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戲新探

沈礦

2012年元旦節剛過，上海昆劇團準備全力打造根據傳統劇目《鐵冠圖》（以下簡稱《鐵》）重新改編而成的《景陽鐘》（以下簡稱《景》）。劇中的全部角色都由“昆三班”和“昆四班”的演員來擔任，是“上昆”新生代力量的一次集中展示。經團部決定由我擔任該劇的副導演，協助謝長安導演進行創排工作。我非常珍惜這次難能可貴的學習機會，開排前就做好了充分準備。

改編本《景》共六場戲，分別是“廷議”、“夜披”、“亂箭”、“撞鐘”、“分宮”、“煤山”，其中“撞鐘”和“分宮”是全劇的二個重要場次，謝導要求必須嚴格遵照昆曲傳統的表演方式進行傳承和保留，不做大的調整，其余場次都是重新創排的。如何把傳統經典折子同新創排的有機結合，而且不留痕跡是一道難題。為此謝導下了很大功夫，憑著多年舞臺經驗，以及前期充分詳細的案頭工作，順利解決了這一難題。在排練過程中，他把每場戲中的人物關系、舞臺調度、音樂轉換、場景連接，全都解讀和示范。要求演員主動投入，用心創造，提倡交流與思考，在他的指導和帶領下，整個劇組充滿著激情與活力。十來天的時間，就把全劇的大框架拉了下來。這十來天給我的感受是，緊張、疲憊、快樂、充實、高效。謝導排戲速度特別快，許多演員跟不上他的節奏，我的具體任務就是幫助大家熟練，并快速進入狀態，達到謝導提出的要求。比如在排“夜披”時，謝導要求飾演周皇后的旦角演員余彬，從內心去體會人物，要把父女情和夫妻情這兩種情感準確地表達出來。這是國事與家事，親情與人情之間的內心碰撞。如何把握住這幾點難度很大。我給了她一些建議：前半場戲以勸父親捐銀助餉為主，在人物情緒上要有三個轉變，從好言相勸到哭訴哀求，最后是失望無奈；后半場戲主要以夫妻間的真情和關愛打動人，通過唱腔、念白、身段、節奏上的變化來塑造刻畫人物。再比如排練“亂箭”這場戲時，為了幫助飾演袁國貞的武生演員季云峰準確表達人物的語氣節奏，我對他的念白進行指導，在表現袁國貞中箭后的大段念白時，我根據詞意分段落進行處理：前半段語速較平穩，隨著情緒的變化遞進，而當念到最后一句“萬歲，你卻誤了大明江山”，我在“你”字上加了停頓和顫音，把“大明江山”四個字放大，以突出了人物此時的復雜心情。季云峰特別謙虛，也非常勤奮，他除了每天同我練習外，還用手機錄下我的念白，回家后反復琢磨研究。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念白有了很大進步。另外在這場戲的開打上，我也動了許多腦筋，在謝導的大框架下，我和擔任技導的趙磊一起進行新的嘗試。為了加強精彩性和可看性，在兩處地方進行調整。一是為馬夫設計了一套“盾牌刀”，二是在收尾時加進了一個“群檔子”。在這些主演當中，要屬飾演崇禎的黎安戲份最重，他是全劇的一號人物，除“亂箭”外其余場次都會出場。黎安格外珍惜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在接到任務后，馬上同我一起去拜訪了唱腔設計顧兆琳老師。我們三人共同商量，顧老師根據黎安的嗓音條件以及劇情需要，制定了曲牌和唱腔。另外黎安還虛心向蔡正仁老師求教，蔡老師被他的熱情所打動，為其親授了“撞鐘”和“分宮”兩場戲。為了能把崇禎演好，他找了許多有關崇禎皇帝的歷史資料，并經常和我探討交流。應該說在《景》劇開排前，他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創作中了。可是當《景》劇正式開排，他還是碰到了許多困難。在排“撞鐘”和“分宮”這兩場戲時，謝導要求他必須嚴格按照蔡老師教的去演，而且要用心去體會人物，純粹的外部模仿是不行的，要利用好程式，又不能給程式所束縛。這幾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為了幫助黎安解決這些難題，我和他天天撲在排練場，為他出謀劃策。我們相互學習、相互激勵、相互信任，彼此間達成了一種默契。通過一段時間的磨合與消化，黎安終于找到了人物的感覺，從而為完美演繹崇禎這一悲情角色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完成了第一階段的初排后，劇組馬上進入到響排。在和樂隊的響排過程中，也碰撞出一些新的火花和亮點。如“分宮”一場中，周皇后有一段【紅繡鞋】的曲牌，原先傳統的處理是快節奏的干牌子念白，張靜嫻老師覺得不是最理想，因為此時的規定情境是，周皇后看到女兒自盡，內心是悲痛欲絕萬念俱灰。所以不可能馬上激動，必須有一個過渡，她希望用音樂作鋪墊，慢慢推進直到高潮。我和謝導采納了張老師的建議，并和擔任音樂設計的李樑老師進行溝通。李老師很快拿出了新方案，先讓笛子陪襯演員的清唱，而后慢慢加入二胡、琵琶、笙等輔助樂器，直到最后高潮時大樂隊全部進入。音樂的變化必須和演員的表演相互配合，所以在這段戲上我也做了新的處理。當看見女兒中劍倒下時，我要求周皇后快速沖到女兒身邊，然后低頭哭泣，在笛子的伴奏下開始清唱，接著慢慢轉身向前，當看到地上的寶劍時快速抓起，在唱完最后一句高腔后，兩個轉身自刎造型亮相。音樂和表演的有機配合，使這段戲特別具有爆發力和震撼力。在“煤山”一場中，黎安有一段【武陵花】的唱腔，這段唱腔是整場戲的核心唱段。主要表現崇禎赴煤山自縊途中，回想往事內心復雜的情感糾結，既有傷感、失落、無助，也有悲憤、驚恐、不甘。所以顧兆琳老師在設計這段唱腔時，花了不少心血，里面的變化也特別多。他希望黎安充分發揮其唱腔上的優勢，把這段【武陵花】體現好。為了突出和強化人物，謝導根據唱腔節奏為黎安編排了身段。在平時的排練中，黎安都能較好地完成這段戲。但大樂隊進來后，他卻亂了方寸。特別是打擊樂和唱腔的銜接老是不合拍，嚴重影響了整段唱腔和表演。發現問題必須盡快解決，我馬上同鼓師高均、笛師錢寅進行交流和溝通，兩位演奏員迅速做出了調整。當黎安出場亮相時，打擊樂和配樂同時出來，做強化處理。開唱后打擊樂收掉，只保留主要伴奏樂器，隨著唱腔情緒的轉換，慢慢加強氣氛音樂烘托，直到唱腔收尾時，用鐘聲加打擊樂組合把人物情感推升到極致。在表演上我們也進行了調整，前半段以唱腔動人為主，盡量減少動作，只在個別地方做些輔助造型。后半段隨著人物情緒和唱腔節奏的變化，我們加入了程式化的表演技藝，如：蹉步、跪步、圓場、髯口、甩發等合理的技術手段，使情感和技藝有效結合。這些調整既保證了唱腔的完整性，又增強了舞臺觀賞性。

昆劇《景陽鐘》的成功，標志著上海昆劇團新一代昆劇人的掘起。我們用集體智慧，使古老的傳統藝術散發出耀眼光芒。通過此劇的排練，充分證明了老戲新探這一創作理念是正確的明智的。我們將以這出戲為榜樣，繼續努力打造昆劇經典劇目，為昆劇事業再立豐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