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安
(上海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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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謇故居、祖宅及其“狀元府”之實地歷史考察
吳仁安
(上海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41)
[摘要]一個人在一地出生之后他從不遷徙別處而是在其誕生地生活一輩子并且終老該地,此種情況在中國古代確是有的,而且還屢見不鮮,但是隨著時代的不斷演進,此種情況卻會愈益減少,迨至近現代時則已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了。正是基此原因,如果我們談到清季南通州光緒甲午狀元張謇的故居、祖宅及其“狀元府”等諸問題,就絕不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而必須進行認真的譜牒資料研究再結合實地歷史考察,否則我們就不可能弄清問題和得到正確的答案。
[關鍵詞]張謇;故居;祖宅;狀元府
1985年我率領我院政教系學生赴南通市搞社會調查研究實踐活動時曾采訪過張謇的嫡孫女張柔武女士(張謇獨子張孝若先生的二女兒,時任南通市政協副主席),她不僅為我們師生講解了乃祖狀元公張謇實業救國、教育救國的一生,還熱情地親自帶領我們參觀了南通市內的“狀元府”。回校后我撰寫了一篇《清季南通州光緒甲午狀元張謇“奪魁”小考》,此文在敝校《上海技術師范學院學報》(內部刊物)披露問世后,又先后被江西的《上饒師專學報》、山西《大同職業技術學院學報》和滬上的《上海灘》雜志等高校學報和人文刊物全文轉載,社會影響較大,這就激發了筆者對張謇其人其事作深入研究的興趣。但若要做深入研究,則應從了解張謇的故里祖宅、故居及其“狀元府”等入手,而這又必須先行研究張謇的身世和家族史。為此,日后我曾經沉潛在上海圖書館研究張謇有關的檔案資料多時,特別是在2009年上半年我在通州市僑居生活的那段日子又經常到我僑居寓所附近的通州市圖書館、通州市檔案館以及距離寓所不太遠的南通市圖書館等處查閱有關張謇的文史資料。根據《通州張氏宗譜》記載:張謇的遠祖居住在長江南岸的江蘇省常熟縣。元末,張氏遠祖張建(字惟賢)因避兵亂由常熟土竹山渡江北遷至通州的金沙場,是為遷通州張氏家族的第一世祖。下傳二代,至張氏三世祖有堂兄弟計十人,在金沙場西邊的金西三姓街(張、季、王三大姓)建立家園,此即當年通州著名的“十張園”。張氏后裔不斷繁衍,后有遷徙石港的,也有遷往劉橋等地的。張謇這一系的第十一世祖之前究竟是哪一代、在何時由金西三姓街遷往石港的,譜牒上并無明文記載。直到清代乾隆年間,張謇的高祖張元臣(張氏十二世祖)、曾祖張文奎(張氏十三世祖)又從石港遷入金沙東五里廟河南頭總。清代嘉慶年間,由于家境困難,張謇的祖父張朝彥闔家遷到金沙后又再遷居通州的西亭鎮。道光年間,張謇之父張彭年又奉乃父張朝彥之命攜帶嬌妻遷到海門的常樂鎮居住以便侍奉彭年的外祖父吳圣楑老夫婦。1922年,金西三姓街張氏修族譜,其輩份行字,前取《詩經》中“昭茲來許,繩其祖武”八個字,張謇又取《尚書》中“慎乃儉德,惟懷永圖”八字為續。
為什么張謇之父張彭年要從通州西亭鎮遷往海門常樂鎮?這里有著張謇家族史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應該補敘。原來張謇的祖父張朝彥,在他八歲時就死了父親,家中兄弟中又數他最幼小。張朝彥16歲時又死了母親,從此更無人來管束他,于是他成了一個吃喝嫖賭、胡天胡地的“問題少年”。其兄長們早已分家住在離老家較遠的余中鎮一帶,根本談不上對這個幼弟有什么幫助。倒是張朝彥的一位嫡親姐姐值此關鍵時刻竟然喪心病狂地主使一幫“下三濫”與幼弟張朝彥玩弄當時通海地區一種叫做“篤子糊”的紙牌賭博,通過這種賭博方式把分到張朝彥手上的一筆家產全部搶到她自己手中。其后傾家蕩產、形同乞丐的張朝彥,多虧了一位好心人吳圣揆的收留,才不致挨餓挨凍。原籍江蘇東臺縣的吳圣揆,其時正在通州金沙經營一個小瓷貨店兼賣雜貨,后來他又把自己的獨生女兒嫁給了張朝彥,這樣張朝彥就入贅當了“上門女婿”。通海地區有一句諺語云:“招女婿,看把戲。”日子相處久了,翁婿之間難免不產生一些摩擦。好在吳圣揆是位識時務、顧大局的厚道老丈,他豁達大度地同意了女婿的要求,讓張朝彥攜帶妻兒搬到通州西亭鎮生活,吳圣揆老倆口則遷居海門縣的常樂鎮。
諺云:“浪子回頭金不換。”搬到通州西亭后,已有閱世經驗的回頭浪子張朝彥,去掉許多壞習氣,轉變成了一位勤儉持家的能人。全家在他帶領下辛勤勞作,又全家上下節衣縮食地積累資金蓋起了新屋,生活日益富裕起來。不久,張彭年(朝彥長子,張謇之父)則又遵奉張朝彥之命率領新婚妻子由通州西亭沿著運鹽河搖著小船順流東去,來到了海門縣常樂鎮,以侍奉年邁體衰的吳圣揆(張朝彥的岳父,張彭年的外祖父)夫婦倆老。但“天有不測風云”,正當張朝彥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之時,朝彥的小兒子(張彭年之弟)卻失手打死了人,被抓進了監獄。為了救出這個小兒子,張朝彥只得忍痛把新蓋的房屋抵債借貸,結果又一次傾家蕩產。還是年邁又慈善的吳圣揆愛孫心切,他實在不忍看到在常樂鎮已經當家的長孫張彭年為了幫助其父張朝彥還債而太勞累,毅然把包括其女婿在內的通州西亭鎮張朝彥全家人都召回到了海門常樂鎮共同生活。清朝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五月廿五日,張謇就誕生在海門常樂鎮。那時張謇的外曾祖父吳圣揆夫婦、祖父張朝彥都早已去世多年了。但自張謇懂事之日起,他就聽到父親張彭年教育他:他們張氏家族的家、店、田地等等都是外曾祖父吳圣揆老人留下來的,張謇的生母金氏也是由外曾祖母看中,再命其祖父(張朝彥)、祖母(吳氏)替父親(張彭年)聘娶的。簡而言之,吳圣揆老人夫婦是他們張家的大恩人。
明白了上述張謇的身世和家族簡史,就比較容易談論張謇的祖宅、故居及其“狀元府”等問題了。張謇于清朝咸豐三年(1853年)五月二十五日誕生于海門縣常樂鎮,并在常樂鎮度過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他在14歲至18歲在通州西亭祖宅,從業師宋紫卿讀書。光緒十八年(1892年)張謇在故里常樂鎮老宅營建“柳西草堂”。1903年張謇在故里常樂鎮老宅西邊建成新宅,1915年南通州城內濠河畔的“濠南別業”落成,張謇晚年則長居南通城內直至逝世。
張謇一生居住處甚多,現在可以被稱為“張謇故居”之處起碼有四個地方:海門常樂鎮故里老宅、通州西亭鎮祖宅、南通市的“濠南別業”和“濠陽小筑”。若將張謇曾經居住之處都稱之為張謇故居的話,則他的故居之處遠不止上述四個地方了。例如,在南通還有狼山北麓的“林溪精舍”、軍山腳下的“東奧山莊”和黃泥山北麓的“西山村廬”等等。但是,張謇生前從來都是將海門常樂鎮視為自己的故里,南通的住宅盡管豪華氣派,但卻只能稱之為“別業”、“小筑”、“村廬”等。至于那通州西亭老宅,則應稱為“張謇祖宅”了。
為了對張謇故里常樂鎮的故居、通州西亭鎮的祖宅和金西鄉的祖廟及張氏宗祠等所在、建筑作出符合歷史真實的答案,我曾數度來往于海門常樂鎮、通州西亭鎮和通州金西鄉“三姓街”遺址等地進行必要的實地考察。
首先,談談張謇的通州西亭的“祖宅”。張謇晚年,有一次在外地辦事歸程中途經西亭鎮,曾賦《經通州西亭雜感》詩,其中云:“橋南大宅舊名莊,廿五年前杜牧狂,客自不來人不待,碧桃花底幾殘陽。”從中可見他對祖宅深深的眷戀。這也激發筆者前往西亭訪古尋蹤的迫切之情。公元2009年5月和2011年12月,我曾先后兩次去位于通州市西的西亭鎮對“張謇祖宅”等進行實地歷史考察。
滄海桑田,世事變化很大,西亭舊貌已變,不見了當年張謇途經西亭時那種“市河小閣矮闌支”的水鄉風景,但西亭老街卻依然存在,在街角轉彎處,便是那一家現在通海地區已頗為著名的西亭脆餅老店鋪,當年狀元公張謇為該店題寫“福隆茂”店匾。街后即是那條對張氏家族來說頗為熟悉的流淌了數世紀的運鹽河。清代道光年間,是張謇的祖父張朝彥帶了妻子吳氏搖著小船由運鹽河從金沙鎮來到西亭古鎮的。多年之后,張謇的父親張彭年(朝彥長子)則又搖著小船帶了妻子金氏自運鹽河順流東去,自西亭去了海門的常樂鎮,以侍奉彭年的外祖父吳圣揆老夫婦雙親。筆者到了西亭古鎮,沿著碎石鋪就的老街,西行大約200米左右,在老街盡頭,一排斑駁陸離的那種通海地區常見的磚木結構傳統老房子呈現在眼前,這就是張謇的祖居老宅了。虛心求教了當地一些上了年歲的土著老居民,聽他們介紹,張謇家族幾經沉浮,故宅幾番易主,房屋也幾度翻建,現存的房屋是在民國年間由張謇在事業有成之后就舊址重建而成的,當時西亭人把它稱之為“張公館”。據西亭土著老居民介紹,當年的“張公館”曾有前后三進,屋宇高大、院落寬敞,花木扶疏,正廳高懸著“敦睦堂”題匾,在當地是頗為著名的高檔樓宇院落。但由于歷史的原因,當年名聞邇遐的“張公館”至今則已存眼前這一排極其普通的五開間前屋了。在張謇祖宅的東側,便是狀元公張謇青年時代的讀書處(即宋先生家宅,張謇的啟蒙老師宋蓬山便是該宋宅的主人)。宋蓬山曾應張謇之父張彭年的邀請到海門常樂鎮授課,并多次帶領學生張謇來到這里。在宋蓬山故世后,張謇又來到西亭鎮跟隨宋蓬山的侄子宋紫卿讀書,他住在西亭前后計有四年多。
其次,談談通州金西鄉的張謇家的祖廟與張氏總宗祠。
據文史資料記載,海門常樂鎮、通州金西三姓街、金沙東五里廟(又名瞿家園)這三地都有通州張氏的家廟或者宗祠,金西鄉的宗祠則是通州張氏總的宗祠(由張氏遷通州三世祖時建。它自明代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癸丑到泰昌元年(1620年)全部建成東三進宗祠、西四進家廟,至今兩棵高十米左右的銀杏古樹依然屹立此所宗祠園內)。離開了西亭古鎮,我又幾次轉車,歷經周折而終于來到了位于西亭之南的金西鄉,那里有張謇的祖廟和通州張氏的總宗祠。公元1922年,張謇在張氏總宗祠旁興建張氏小學,并以田養學,張氏子弟均免交學費入校讀書。如今這所張氏小學已是通州金西鄉中心小學,張家祖祠則成為學校的文藝活動室了。比起西亭鎮上的“張謇祖宅”,金西鄉的張謇祖廟和張氏總宗祠卻要幸運得多了。經過學校的精心呵護和維修,它們至今都保存完好,舊貌未變。張謇考中狀元的那年(清季光緒甲午年),他返鄉祭祖,由其親筆手書的“狀元及第”木匾至今依舊安放其間,則又使這所通州農村鄉間學校的底蘊增添了一份厚重的歷史感。祠堂旁邊兩株經歷了三百多年滄桑的銀杏古樹也依然屹立園內,這又仿佛在激勵著莘莘學子努力學習、奮發向上。
再次,談談張謇故里海門常樂鎮上位于鎮東的“海門張謇紀念館”、位于鎮西的“張謇故居”及其“狀元府”。
當我們談到張謇故里的故居及其“狀元府”,自然而然要提到海門的常樂鎮。這是由于張謇于清朝咸豐三年(1853年)癸丑五月二十五日即誕生于海門的常樂鎮,并且在此度過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故張謇在生前他一直將常樂鎮視為自己的鄉梓故里。但是,張謇故里的故居究竟在常樂鎮的何處,位于鎮東還是鎮西?這確是需要認真考察、費心思量的。2009年6月初的一個晴朗早晨,我由通州僑居寓所出發乘上開往呂四港鎮的公交車東行,到達貨隆鎮即下車,再在該鎮轉乘自東灶港鎮開往海門縣城的公交車南行。如此二程合并大約共費時兩個半小時,我在該日上午九點多,終于到達了思念多時的張謇故里——海門常樂鎮。令人遺憾的是,這個常樂古鎮并非如我想象中那樣古色古香的明清古鎮,它既沒有青石鋪就的古街,亦無如同“林家鋪子”那種格式的商鋪,街上則更少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行人或游客,說它是著名古鎮(如同上海文藝出版社版行的《南通風情》等書籍或其它有關文章所說),倒不如說它是個不太景氣的鄉村市集更為貼切。常樂鎮位于一條瀝青公路(往北可到四甲鎮、貨隆鎮等地,往南可達三廠鎮、海門縣城等地)線上,人們一下公交車,抬眼即可看到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街口屹立著一座高大、氣派的石牌坊,在該石牌坊頂端正中石梁上刻有“狀元故里”四個斗大的篆字。這座街口的石牌坊它座東面西,這使得許多由外地初次來訪常樂鎮張謇故居的游客,往往自然而然地會順著“狀元故里”的導向,由街口的石坊大門走進,再沿著街道往東漫步,我當然也不例外。大約東行數百米之遙,,便到了由我國著名的社會活動家(曾任中國民盟中央主席)、經濟學家費孝通教授題寫館名的《海門市張謇紀念館》。該紀念館座北朝南,我到達館前時早已超過了開館時間,但紀念館的大門尚未開啟。當時紀念館大門前聚集了十來位外地來的男女游客,其中有五、六人可能是我的老鄉上海游客(這從他們對早已超過開館時間,但仍舊館門緊閉的做法而滿嘴牢騷話中可知)。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午九點四十分左右,才見到那位掌握紀念館鑰匙兼職館內小賣部售貨員的黑壯健婦姍姍來遲,她不慌不忙地掏出鑰匙為我們眾游客開啟了館門,放我們魚貫而入。張謇故里常樂鎮上的這座“海門市張謇紀念館”占地33畝,由門廳、張謇塑像、張謇史料陳列室、碑亭、張謇故居復原等組成。紀念館主體建筑是其中的“張謇史料室”,它占地面積約200平方米,分為圖片史料陳列和實物陳列兩大部分,圖片史料全面系統地展示了張謇的業績,實物則均為常樂鎮當地征集到的張謇遺物。該陳列室東側是復原的張謇故居,陳列有張謇故居早年使用的桌、椅、櫥、箱等家具、日用品以及張謇家廟的供桌、祭器等。而在碑亭之內則樹立著“張公故里祠堂碑”,該碑敘述了張謇實業救國和教育救國的業績,也記錄了建造此“張公祠”的過程,由當時的江蘇省主席韓紫石先生及南通市的各界社會名流40多人發起樹立,具有十分珍貴的歷史價值。據說,曾有游客誤將上述“張公祠”當作張氏家廟,這大概情有可原。但在張公祠內有海門市人民政府所立的碑,碑上刻的竟是“張謇故居”,據說這是為了宣傳張謇而制造的“亮點”。這就很有可能起到“誤導”的不良作用。而正是由于上述公路旁、街道口那座屹立的“狀元故里”石牌坊在方向上的誤導,在紀念館內有那復原的“張謇故居”眾多張家遺物展品的陳列,特別是上述那個為宣傳張謇而制造的“亮點”,由于這些種種因素,這就往往使一些不明真相的初次到常樂鎮來訪的外地游客要誤認為此“張謇紀念館”就是張謇故里常樂鎮的“張謇故居”了。不是嗎?那天我在紀念館參觀結束步出館門時,沿著街道往西走向公路,在路上聽到有位外地來的女游客(就是上述聚集紀念館門前等待開啟館門的五、六位上海游客中的一位)不無得意地說:“這兩天真的很開心,昨天上午在南通的狼山看到了唐初大詩人駱賓王的墳墓、下午參觀了南通市區濠河之畔張謇建造的濠南別墅,今天則又游歷了常樂鎮上的張謇故居,這兩天收獲真是太大了!”但隨即我又聽到了較為沉穩的男中音的另類說法,他正在頗有禮貌地糾正其身旁那位女游客之言:“你的判斷不對,這里是張謇紀念館,它根本不是什么張謇故居。這個紀念館的原址是‘張謇故里祠堂’,而此‘張公祠’的前身則是建于清代乾隆年間的關帝廟。所以,剛才你們參觀的紀念館并不是張謇故居。另外,原來的張謇故居也不在鎮東而是在鎮西的頤生酒廠這一帶,但這片張氏民宅房屋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為了擴建頤生酒廠而絕大部分都被拆除了!”我回首一看,發現講話者是一位六、七十歲上了年紀的老者,他操著一口“沙地人”語音,估計極有可能這是位海門常樂鎮土著居民,并從其文縐縐而頗有禮數的言行,則又可知他可能是位對當地歷史文化知之甚多的文化人士,故很想同他聊聊,向他請教一些諸如關于常樂鎮上的“張謇故居”、“狀元府”等問題。但他當時看到附近公路上正有一輛公交車自北向南緩緩駛來,便有禮地婉言謝絕了我的邀請,說是其已經同他人約好要在海門縣城一起處理某事,他說罷就匆忙地趕去公路上的車站乘車南下去海門縣城了。
上述那位常樂鎮土著老者講的那番關于“這個張謇紀念館并不是張謇故居”的話,當然是正確的。因為在動身去常樂鎮實地考察之前,我已查閱了許多關于張謇身世和家族史的文史資料,對于張謇故居及其“狀元府”等問題做過充分的案頭工作。根據上述研究可知,海門常樂鎮上那座“海門市張謇紀念館”的原址是建于民國時期的張謇故里祠堂。1936年10月,在張謇逝世十周年之際,常樂鎮的張謇故里百姓為緬懷張謇不朽的業績,利用常樂鎮東市的那座建于清代乾隆年間的關帝廟建筑物改建為“張公故里祠堂”,陳列張謇遺物以供各界人士和故鄉人民瞻仰。迨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該“張公故里祠堂”建筑被拆除,唯有其中的《張公故里祠堂碑》及門前的那對石獅子還保存完好。1985年10月,海門市與常樂鎮人民政府在上述“張公祠”原址上建造“張謇史料陳列室”。在1995年,“張謇史料陳列室”進一步擴建,并于1998年正式擴建成“海門市張謇紀念館”,而由當時的著名社會活動家費孝通教授題寫館名。由此看來,這“張謇紀念館”確實不是常樂鎮上的“張謇故居”了。
在常樂鎮公路旁一家簡易餐廳用過午餐,我即穿越南北走向的瀝青公路,沿著一條不起波瀾的小河西行前去張謇創辦的頤生酒廠一帶實地考察傳說中的張謇故里常樂鎮西的“張謇故居”了。張謇故居應該位于海門市常樂鎮西首,這是有文獻記載的,傳主張謇在其《嗇翁自訂年譜》開首即通俗明白地說他自己“生于海門常樂鎮今敦裕堂前進之西屋”。敦裕堂是常樂鎮上張氏舊宅的中廳,現在它早已被拆除了。張謇的父親張彭年(張朝彥長子,遷通州張氏十五世祖)產有五子:張譽、張謩(早夭)、張詧、張謇、張警,未來的“狀元公”張謇在兄弟中排行第四。在張謇誕生時:“先君(張彭年)始所居瓦屋五間,草屋三間耳”(見《張季直九錄》“述訓”)。但在通州的西亭鎮,張彭年則還有一份房產,那是他在同治九年(1870年)向他人貸款從西亭周姓人家贖回來的祖宅。然而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由于發生了張謇的“冒籍”案件,耗費浩大,雖然歷時三年總算了結,但是張家為此已經負債累累、不堪重負,于是張彭年的長子張譽提出分家:“伯兄(大哥張譽)求先君(張彭年)析居,產物悉均分”(見《嗇翁自訂年譜》)。分家后,老大張譽、老五張警居通州西亭,張謇與他同母所生的胞兄三哥張詧則仍居海門常樂鎮。張詧是位重手足親情、心地善良的大好兄長,他在危難之時與四弟張謇共渡難關,兄弟倆依然同住一宅,而且在張謇“冒籍案”中所欠的大筆債務由他和乃弟張謇兩人來共同承擔。張彭年諸子分家后,張謇居住常樂鎮西張氏老宅西廂屋三間,張謇稱之為“草堂”。農歷新年一過,張謇便應原來的通州知州、后來又調任江寧發審局委員的“恩師”孫云錦之邀,離開常樂故里至江寧謀生,從此開始了他的幕僚生涯。直至18年后的光緒十八年(1892年)十二月,張謇才于常樂故里的張氏老宅原址翻建新屋,“十一月八日,西廂開工”,“光緒十九年正月初六日,柳西草堂動工”(見《張謇日記》)。張謇日記中所說的“柳西草堂”位于張謇故里常樂鎮西張氏老宅的西南,它的落成,使張謇的住房條件有所改善,但它也只是當時海門一帶普通的農居而已。張謇在清季光緒二十年(1894年)甲午“奪魁”之后,由于他致力于創辦實業與教育,常年在外奔波,很少在其故里常樂鎮西故居老宅居住。盡管多年以后張謇已經功成名就,而他的故里住宅卻遲遲沒有動工改造或者興建新宅。所謂的“狀元府”,實際上是在張謇考中狀元十年之后才動工興建的。有人撰文稱:張謇大魁天下后,清廷撥款在他的故里常樂鎮上興建了“狀元府”云云(上海文藝出版社版行《南通風情》第141頁),這只能是文章作者的想當然而已。至于1985年初夏我率領敝校政教系八四級學生到南通市進行社會調查研究實踐之時,由張謇的嫡孫女張柔武女士(張謇獨子張孝若先生的二女兒,時任南通市政協副主席)親自帶領我們師生在南通市內參觀的那座所謂的“狀元府”,也只不過是張謇在1915年才在南通市濠河畔落成并居住過的“濠南別業”,但張謇本人也說它是“別業”而并非“狀元府”。其實,所謂的張謇“狀元府”云云,它也只是當年張謇故里海門常樂鎮一帶民間的說法,它是指張謇1903年在故里常樂鎮興建的新宅。這座新宅(即所謂的“狀元府”)位于常樂鎮張氏舊宅西側,它與舊宅僅是一溝之隔。它于清季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十二月動工,該工程圖由張謇親自制定。但開工不久,張謇便應邀東渡日本考察(參加日本舉辦的日本第五次國內勸業博覽會,先后到過長崎、馬關、神戶、大阪、名古屋、東京、橫濱、札幌等20多個城市,共計進行了為期70天的考察。張謇在日本考察期間堅持每看必問,每問必記,每記必思,對參觀的日本國35處教育機構和30個農工商單位進行比較和分析,回國后他撰寫了三萬字左右的《癸卯東游日記》,直至次年(光緒二十九年癸卯)七月初五日才回到故里常樂鎮,這時新宅已將近完工。在新宅建造過程中,張謇本人并沒在現場,故該建造新宅的工程是“由室人任督察之役”(見《張謇日記》,“室人”者即指張謇的元配夫人徐氏)。1903年(光緒癸卯年)八月十八日,張謇“移居西宅(即所謂“狀元府”的新宅),以東宅歸叔兄(即張謇的二哥張詧)”(見《嗇翁自訂年譜》)。從此,“狀元公”張謇才真正擁有一座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宅園“狀元府”了。至于南通“濠南別業”的營建,那是在張謇故里常樂鎮西的“狀元府”造成12年后的事了。
根據文史資料記載,在張謇故里常樂鎮西營建的這座新宅“狀元府”為中國傳統的磚木結構宅園建筑,前后計有六進約1000多平方米,沿中軸線依次為貯藏室、正廳(稱“尊素堂”)、中廳、屏門、內廳和后堂。狀元府中最重要的建筑是“尊素堂”,中為五開間大廳,兩側是花廳和轎廳,前附卷棚式通廊。位于尊素堂后面中廳的西側便是張謇的書房,亦即張謇回到故里常樂鎮新宅后最喜愛之處而將它稱之為“嗇庵”的地方,他愛在這“嗇庵”讀書寫作或者思考人生。此宅園的大門位于東南側,大門前高懸著張謇最為敬重的恩師翁同龢所題的“扶海垞”匾額。進入宅門,往西是張謇所居新宅“狀元府”,往東則是張謇胞兄三哥張詧所居的張氏“老宅”。
在常樂鎮西的張氏“老宅”東側有“張氏家廟吳氏附祠”,它是張謇根據其父張彭年的臨終遺言而于光緒二十二年建立的。因為張謇、張詧同胞兄弟自幼承繼父教,他們都深知海門常樂鎮的店鋪、田地、老宅,它們都是由外曾祖父吳圣揆老人遺留下來的產業,故將吳氏宗祠附于張氏家廟,以示不忘吳氏之恩惠也。張謇為家廟題聯云:“賴吳存張,兼祀吳以報吳,古者致敬發情,斯為禮意;惟祖肇考,敢忘祖而忝祖,今日力田奉祭,猶是農家。”而在張氏祠堂之前,臨街大路上則樹立“樂善好施”石牌坊一座,它是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江蘇巡撫鹿傳霖疏聞于朝,乞準張詧張謇為其故父四品封職張彭年、故母金氏在原籍地方自行建坊,給‘樂善好施’字,以示旌獎”(見張謇《建樂善好施坊恭記》,該石刻現存海門常樂鎮上“張謇紀念館”)。綜上所述,張謇故里海門常樂鎮上的所謂“張謇故居”,它既可指該鎮西首的張氏老宅(張謇在清季咸豐年間即誕生在這“老宅”之中。在張氏諸兄弟分家之后,張謇又與其三哥張詧同居此老宅內,直至他的新宅落成之后才遷出“老宅”),也可以指是張謇在1903年落成的新宅(亦即常樂鎮上當年居民津津樂道的所謂張氏“狀元府”的那所邸宅)。
在張謇新宅的西側,張謇后來又創辦了頤生酒廠。該廠最初創建于張氏墾牧區海復鎮(今屬啟東),但因1903年海潮襲擊,廠基被毀,便在1905年遷至海門常樂鎮西首。這樣,于常樂鎮之西,在縱100多米、橫200多米的范圍之內,形成了一片規模宏大的張謇家族建筑群。但在張謇于1926年8月24日(農歷七月十七日)去世后,張謇后人多移居南通,故里常樂鎮則僅留下數人看守而已。解放后,張氏家產經過當時海門縣財政局登記后由公產股代管。至1954年,由于頤生酒廠的發展需要,張謇、張詧兄弟宅園均被拆除改建為新廠區,只有張氏老宅的后排一些房屋(均非張謇兄弟家屬所居住宅)剩留下被改作酒廠職工宿舍。而原來張氏兄弟所建的祠堂、學校,則亦均被拆除改建為當時的海門縣黨校。于是,在張謇故里常樂鎮西首,原是張氏家產的敦裕堂、柳西草堂、尊素堂和扶海垞及其附屬建筑物等等,統統先后消失。既然如此,那末時至今日,許多外地游客風塵仆仆地來到狀元公張謇故里常樂鎮上意欲一睹“張謇故居”或者“狀元府”等等的風采,他們又焉能如愿以償呢?在這種情況下,有的人不知是出于經濟利益的驅動,還是由于發展旅游事業的需要,竟然制造“亮點”,移花接木地將鎮東的“張謇紀念館”指鹿為馬向游人誤導人成“張謇故居”,對此舉措,有識之士當然也就不至于“不可思議”了。
(責任編輯:閆衛平)
The Historical Survey on Zhang Qian’s Former Residence, Ancestral House,
and his “House for Number One Scholar”
WU Ren-an
(School of Marxism,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Abstract:After a man is born, he never moves to other places, but lives in his birthplace all his life and then dies there. This case is very common in ancient China. However, with the evolution of the times, this case is increasingly reduced, and becomes rare to be seen until the modern times. For this reason, we must not just hear it from grapevine, or follow others’ words, when talking about the former residence, ancestral house, and his “house for the number one scholar”, or other issues about Zhang Qian in Nantongzhou during Guangxu Emperor years. We must make a combination of careful researches on genealogy and historical survey. Otherwise, we cannot figure out the problems and get the right answers.
Key words:Zhang Qian; Former Residence; Ancestral House; “House for Number One Scholar”
[中圖分類號]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973(2015)02-0051-06
[作者簡介]吳仁安(1940-),男,上海人,歷史學教授,主要研究明清史。
[收稿日期]2014-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