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典籍在美國的翻譯與傳播——以《孫子兵法》為例

■龍紹赟 蘇 帆

中國文化典籍在西方的翻譯與傳播歷史悠久。16一17世紀就已然開創了“中學西傳”的先河，以利瑪竇為主的耶穌傳教士把《大學》《中庸》等儒家文化經典譯介成歐文。19世紀至20世紀，西方漢學創立，中國文化典籍在西方的翻譯與傳播日漸廣博。譯介語種類繁多，版本殊異，范圍從歷史逐漸擴展到文學等等。研究不斷深入，影響也遂以增強［1］。譯者的身份也迥然不同，《詩經》在美國的翻譯學者就包括美國學者、美國詩人，還有在美的華人學者［2］。

作為中國古典文化經典，《孫子兵法》在世界軍事史上一直享有盛譽。其獨到的兵學哲思、不同凡響的戰略智慧和雋永的文化魅力在國內外備受青睞。美國戰略家約翰·柯林斯曾這樣評價：沒有一個人對戰略的相互關系、應該考慮的問題和所受限制比孫子有更為深刻的認識。［3］（P36）可見國外學者對于《孫子兵法》的了解、認識、研究與應用達到一定高度。可以說這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于《孫子兵法》的翻譯與傳播。比較而言，國外《孫子兵法》研究影響最大、成果最為豐碩的當屬美國。對美國《孫子兵法》的翻譯與傳播情況及其在軍事與其他領域的影響做一梳理，可以吸收并借鑒國外先進的研究成果，同時為《孫子兵法》翻譯以及在美國乃至全世界的深入傳播積累經驗。

一、美國《孫子兵法》研究的四個階段

美國《孫子兵法》研究起步晚，但后來居上?！岸稹焙?，美國一躍成為西方世界研究《孫子兵法》的中心。

（一）起步期（1905—1945）

1905年7月，日本出版了卡爾思羅普英譯本《孫子》，首創《孫子兵法》英文翻譯之先例。但因譯本存在“嚴重錯誤”，被斥之為“使孫子蒙塵受辱”［4］（P102）。后幾經修改，于1908年重版，但影響有限。1910年，萊昂內爾·賈爾斯又出新譯本，備受認可［5］（P23）。緣于作者對中國文化研究深入，賈譯本首次較準確地表達出孫子的兵學思維，為其他文字的準譯夯實了基礎。

最早引進賈爾斯譯本的是美國。1944年，由托馬斯·菲利普斯準將在刪減大部分考證性注釋的同時還增加獨到評論的翻譯文本交由賓夕法尼亞哈利斯堡軍事出版公司出版，《孫子兵法》遂以初登美國。本書在1949年、1953年兩次再版發行。

（二）發展期（1945—1979）

軍方研究是此期美國《孫子兵法》研究的主要特色。其代表是美國退役將軍塞繆爾·B.格里菲思。有感于賈爾斯譯本太過學術，缺乏軍事眼光，格里菲思以其在牛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論文《孫子兵法——翻譯導論》交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并同時在倫敦、牛津和紐約各地發行。此書成為英語世界難以替換的譯本，從而使美國昂首于英語國家。［5］著名戰略家利德爾·哈特（1895-1970)熱情而深邃的導言更讓該書頓時聲名鵲起，當年就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中國代表作叢書”，后來轉譯的它國文字大多基于此。

（三）繁榮期（1980—1999）

1972年尼克松的訪華使中美雙方大門漸次打開。中美交流的日漸深入使得美國 《孫子兵法》研究盛極一時。無論是研究領域、讀者關注度、研究人員、研究成果數量都有不同程度的拓展與增加。同時，美國學者及時吸收引進中國國內《孫子兵法》最新成果，安樂哲等學者以《孫子兵法》漢簡本研究成果出版了以“漢簡本”為藍本的英譯本，索耶翻譯的《武經七書》，還有哈佛大學江憶恩教授等對于中國傳統戰略文化研究，所有這些已然超越《孫子兵法》文本本身，如此等等都體現了研究視域的擴大，《孫子兵法》研究領域也發生了質的轉移，開始涉及非軍事領域，廣泛用于政治、體育比賽等，范圍有所拓寬。此時《孫子兵法》已然登上暢銷書榜，受到讀者的選購與青睞。

（四）深化期（2000年以后）

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大幅提升，中美之間的交流也日臻繁復。《孫子兵法》在美國的研究更加深入，與中國學者的交流與溝通也日益加深，《孫子兵法》的應用研究越來越涉及中美雙方的現實戰略關注，在中美軍事文化交流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

二、美國翻譯《孫子兵法》的表現及其特征

進入美國的《孫子兵法》有十多個英譯本，除前面提到的菲利普斯、格里菲斯、索耶、安樂哲、江憶恩等譯作外，還有一些作品如山間涌泉噴涌而出［5］（P151-154）。

譯本如此之多，因其譯者身份，思想觀點的迥異，其譯作風格與面貌也多姿多彩。

第一，譯者譯作目的和動機各有不同［6］。賈爾斯翻譯《孫子兵法》的目的，一是因為《孫子兵法》乃中國兵學之精粹，二是因為他認為此前的譯本有些問題。美國海軍準將格里菲思的選擇關乎他的個人經歷。反游擊戰的現實需要迫使作為軍人的格里菲思陷入思考，因為美國在“二戰”后的爭霸與勢力擴張中，常常遭遇到來自有些地區的游擊隊的阻撓。他覺得，研究游擊戰可以獲得反游擊戰取勝的經驗與教訓。弄懂孫子的戰略，就能據此制訂出百戰百勝的反游擊戰方針。出于對中國文化的興趣和獨特理解是克利里翻譯《孫子兵法》的目的。索耶的《孫子兵法》譯本是其所譯《武經七書》的部分內容，如此等等，不必細述。

第二，文本選擇各有特色［6］。文本選擇從來顯要?！秾O子兵法》版本繁多，種類各異。版本內容基本相同，個別詞句意思卻大相徑庭。譯者的藍本選擇，是每位譯者譯前必須做的一項基本甄別工作。漢學家賈爾斯，選擇孫星衍《孫子十家注》為藍本是因為當時最具權威。格里菲思也選擇了《孫子十家注》。克利里采取了突顯主要內容，刪除次要內容的方法進行翻譯是為了接近道家思想。安樂哲譯本以漢簡本為原本，索耶譯本則以武經本為藍本，都有自己的理解與思考。

第三，研究與翻譯并重。譯者基本采用翻譯補償手法。首先仔細研究理解，然后基于自己的獨特理解對《孫子兵法》進行翻譯。為了還原《孫子兵法》的本源特色，期待與讀者分享其獨特理解與研究心得，有意識在序言等副文本中，對孫子的思想進行多角度闡釋。如維克多·H.梅爾等，皆因濃厚興趣與深入研究于中國文化，才有了對于文本的獨特理解；軍人格里菲思干脆基于其研究《孫子兵法》博士論文進行全新翻譯。如此種種翻譯皆基于深入研究，基本保證了譯本的鮮明特色。

第四，推崇備至也存在文化誤讀與文化偏見［6］。格里菲思先入為主，為了解毛澤東游擊戰思想，他錯誤地把研究《孫子兵法》作為主要途徑。不容質疑，《孫子兵法》《三國演義》等提及的傳統兵家思維會對當時的毛澤東產生一定影響，但如果過分夸大《孫子兵法》對毛澤東的影響，則是違背歷史事實的?？死飳⒗献訌娬{的“不戰”、“不爭”與孫子所說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相比附，雖然老子與孫子的思想有共通之處，但拿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體系相互比附難免有牽強附會之虞，他更不該將《孫子兵法》有意列入道家著作。而應出版社之邀翻譯《孫子兵法》的《紅樓夢》譯者閔福德，因為不懂軍事，不能從軍事學的角度理解文本，所以處處偏見和誤讀，時時曲解孫子本意。閔福德序言中對于孫子所謂放棄古有價值觀，以詭詐為戰略基礎，崇尚算計與騙術的評價顯然有些偏頗。他還語重心長告誡，《孫子兵法》須創造性感悟，知己知彼，才能深刻領悟生存制勝之道。此外，閔福德錯誤地把孫子的“詭道”等作“狡詐”，同時把狡詐說成中國傳統文化核心。顯然，閔福德對《孫子兵法》有誤解。

三、《孫子兵法》在美國的傳播與影響

美國《孫子兵法》研究的最重要、成果最顯著的研究在軍事領域。因此，梳理美國《孫子兵法》影響，首先要關注的就是《孫子兵法》的研究對于美國軍事領域的影響，其次該關注的是其對于商業競爭等其他諸多領域的借鑒價值。

（一）軍事領域的傳播及影響

第一，軍事領域傳播熱潮。概括來講，美國先后出現過3次《孫子兵法》學用熱潮［7］（P58-59）。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軍政各界運用孫子兵法對越戰及其失敗原因的分析掀起了第一次熱潮，使美國戰略決策層在戰略決策方面的研究有所深入。美國學者柯林斯在《大戰略》中對孫子兵法作了認真的研究，他的很多觀點引發了美國許多政要如尼克松、布熱津斯基等也紛紛拜讀《孫子兵法》，目的是用以指導時局。

1982年美軍《空地一體戰》和《作戰綱要》的制訂掀起了第二次熱潮，兩份文件多次直接引用《孫子兵法·作戰篇》中“兵貴勝，不貴久”和《計篇》中“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作為名言警句。這次熱潮使美國作戰理論研究界用孫子的思想指導作戰方面獲得明顯效果。到1990年海灣戰爭，美國研究應用《孫子兵法》的第二次熱潮達到了頂點。

2001年“9·11”事件引燃了第三次《孫子兵法》熱潮。孫子研究的重點轉向了現代信息戰領域?！?·11”后，美國五角大樓專門成立“戰略信息辦公室”，其任務之一就是制造、散布虛假消息。美國非常重視孫子“詭道”思想，重視軍事“欺騙”，重視輿論戰、心理戰。美國的“孫子熱”，隨著時代發展開始轉向高科技信息戰研究領域。

第二，《孫子兵法》作為美國主要軍校教材。軍事院校是傳播《孫子兵法》思想的主要陣地。

早在1921年美國陸軍軍事學院就將 《孫子兵法》列入1921—1922年度講課內容。1983年，該校又編輯出版《軍事戰略》一書，作為供軍事院校用的一本重要參考教材。

在美國著名大學中，只要課程涉及教授戰略學、軍事學，就會無一例外把《孫子兵法》作為必修課。美軍各軍種基本上每年都要向軍官們推薦作為必讀書。在美國國防大學、西點軍校、?？哲娭笓]學院和陸軍軍事學院的有關課程設置中，指定參考書目里也都無一例外地包括《孫子兵法》。美軍的最高學府——國防大學還將《孫子兵法》列為將軍的主修課，且前于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

美國西點陸軍學校、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科羅拉多空軍學院、國防指揮參謀學院等著名軍校，也均將《孫子兵法》列為學員的必讀教材和必修課。美國國防大學中的國家戰爭學院、空軍大學的空軍戰爭學院、海軍學院、海軍陸戰隊戰爭學院等軍事院校，不僅將《孫子兵法》列為必修課，而且還作為核心課程：美國武裝部隊參謀學院第一號出版物 《美軍聯合參謀軍官指南》，將《孫子兵法》列為經典軍事文獻閱讀書目。

（二）《孫子兵法》在美國其他領域的影響［8］（P29）

戰爭是人類社會中最激烈的競爭活動，所以戰爭理論最早成熟。《孫子兵法》揭示的是關于戰爭的規律，同時也體現了人類其他競爭活動的寶貴經驗與智慧，除可應用于軍事斗爭，對于人際交往等諸多領域也有寶貴的可借鑒意義。

美國著名管理學家喬治告誡管理者必須要讀《孫子兵法》。一些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的高等學府都將《孫子兵法》納入學生的必讀書目。

來華參加第3屆孫子兵法國際研討會（1992）的美國諸多學者認為，《孫子兵法》既可用于管理又可用于銷售，并指出，“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的現代含意是：在消費者最昏昏欲睡的時候向他們進行出其不意的宣傳，尋找機會開展別人猝不及防的推銷服務。

《統帥之路》《經理人的孫子兵法》（1999年登上《華爾街》雜志暢銷書榜）的作者唐納德·G.克勞斯曾把孫子的古老智慧歸納為十項原則。此書多次再版，影響很大。

1996年，美國著名的戰略專家馬克·麥克內利《孫子兵法與商戰藝術》，書中提出經理人的六個戰略原則，頗受商業人的推崇與欣賞。

1997年，多次榮獲美國商會頒發的“年度最佳企業家”大獎的美國高科技軟件公司的創始人戈瑞·加利亞爾迪曾編譯 《孫子兵法》，撰寫《孫子兵法與企業管理》等15本與《孫子兵法》研究有關叢書，在美國乃至全世界引起極大關注。

2001年，曾任公司副總裁，美國著名的市場營銷專家、研究《孫子兵法》的重要學者杰拉德·A.邁克爾森出版了《管理者的孫子兵法》，廣受歡迎與世人關注。2003年，其繼續出版《孫子兵法與銷售智慧》等與孫子兵法有關聯的書，影響極大。

曾出版過多部介紹中國經濟方面的著作，在中國從事跨國投資咨詢服務多年的勞倫斯·布拉姆，2004年、2007年連續出版了 《怎樣在中國做生意：孫子的成功之路》《中國經營的訣竅在于孫子兵法》，從而引發中國學者的熱議與關注。作者認為，《孫子兵法》思維成了中國人的處事方法，也就是他們經營中的談判技巧。

《孫子兵法》所涉及的兵學理論與奇正思維還被用于體育比賽和處理人際關系。2003年以來出版的書有黃忠良等著《冠軍之路：用孫子兵法和道德經指導體育競技》、唐韋德著的《球場和戰場：用孫子兵法永恒的戰略把握勝負》、艾倫·P.杉德著 《孫子兵法團隊：團隊教練的藝術》、菲利普·鄧恩所著《孫子兵法：沖突中的平衡藝術》《孫子的箴言：征服你的敵人，團結你的朋友和在商戰中獲勝的秘訣》等等。這些作品對于正確處理體育競賽的技術、策略以及處理人際關系無疑都起到了極大的啟發作用。

四、結語

研究《孫子兵法》對于美國翻譯與傳播，能給國內的《孫子兵法》研究提供許多有益啟示。第一，要更多關注對《孫子兵法》的實際應用研究。結合社會實踐，具體體會其中蘊含的精髓才能做到活學活用。第二，要解放思想，勇于創新。美國學者研究《孫子兵法》，視野開闊，思想活躍，聯想豐富。但如果故步自封，思想僵化，不愛聯想必將成為時代的落后者、絆腳石。

中國自古就有向外廣為傳播中華文化的傳統，也曾對世界各地文明產生深遠影響。雖然工業革命后，中國傳統文化影響減弱，在對外傳播的道途上歷經坎坷，但目前總體趨勢是好的。如果多元化創新傳播渠道和形式，系統化教育培訓規?；?，國際認同程度會不斷提高。從文化傳播途徑和模式入手，仔細分析當前問題，針對性提出對策，可以考慮從文化的自我臻美、政府的積極推助，到媒介的多頻道渠道建設、經典文化市場化運作方面等方面來改變中國文化的某些弱勢處境。當然尤其必須做出全方位的部署，同時聯合政府、媒介、文化、市場多方力量，共同提攜中國經典文化的傳播力進而提升文化軟實力才能實現文化強國夢。

《孫子兵法》思想為美國人接受并能在實踐中運用，說明思想本身雋永的文化魅力，《孫子兵法》之所以在美國有如此影響，究其原因，一是孫子深邃的超越時空的戰略思想，二是孫子具有一般人難以逾越的戰術思想，三是受美國軍事霸權目的驅使，四是多人多角度的詮釋與巧妙的翻譯，五是《孫子兵法》研究的多角度開拓性應用。孫子思想的精髓已然傳播到方方面面，遍布知識應用的每個領域，從軍事領域擴展到政治等多個領域。無論在哪些領域，孫子的“奇正”、“詭道”、“出奇制勝”、“不戰而屈人之兵”等等戰略思維對于實踐運用都能起到一定的指導作用。如果政府巧用媒體進行更集約化市場化運作，一定程度上可以讓孫子思想更為深入地進入美國及他國千家萬戶，福澤一代又一代。

總之，21世紀的《孫子兵法》研究，必須遵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方能做到與時俱進。只有緊密結合時代特點，更多創新發展孫子的思想，才能古為今用，讓古老的《孫子兵法》煥發出新鮮活力。

［1］嚴紹璼.我對國際中國學研究的再思考［J］.國際漢學,2010,（2）.

［2］李康.《詩經》在美國的傳播［D］.濟南：山東大學,2009.

［3］（美）約翰·柯林斯.大戰略［M］.軍事科學院，譯.北京：戰士出版社，1978.

［4］于汝波.孫子學文獻提要［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4.

［5］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M］.北京：軍亊科學出版社，2001.

［6］商海燕，高潤浩.近百年美國《孫子兵法》研究述評［J］.濱州學院學報，2014,(5).

［7］孫遠方.孫子兵法在美國軍事領域的傳播與應用［A］.孫子兵法在世界的傳播與應用［C］.濟南：濟南出版社，2010.

［8］蘇桂亮.國外《孫子兵法》譯著述略［A］.孫子兵法在世界的傳播與應用［C］.濟南：濟南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