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壟斷法實施中的產業政策定位與協調
——以《汽車品牌銷售管理實施辦法》為分析起點

■鐘 剛

反壟斷法實施中的產業政策定位與協調
——以《汽車品牌銷售管理實施辦法》為分析起點

■鐘 剛

《汽車品牌銷售管理實施辦法》作為產業政策的載體，力圖保護和促進我國汽車產業的發展，但它卻同時限制了我國汽車銷售市場的競爭，致使我國《反壟斷法》所保護的市場競爭秩序被破壞。在汽車總經銷商和汽車品牌授權經銷商備案工作停止實施后，我們仍須明確該辦法的法律性質，并確定此類辦法與《反壟斷法》之間的法律關系，這直接關系到我國汽車行業的健康發展，也引導著《反壟斷法》實施中如何處理與產業政策的沖突問題。

反壟斷法；產業政策；汽車品牌銷售管理實施辦法；汽車行業

鐘 剛，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上海 201620）

2014年以來，包括我國汽車行業在內掀起的反壟斷浪潮引起社會高度關注。多個汽車行業企業或被認定為價格壟斷，或被認定為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破壞市場競爭秩序，損害消費者合法權益，并最終被反壟斷執法機構予以處罰。當然，也有個別利益相關者認為，這是借反壟斷之名打擊外資企業。究其緣由，《汽車品牌銷售管理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①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為此，本文力圖通過分析《實施辦法》與反壟斷法及整個競爭法體系的關系，為我國反壟斷法的實施以及產業政策的定位提供有益建議。

一、兩種解釋路徑下的《實施辦法》

我們可以從兩種不同的解釋路徑出發來對《實施辦法》進行分析，以確定競爭法視角下《實施辦法》存在的法律問題，其一為文本解釋路徑，以確定《實施辦法》的性質，其二為目的解釋路徑，以確定《實施辦法》的立法目標。

（一）文本解釋路徑——與我國《反壟斷法》的關系

1.作為部門規章的《實施辦法》

根據我國《規章制定程序條例》第6條的規定，規章的名稱一般稱“規定”、“實施辦法”。其合法性來源于《憲法》和《立法法》的規定。其中，我國《憲法》第90條規定：“各部、各委員會根據法律和國務院的行政法規、決定、命令，在本部門的權限內，發布命令、指示和規章。”《立法法》第71條則確定：國務院各部、委員會,中國人民銀行,審計署和具有行政管理職能的直屬機構，可以根據法律和國務院的行政法規、決定、命令，在本部門的權限范圍內，制定規章。部門規章規定的事項應當屬于執行法律或者國務院的行政法規、決定、命令的事項。”

從立法權限看，《實施辦法》的制定主體即商務部、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簡稱國家發改委）、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簡稱國家工商總局），都屬于國務院直屬部委，涵蓋在《憲法》和《立法法》規定的授權立法主體范圍之內，具有合法的授權立法資格，有權依法律、法規在本部門職權范圍內發布命令、指示和規章。而由于《實施辦法》涉及我國汽車行業整體規劃、外商投資審批以及汽車經銷商經營資質的審批和備案，根據《立法法》第72條的規定，涉及兩個以上國務院部門職權范圍事項的，應當提請國務院制定行政法規，或由國務院有關部門聯合制定規章。由此可知，商務部、國家發改委和國家工商總局的聯合立法權限合法有效。

從立法程序看，根據《規章制定程序條例》的規定，部門規章的制定需經歷立項、起草、審查、決定和公示等程序。限于我國相對孱弱的立法資料公開程度，我們只能根據有限的資料確認到，《實施辦法》系根據商務部、國家發改委、國家工商總局第10號令，經由2004年12月商務部第17次部務會議審議通過后自2005年4月1日起開始施行的。因此，我們基本可認定《實施辦法》屬于部門規章。

由此，根據上位法優于下位法的基本原則，及《立法法》第79條的規定“法律的效力高于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規章”，在《反壟斷法》與《實施辦法》出現沖突或者規則分歧時，《反壟斷法》無論是在法律位階還是實施先后順序上都應優先于《實施辦法》適用。而《實施辦法》是否違反了我國《反壟斷法》呢？這需要進一步的分析。

2.《實施辦法》已限制和排除市場競爭

《實施辦法》第6條確立了汽車生產企業對汽車經銷網絡布局的絕對話語權。其規定，“同一汽車品牌的網絡規劃一般由一家境內企業制定和實施。境內汽車生產企業可直接制定和實施網絡規劃，也可授權境內汽車總經銷商制定和實施網絡規劃；境外汽車生產企業在境內銷售汽車,須授權境內企業或按國家有關規定在境內設立企業作為其汽車總經銷商,制定和實施網絡規劃。”在此基礎之上，《實施辦法》第8條和第9條具體規定了汽車授權經營制度，而《實施辦法》第13條確定的備案登記規定，則是國家行政權力對汽車授權經營制度的確認。以上規定間接確認了汽車生產企業在我國汽車銷售市場上的壟斷地位。然而，我國《反壟斷法》并不以壟斷地位的取得作為規制標準，而是強調規制市場主體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實施的排除、限制競爭行為。

事實證據顯示，部分汽車生產企業的確也存在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排除、限制競爭的行為。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整車銷售市場。它分為國產汽車銷售和進口汽車銷售兩個細分市場，對于國產汽車銷售市場，發改委的反壟斷調查證據顯示，汽車生產企業通常以限制經銷商最低轉售價格和限制品牌地區競爭為主要方式，排除、限制同一品牌經銷商之間的競爭；對于進口汽車而言，由于國內進口汽車總經銷商通常由汽車生產企業控制，因此，也基本排除了進口汽車市場的競爭。二是汽車零部件銷售市場。根據國內媒體披露的有關數據顯示，國內合資品牌汽車的零整比遠遠高于國外成熟汽車市場的水平。由于具有縱向控制經銷商的能力，汽車生產企業利用其優勢地位要求汽車零部件供應商向其獨家供應汽車零部件，汽車經銷商或者零部件經銷商僅能在汽車生產企業處購買汽車零部件，這顯然排除、限制了汽車零部件市場的競爭。

這表明，《實施辦法》賦予汽車生產企業壟斷地位且在實施效果上縱向限制了我國汽車銷售市場的競爭，正是我國汽車銷售市場壟斷的根源。因此，《實施辦法》應當認定為我國《反壟斷法》第37條規定的“含有排除、限制競爭內容的規定”。該條規定，“行政機關不得濫用行政權力，制定含有排除、限制競爭內容的規定。”

顯然，在對法律文本進行分析后，我們可以看到，《實施辦法》的部分內容，明顯與我國《反壟斷法》相抵觸。但頗為棘手的是，《實施辦法》的制定機關為商務部、國家發改委和國家工商總局，它們也正是我國目前作為反壟斷執法機構的“三駕馬車”，顯然，它們同時具有立法和執法的雙重身份，而問題恰恰在于一個機構兩個身份，卻制造著規則的分歧。即便尚未認定這些機構“濫用行政權力”，我們仍必須承認，目前反壟斷法實施中對行政性壟斷的客觀認定困境，要求這種分歧必須得到普遍性的立法回應，對《實施辦法》及大量類似規章的依法處置，是反壟斷法實施中必須解決的重點問題，《實施辦法》是為典型范例。

（二）目的解釋路徑——《實施辦法》制定機構是否“濫用”行政權力

任何法律政策的出臺都有其時代背景和追求的價值目標，《實施辦法》的制定初衷和目標，正是規范我國汽車銷售市場的秩序，為消費者提供優質的服務，它的存在具有其特有的產業政策價值。

自2002年加入WTO以來，我國汽車行業發展速度迅猛，在國內汽車銷售市場不斷擴大的同時，由于經銷網絡不太健全，汽車質量和售后服務存在不足，這不僅不利于汽車行業的發展，也不利于消費者權益的保護。《實施辦法》力圖解決長期以來重生產、輕流通的行業狀況②，規范了我國汽車流通環節的秩序，力圖營造規范化、標準化的汽車銷售市場環境，保障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從這點上看，該辦法無疑對我國汽車行業的發展是具有一定政策價值的。

從《反壟斷法》角度看，“濫用行政權力”是我國《反壟斷法》認定行政壟斷的基本要素，對“濫用行政權力”不同的理解直接影響到行政壟斷的認定。但是，《反壟斷法》或其他司法解釋性文件均未對“濫用行政權力”做出明確的界定。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認為［1］，無論是傳統的經濟性壟斷還是行政性壟斷，《反壟斷法》始終以排除、限制競爭行為為規制對象。因此，對濫用行政權力的認定，不僅要考慮該行為是否違法違規、超越職權或違反法定程序，還要考慮行政權力行使的目的是否排除、限制市場競爭，“濫用行政權力”違背權力設定的目的，其結果必然是對私權利的侵犯。

目的解釋路徑有利于解釋復雜的規則。市場經濟是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自由競爭是市場經濟的靈魂。我國《憲法》第15條明確規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家加強經濟立法，完善宏觀調控。國家依法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擾亂社會經濟秩序。”因此，我國經濟領域的立法以及行政權力的行使應當以維護和促進市場競爭為主要目標和最高價值導向，這是一個總攬全局的目標。然而，《實施辦法》不僅在主觀上賦予汽車制造商“合法”的壟斷地位，而且客觀上限制了我國汽車銷售市場的競爭，違背了該立法的目的。因此，從文本角度看，商務部、國家發改委和國家工商總局以保護汽車行業發展為出發點，但在客觀上卻培育了市場壟斷力量、破壞了市場競爭秩序、侵害了消費者合法權益，其實施的客觀結果與反壟斷法所保護和提倡的公平競爭精神格格不入，最終導致該《實施辦法》排除、限制競爭并與市場競爭目標相違背，理應受到《反壟斷法》管轄，作為下位法的《實施辦法》應當根據《反壟斷法》的精神和規定進行調整。

（三）小結

在兩種路徑解釋下，《實施辦法》都面臨著《反壟斷法》的考驗，其一，它作為《反壟斷法》的下位法，違反《反壟斷法》規定而排除和限制了競爭，在反壟斷法語境下它應當受到規制；其二，它的立法目標在于規范我國汽車銷售市場、構建汽車市場秩序，盡管實質是為政府推動汽車產業發展和進步而制定的產業政策，但該目標必須服從于市場競爭基本目標。即便政府需要該產業政策優先，也必須在反壟斷法管轄下通過具體而透明的程序規則予以特殊豁免。抽象來說，《實施辦法》所面對的問題，其實質正是我國競爭政策與產業政策的沖突與協調問題。

二、汽車行業中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的現實關系

《反壟斷法》是為了預防和制止壟斷行為、保護市場公平競爭而上升為法律的競爭政策。《實施辦法》所代表的產業政策則是行政權力介入經濟治理的主要途徑和載體，與競爭政策共同作用于經濟發展。不同的目標定位與實施路徑決定了產業政策和競爭政策會產生沖突，但以《實施辦法》為典型分析對象，如何依法妥當處理二者的沖突，不僅關乎我國汽車行業的健康發展，也提醒和引導著《反壟斷法》在未來實施中該如何處理與產業政策的沖突。

（一）兩者在宏觀層面的差別

第一，目標定位不同。產業政策和反壟斷法在各自的發展過程中，往往會因為不同因素的考慮，使得各自的定位和目標發生偏移，進而導致相互之間發生沖突。［2］(P103-112)產業政策以政府為依托，強調行政權力對經濟發展過程的積極、主動式干預，以期達到特定經濟發展目標。傾斜性產業政策目標依據更多的是政治理性,考慮更多的是政治目標,而較少從經濟理性層面考慮公平、自由競爭的經濟目標。［3］(P48-53)

具體而言，《實施辦法》制定的初衷是為了完善市場管理、提高服務質量，最終促進汽車產業健康發展。反壟斷法則是以市場為依托，在尊重市場規律的前提下，追求并維護市場運行中自由競爭所帶來的價值。反壟斷法所要實現的社會控制與其說是對自由企業體系進行限制，不如說是用來擴大企業在市場上的整體自由和公正。［4］(P3)

第二，實施路徑不同。產業政策介入產業發展的措施可以分為三類：一是間接誘導手段，包括財政、稅收等；二是直接管制手段，包括行政許可、價格管制等；三是行政信息指導手段，它以經濟展望、勸告為表現形式。［5］(P425)如《實施辦法》明文規定，汽車生產企業擁有汽車經銷網絡總體規劃權，而獲得汽車生產企業的授權，則是汽車經銷商銷售汽車的基本資質條件。這正是以直接管制的方式介入我國汽車銷售市場的發展。

與《實施辦法》直接介入我國汽車產業的方式不同，我國《反壟斷法》作為市場經濟基本法律，主要以間接方式維護我國汽車產業的競爭秩序。首先，《反壟斷法》立法通過制定普適性的市場運行規則，為汽車生產企業和銷售企業提供市場行為規范的指引，預防排除、限制競爭的發生。其次，對破壞汽車市場競爭秩序的行為由商務部、國家發改委和國家工商總局開展反壟斷行政執法進行事后的懲罰，矯正汽車市場違背自由競爭精神的限制競爭的行為。最后，對于案情復雜、規模較大、社會影響力強的個別案件，依法啟動司法程序后由司法機關進行裁判，從而最終營造汽車產業自由、公平、有序的市場競爭環境，保護并促進汽車產業市場機制的發揮，通過市場競爭和價格機制實現汽車產業的優勝劣汰。

（二）兩者相互協調的必要性

雖然《實施辦法》與《反壟斷法》在具體目標定位及其實施路徑上不同，但是在更高層次上，產業政策或產業政策法與反壟斷法，其目標是一致的，都是促進產業的發展、提高效率、提高消費者的福利。［6］(P19-22)我們可以從三個層次來分析對兩者進行協調的必要性。

首先，在世界經濟高度一體化和國際競爭的背景下，單獨適用反壟斷法或產業政策都已無法實現我國產業和企業競爭力的增強。我國企業早已處于國際市場競爭的大環境中，有著企業轉型和國際競爭的雙重壓力，不能單純依靠產業政策發展。無論是強調自由競爭的反壟斷法，還是依靠國家傾向性保護的產業政策，都無法單獨地解決我國企業面臨的困境。加強反壟斷法與產業政策各自功能的互補是最佳的選擇。

其次，由于不同產業的發展水平、規模和社會功能存在差異，反壟斷法無法完全適用所有產業，產業政策被允許作為補充性手段介入經濟運行。例如，對于需要鼓勵和促進競爭的產業，應優先適用反壟斷法，以實現競爭利益；而對于反壟斷法不適合介入的關乎國家經濟安全的領域，應限制市場競爭，通過政府規制對其監控，確保客觀壟斷的合理性。

最后，競爭過度與保護過度都不是我國經濟發展所謀求的最佳狀態。過度競爭導致的資源浪費和效率喪失會在整體上降低社會福利，行業中的大多數企業無法獲得完全競爭長期均衡狀態下的正常利潤，甚至根本無法獲得利潤。［7］(P1)而過度保護不僅會造成企業的政策依賴心理，不利于企業創新和競爭力的培養，而且會培育市場壟斷力量，導致社會福利的損失。

我國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汽車銷售市場，要實現我國汽車產業的規范經營、健康發展和維持公平自由的競爭秩序，離不開《實施辦法》和《反壟斷法》的客觀協調，這是極為必要的。一方面，雖然我國汽車銷售市場規模較大，但是市場競爭仍不充分，汽車價格明顯高于國外市場，《反壟斷法》的實施能夠避免汽車生產企業縱向控制汽車產銷上下游市場，有效促進我國汽車市場的良性競爭和有效競爭；另一方面，隨著我國汽車市場規模的不斷擴大，汽車流通領域的健康發展對于我國整個汽車產業十分重要，我國汽車經銷市場秩序的規范仍離不開國家政策的積極引導。

從可行性角度看，反壟斷法適用除外和豁免制度已為兩者的協調預留空間，這些制度是反壟斷框架下適用產業政策的安全港，能夠為反壟斷法與產業政策之間的協調提供可行的空間，也使得它們的協調在實踐中具有極強的可操作性。根據汽車產業發展的需要，我國可以通過合理界定適用除外和豁免制度的范圍和條件，靈活應對汽車產業發展的不同情況，實現兩者的互相協調。

（三）小結

由此，基于不同的目標定位和實施路徑，以《實施辦法》為代表的產業政策與《反壟斷法》的矛盾和沖突，將是我國反壟斷法實施過程中必須解決且需長期面對的問題。在我國 《反壟斷法》實施前，為實現國民經濟跨越式發展，產業政策是經濟發展的主要推動力量，各個產業的主管行政機關以部門規章形式推行了大量產業政策。反壟斷法實施之后，為應對全球金融危機，政府又催生了大量以刺激經濟迅速恢復為目的的產業政策。我們可預見到，產業政策與反壟斷法律的沖突將不斷凸顯，相伴而生的行政壟斷將成為反壟斷執法的主要戰場之一。現實在于，它們之間如何通過可行的法律路徑進行梳理和協調？

三、反壟斷法實施中政策協調的法律實現路徑

實踐中，特定發展階段的政府對于不同的產業領域會采取不同的態度，或者競爭優先，或者產業優先。作為配套的法律制度，我們在不同的優先模式下，有著不同的實現路徑，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的法律協調也會有所不同。

（一）競爭優先產業領域中的法律實現

在大多數產業領域中，我們確定必須優先適用《反壟斷法》，通過開放市場來減少政府對競爭的限制，通過市場自由競爭而非政府的主動選擇產生能夠生存下來的企業，從而讓它們真正具備參與國際競爭的實力，保證和維持該產業領域符合市場規律的長期穩定發展。汽車工業領域就應該屬于競爭優先的領域，也即為提升我國汽車產業競爭力從而實現我國汽車產業健康發展，我們應當優先適用以《反壟斷法》為核心的競爭政策，而由《實施辦法》對競爭政策提供輔助作用。

從立法層次來看，立法機關應當根據《反壟斷法》對以《實施辦法》為代表的行政規章進行相應的修訂。具體于《實施辦法》而言，一方面要改變授權經營的單一經銷模式，另一方面要將汽車銷售與維修完全分開。歐盟的做法是針對汽車專營店暴露的行業壟斷問題采取開放汽車銷售的形式，我們可以適當借鑒歐盟做法，制定符合競爭法要求的模式。具體如：徹底分開銷售和維修，改革汽車銷售辦法，鼓勵專業化銷售和維修但卻不設品牌壁壘，允許經銷商多品牌授權經營。

對此，實踐已經做出反應，盡管立法機關的權威性和調整程序的嚴肅性略顯不足。《實施辦法》制定機關之一的國家工商總局，在2014年8月單方發布 《工商總局關于停止實施汽車總經銷商和汽車品牌授權經銷商備案工作的公告》，宣布自當年10月1日起停止實施汽車總經銷商和汽車品牌授權經銷商備案工作。而且，根據工商總局公布的備案名單文件，已將營業執照經營范圍登記為“某品牌汽車銷售”的汽車總經銷商和汽車品牌授權經銷商，可以申請變更登記為統一的“汽車銷售”。停止品牌授權經銷商備案并改變工商登記“經營范圍”，意味著政府正逐步取消對授權經銷制度的保護，并試圖改變汽車領域的壟斷現狀，確定競爭優先。

從法律實施層次來看，如果《實施辦法》及類似行政規章未能得到有效修改，在 《反壟斷法》實施過程中，可行的路徑之一是認定該規章含有限制競爭的內容，屬于行政性壟斷執法的對象。這個路徑需要合理的理論支撐和嚴謹的科學論證：規章內容是否排除限制競爭？行政機關是否濫用權力？換言之，是否構成行政壟斷將成為核心要求。如難以通過行政壟斷的認定而將該規章進行徹底推翻或立法修改，我們將僅能根據上位法優于下位法的原則，優先適用《反壟斷法》，對《實施辦法》及類似規章中與《反壟斷法》相違背的條款則不予適用。

（二）產業優先領域政策協調的法律實現

實踐中，國家通常會依據本國經濟和社會實際狀況對不同的利益關系進行平衡協調，從而制定、實施相關的產業政策，在特定領域中強調產業優先而非競爭優先，以實現國家經濟管理職能和產業政策目標。這種情況下，反壟斷法框架下的制度設計，將主要集中在適用除外制度及豁免規則上，即保護、促進國內某些行業或領域的產業秩序與效率的同時，忽略或放棄競爭規則的適用。

它們正是協調反壟斷法與產業政策沖突的平衡點，特別是適用除外制度，它是實施產業優先的法律依據和合理手段，其本質即是反壟斷法目標與其他經濟、社會目標協調的結果，是法律權衡利弊后的理性選擇。［8］(P28-35)事實上，在反壟斷法中設置適用除外制度，維護和實現特定產業目標或相關利益，是市場經濟國家通行的做法。［9］(P76-77)目前，我國《反壟斷法》規定的適用除外行業主要體現在第55條和第56條，明確規定對依法行使知識產權和農業生產者的協同行為適用除外，以傾向性地對知識產權和農民的利益進行保護。

除法定的適用除外以外，我們還有壟斷協議中的豁免規則。成文法上的豁免制度，要對產業政策因素進行考量，并主要體現為兩種方式。一是適應產業政策實施需求，在反壟斷法中明確出可被豁免的具體卡特爾類型。如進出口卡特爾、不景氣卡特爾、中小企業合作卡特爾等。二是規定概括性的豁免條件，不符合條件的會被禁止，而符合條件的卡特爾行為則予以豁免。其中，卡特爾行為能否促進該時期產業政策的實施，是決定其可否豁免的重要因素之一。以《實施辦法》為例，在立法機關確定產業政策優先的前提下，為促進我國汽車產業的整體發展，我國反壟斷法可以為有利于汽車產業發展的限制競爭行為提供豁免。

從立法層面看，反壟斷法的適用除外必須堅持法定性，其適用范圍的界定和具體規則的制定權限應當在《反壟斷法》中直接進行規定，或者，由反壟斷委員會在充分聽取各產業主管行政機關意見的基礎上，根據國民經濟發展的具體狀況，按照法定程序以成文法的形式提交給國家立法機構，由其頒布單行法規予以實施，既能以此避免行政機關肆意濫用行政權力干涉經濟運行，也能尋求反壟斷法與產業政策的互補。

從實施層面看，由于對汽車產業卡特爾行為給予豁免是適用《反壟斷法》的結果，我們有必要在考量法律規定的豁免條件后，對具體行為進行事前審查與事后監督。在目前并無相關立法的情況下，我們建議，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必須制定詳細的《反壟斷法》豁免申報的條件和程序。關于申報主體，我們允許個體申報，但考慮成本效率，應鼓勵同行業企業共同申報，在滿足個體申報條件情況下提交共同法律文件。在申報條件上，除了普適性的條件以外，可突出強調 “有利于產業的發展并不產生明顯的限制競爭后果”為兜底性條件；在申報程序上，規定卡特爾豁免須有相關行業主管部門的官方認可并簽署同意的文件；在反壟斷執法機構初步裁定后，經由反壟斷委員會備案并予以公告；同時，必須明確只有反壟斷委員會可得到立法機關授權以公告形式授予豁免。

（三）組織要件：強化反壟斷委員會協調職能

競爭政策與產業政策的溝通和協調，需要代表競爭政策的機構與其他經濟政策部門，在決策中進行良性互動，擬定競爭政策的機構在決策層面應該擔負起協調與產業政策沖突的任務。［10］(P97-103)我國《反壟斷法》第9條規定，設立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負責研究擬定競爭政策，組織、協調和指導反壟斷工作，同時第10條規定，國務院規定的承擔反壟斷執法職責的機構依照本法規定，具體負責反壟斷執法工作。在這種反壟斷機構設置模式下，為了實現反壟斷法的有效實施以及與產業政策的協調，我國應充分發揮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的協調、組織作用。

除合理配置反壟斷執法機構與產業主管部門管轄權以外，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作為我國反壟斷最高機構，應當承擔起協調反壟斷執法機構之間以及與其他產業主管部門之間關系的責任。在具體措施上，反壟斷委員會可以發布反壟斷執法指南并配合執法具體案例的方式來處理機構之間的協調。同時，可以尋求給反壟斷委員會更多的立法授權，以公告方式授予適用除外、個體豁免或行業豁免，原則上，我們不宜授予行業主管部門以反壟斷法豁免的裁量權。

注釋：

①《汽車品牌銷售管理實施辦法》由商務部、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2004年12月8日制定并于2005年4月1日起生效。本文簡稱《實施辦法》。

②在《實施辦法》出臺之際，商務部市場建設司負責人在對《實施辦法》的解讀中認為，出臺《實施辦法》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我國汽車分銷領域原有對內資企業的小轎車經營權審批管理辦法因明顯不能適應發展的要求已被廢止，原國家經貿委、外經貿部制訂的對三大汽車集團的試點辦法也不能滿足我國加入世貿組織時所做的擴大汽車市場對外開放承諾的需要，迫切需要頒布和實施公開、透明、規范的管理規則。”參見http://www.law-lib. com/law/lfbj/lfbj_view.asp?id=10365。

［1］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釋義［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

［2］李劍.反壟斷法實施與產業政策的協調——產業政策與反壟斷法的沖突與選擇［J］.東方法學,2011,(1).

［3］馮果,辛易龍.論我國產業政策與反壟斷法的時代調和［J］.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

［4］(美)馬歇爾·霍華德.美國反托拉斯法與貿易法規［M］.孫南申,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

［5］漆多俊.經濟法學（修訂版）［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

［6］韓立余.反壟斷法對產業政策的拾遺補缺作用［J］.法學家,2008,(1).

［7］曹建海.過度競爭論［J］.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

［8］王先林,丁國峰.反壟斷法實施中對競爭政策與產業政策的協調［J］.法學,2010,(9).

［9］王曉曄.競爭法研究［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 1999.

［10］劉桂清.反壟斷執法機構新論——競爭政策與產業政策協調發展的視角［J］.天津法學,2010,(2).

【責任編輯：葉 萍】

D922.29

A

1004－518X（2015）07－0180-07

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協調下的反壟斷法豁免研究”（10YJC820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