉薄荷走到近處才看清那竟然是陸悉言。
她坐在另一架秋千上,天空又高又藍,風輕輕柔柔地吹過他們的發梢。
“你看過《藍色大門》?”她看著遠方綠得近乎墨色的樹問。
“因為那兩張電影票,看了!”
“還想再看一次嗎?”葉薄荷突然很想去看看那個露天電影院,很想在如膠片一樣流淌的夏日午后看那樣一場電影。
她坐在陸悉言的自行車后座上,恍然如夢。一切都真的像電影一樣。
露天電影院關門了。
這是個速食時代,每個人都在往前趕,每件事都講求效益與回報。露天電影院這么慢這么老的物件興許是某個愛懷舊的人的一時興起,做過了,發現回憶不過爾爾,關閉也便是它的必然命運。
葉薄荷有些失望,陸悉言倒是站在那片空地上仰頭望著天空。那樣子,真的像極了陳柏霖。
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滴起了雨。夏天的雨總是來得毫無征兆。兩個人躲到一棵梧桐樹下。
葉薄荷輕輕唱起了陳綺貞的歌:還有多少回憶,藏著多少秘密?
那是《藍色大門》里的插曲。
葉薄荷伸手接了雨滴:許多年后,你會記得我們現在嗎?會記得我們曾因為彼此不了解、不信任,而關閉了一扇又一扇的小鐵門嗎?
陸悉言伸手接住雨滴:會的,會記住,會承擔,會解釋,不會讓驕傲阻隔住兩個世界。
一切都那么簡單明了,伸出手,推開小鐵門,沒有什么大不了。
夏天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