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我去貴州考察,非常有感觸。在一個高速公路服務站,我看到了一群農民工,他們是從廣東、浙江、江蘇等地回老家貴州過春節的。我問他們有什么愿望,他們中的多數回答說,想回貴州就地打工就業。我問他們為什么,他們回答,‘老娘在家,孩子在家,出去十多年了,沒有盡到孝,沒有盡到責任’。我問他們在外地過得怎么樣,他們當著我的面就流淚了……”
3月7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參加十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江蘇代表團的審議時,講到此處,現場鴉雀無聲。思鄉的心酸、回家的艱難,連同城鄉的二元、改革的出路,齊齊涌上人們心頭,猶如一滴濃墨滴入清水,激發了情感的共鳴和理性的思考。
如果我們把時間的曲線稍稍拉長一點,不妨將這段插曲視作國家最高議政場合對席卷春節的“鄉愁”大討論的呼應。那篇引發轟動的上海博士返鄉日記寫道,“有故鄉的人回到故鄉,沒有故鄉的人走向遠方”。其叩問的是:誰會真的沒有故鄉?誰在不得不走向遠方?又有誰能因為遠方繁華就忘卻了故鄉?當有機會面對國家總理時,一被問及故鄉與遠方,這些平凡家庭的頂梁柱、沉默負重的壯年漢子,欲語淚先流。
這淚水,指向了鄉土中國的現代難題。
浸淫傳統的中國人,骨子里總是安土重遷,舍不得“挪窩兒”,甚至對一聲吆喝、一爿圍墻、一道菜品有無法割舍的眷戀。這種脫胎于農耕文明的傳統觀念,是滋生鄉愁的重要土壤。與之相對,現代生活帶來的變動不居,則是將鄉愁醇化的“催化劑”。遠離故土,在外打拼,漂泊感隨之而來,一如白居易詩云,“淼茫積水非吾土,飄泊浮萍是我身”。繼而是無根感的侵襲,“一旦沒了故鄉的概念,一切病相就要來了”。所以,每一個在外的游子,無不在努力尋找一種確定性,對抗匆匆多變的現代漩渦。
這確定性,遠方給不了。擁堵的馬路,居高不下的房價,物質的屏障高調而分明。但真正讓他們面對總理直言“心酸”的,是“很多待遇不平等,不只體現在社會公共服務,還有企業薪酬”,制度的屏障隱約又頑固。所以,他們對總理說,“多數人想回家”。
然而,這確定性,故鄉同樣給不了。博士返鄉日記以毫不留情的方式,揭開了鄉愁看似唯美的面紗。故鄉不僅少了炊煙裊裊的農家、水聲潺潺的溪流和小巷悠悠的格局,不僅依然有經濟的乏力和相對的貧瘠,還出現了人際關系的失落和文化的斷裂。隨著老一代人逝去,維系家鄉共同體的力量開始消亡,年輕一代沒有了親族牽連,也失去了共同話題,攀比幾句“成功”,就匆匆離開。
當故鄉只是記憶中的一棵樹、一條河,而沒有就業和小康的機會,沒有人際關系和地域文化的延續,它最多只是詩意的想象,生不出根,長不出靈魂。于是,回家,再離家,一年又一年。數以億計的中國人,徘徊在“回不去的故鄉,到不了的遠方”,體味著前行的陣痛和發展的代價。
“民之所憂,我之所思。”兩會上講述農民工回家的眼淚,絕不僅僅是為了溫情脈脈的敘事,而是為了再明晰頂層設計的方向。一年多以前,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提出,城鎮化要“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這句中央文件里的“小清新”,包含著城鄉二元難題何去何從的“大設計”。如今,政府工作報告再明確,“以解決三個1億人問題為著力點”——讓走向遠方的1億人能夠落戶遠方,再不受制度藩籬之苦;讓蝸居在遠方與故鄉之間的1億人能夠告別棚戶區和城中村,再不受居無定所之苦;讓想回家的1億人能夠回到故鄉,再不受鴻溝難跨、思鄉難歸之苦。
深化改革的腳步轟隆作響,必將帶來更為深刻的巨變,這是現代化的邏輯;真實的中國,正在從鄉土的臍帶上脫落,這是時代的必然。億萬人的鄉愁,投映在兩會上,投映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成為轉型時代中前行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