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善達：將財稅改革進行到底

11月24日，由中國金融博物館書院主辦，騰訊網擔任獨家媒體合作的“江湖”沙龍第二十六期舉行，本期主題：“將財稅改革進行到底”，主講嘉賓為原國家稅務總局副局長許善達，由原華遠集團董事長任志強主持，王巍、衣錫群、劉曉光等擔任現場點評嘉賓。

任志強：人民關心稅收制度，更關心稅花到哪了

任志強：今天是我們“江湖洞悉天下”的第二十六期，這一期我們請來了一個特殊的人物和大家做交流。在歷史上可以看到，因為稅收而提出的一些反抗和斗爭的言論、文章以及事實，比如苛政猛于虎，等等都和稅收有密切的關系。所以一個國家的稅收制度和我們的人民生活緊密相關，大家關心為什么要收稅。其實更關心的是我的稅花在了什么地方。

今天我們特意請來了一個在稅收制度有自己獨立見解，并且為我們大家努力著想、希望我們少收稅的收稅官，他是國家前稅務總局的副局長許善達先生。下面請許局長來演講。

許善達談稅改設計原則：不增加新的稅賦

許善達：其實稅收的問題我在很多場合講過，講了很多次。在這里確實是第一回。我想今天也講一點特別的東西。

講點我的經歷可能對大家理解現在中國的稅收形式有點幫助。我從1993年、1994年現行稅制當時出臺的背景開始講起，1993年政府的收入很少，占GDP比重只有百分之十二點幾。在這部分收入中，中央只占了20%左右，這就造成了93年改革的背景。我們設計方案的時候，國務院包括政治局開會給我們確定了一個原則，就是要維持原始法定稅賦水平。

當時，稅收制度規定各級政府都可以減免稅。但稅法中有一個條款是很有意思的，就是“如果企業納稅有困難，稅務機關可以酌情予以減免”。在這方面的自由裁量權就非常大了，所以原則就是限制你不能以各地亂減免稅實際交稅的稅賦作為設計新稅制的依據。

這是個難題，當時從計劃經濟過來，政府跟企業的關系是非常的寬泛。法定稅賦水平這個界限很難界定。我覺得領導想法很簡單，不想通過稅制改革增加企業和居民的稅賦。所以給我們提出了“保持原來法定稅賦水平不變”。這個稅賦水平是從計劃經濟上延續下來的，所以總的水平是非常高的，收稅的法定稅賦是非常高的。

按照這個原則來看，最主要的是增值稅，增值稅為什么定了17%？就是這么給算出來的。增值稅有好多類型，其中最重要的政策就是購買機器設備的稅款允許還是不允許抵扣。如果允許抵扣，就是23%，不允許就是17%。綜合了很多原因之后，就將稅率定為17%。

當時的國務院常委副總理李嵐清曾經講過一句話。他說，增值稅是個好東西，全世界證明是好東西，但是如果我們管不住這張發票，讓偷稅騙稅這么猖獗，中國搞了死刑都控制不住的話，那么說明這個發票不適合中國國情。中國社會的整個水平不能搞這個好東西，那我們就得退回去，就不搞增值稅了，還搞過去產品稅。

當時為了增值稅，稅務局別的事顧不上，一心一意要把發票管住。還是朱镕基同志當時給我們提出一個方向，必須用計算機來管這個發票，進項、銷項要比對，他提出了這么一個原則。那時候稅務局抽掉一批人搞這個，搞發票防偽，加上各種措施來搞這個東西。但是非常難，能不能徹底或基本管住，那時候誰都沒有信心，也不懂。

我們那時候想搞一個金稅工程，當時朱基同志安排金稅工程設計。搞了一段時間后沒有效果，1998年就停了。等我在稅務局擔任了負責干部以后，那時候金人慶把這個事交給我了。那時候全世界沒有金稅工程，我們到國外去考察，所有的專家都勸我說你們不要搞，搞不成，全世界沒有搞成的，所以你們也不要搞。

那個時候對于我們來說壓力非常大。后來我們總結一期為什么不成功，才發現設計思想有缺陷。當時的做法是讓納稅人自己去整理發票，然后把單子交到稅務局，錄入后再進行對比。這種方案要求納稅人必須是誠實的才能比對。結果就是，發現的錯誤都是錄入錯誤，騙子是不會自己站出來的。

后來我們又找了一些專家重新設計系統。假定每一個納稅人都可能是虛開發票的人，不管你誠實不誠實，你開的發票信息我要全部搜集進來進入到數據庫，然后銷項進行對比。這么一查之后，查出來問題特別多。問題多了之后，說明稅務局長管的不好，但是我們死堅持這一條。當時金人慶是頂住壓力了，堅持沒有修改信息。

全國的銷項發票的報稅水平在2001年金稅工程二期投入運行之后，報稅的水平從百分之八十幾逐步提高，最后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九點幾。那幾年我們的稅收增長速度特別快，騙的稅都交上來了。金稅工程不僅解決了增值稅的問題，還解決了所得稅的問題。之后我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推進了各項減稅措施以后，沒有提高法定稅率。

從2003年到2009年，一直到全國實行機器設備稅款抵扣，我們就是這么過來的。后來我們始終堅持這個原則，從營改增2012年開始試點，營改增從上海開始到今年上半年大概減了兩千多億，到年底我估計到三千億。但是我們減這么多稅是沒有提高稅率，又維持了政府的收入，又減稅，又不提高稅率。這幾年稅務機關提高征收率來降低守法納稅人的實際稅賦。

這么多年我們一直通過加強征收管理來提高征收率，減少流失，減少偷騙，把財政資源籌集來了以后，事實上降低了法定的稅賦水平。現在統計多抵扣的部分占營業稅減稅的部分比重還大，就是增值稅減稅的數量還超過營業稅改增值稅本身減稅的數量。收益最大的還是增值稅的納稅人，而且這么一個減稅的規模仍然堅持一條，還是17%。

我們從1994年以后改革證實了一件事，就是不通過提高法定稅賦來增加收入。逐漸提高征收率、降低守法納稅人的實際稅賦，名譽稅賦沒有動，實際稅賦大幅度降低，所以這就是我們這幾年從稅收的管理和稅率的安排上所完成任務。

“企業將有幾千億減稅規模”

任志強：大家都說稅務局黑，再把整體稅賦降低一點不好嗎？

許善達：剛才說了，一個是營改增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大的減稅空間。我估計完全完成營改增在2016年實現的話，估計減稅是上萬億。對于企業減稅的前景仍然存在，而且還會有幾千億的減稅規模，這個已經進入方案設計了。

這里面營改增的減稅和過去降低稅率的減稅不完全一樣，需要采取企業的一些架構重組、資產的調整，然后才能把所謂減稅權益拿到手里。如果一成不變的話，肯定就是享受不到這個待遇了。我相信可能在幾年之內再不會有這么大的減稅了，所以企業要好好應對減稅的機會。

“房產稅試點難鋪開 地方政府在博弈”

任志強：房產稅是怎么回事？

許善達：房產稅從提出來我就是不認可的。這件事國務院已經批了，上海和重慶也愿意做試點，各個部門也都同意了。當時我很糾結要不要公開反對。

房產稅試了這么多年，也沒有地方政府愿意跟進。也一些專家是極力動房產稅的，說的好像就要馬上發生了一樣，但是事實上是完全沒有發生。

可是營業稅改增值稅的試點，上海試點以后，不到半年好幾個省份就報告國務院要求進行營改增試點。領導們對什么政策能給當地帶來最大的利益，他們心里非常清楚。

我覺得這里面就是博弈，各地現在真正爭奪的不是房產稅的收入，爭奪的是投資，爭奪所謂的人力資源。

十八大之后，習總書記2013年年底的學習會的主題就是房地產。那次到最后也沒說要控制房價。因為之前已經發過很多文件說這件事了。習總書記說政府的職責在于要幫助低收入群體解決住有所居。他認為政府的職能不是抑制市場的房價。他把原來政府要抑制房價的戰略調整了。房價統計指標體系廢了，把重點放在了保障性住房的建設上。

在這種形式下關于房產稅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又做出一個特別重要的決定，像房產稅這樣提高居民稅收負擔的，一律由全國人大立法來解決。

任志強：按照你說的遺產稅也收不了呢？

許善達：2020年以后我不敢說，至少2020年以前這個“決議”里面沒有提到遺產稅。

觀眾提問

Q：之后的個稅以后起征點有沒有可能變高一點？或者根據地區有所變化？

許善達：個人所得稅的問題在稅制里面是最敏感，影響也最大，但實際上是收入也不多的一個稅種。即使以后提高一點，我想到2020年能夠提到到10%以上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想提到15%可能性都很小。因為個人所得稅照顧窮人，還要留住富人。

我提的建議是最好把個稅扣除額和物價搞一個公式掛鉤，這樣通過人大立法每年物價指數上漲扣除額提高到物價指數的兩倍或三倍。我覺得個稅調節居民差距的功能也是有限的，我們不能想通過個稅把居民收入差距調節到目標水平。

我們調整居民收入差距的辦法是非常多的，一定要有綜合的辦法才能解決。

Q：讓個人交發票或者直接發實物的消費類的東西是單位可以扣稅，還是為員工考慮合理避稅？

許善達：實際上這個事在國外也有類似的情況，這個問題在我國也沒有特別完善的制度。這個辦法是在所有個人消費里面有一部分是具有商業性的實物消費。作為發達國家市場經濟他們對于消費中間實物消費的商業性是承認的，至于比例是可以談的事，至于折一半或30%或40%是一回事，但是是承認這個原則。

中國以后發展也是這樣的，以后互聯網多了以后，人們到辦公室的時間都多了，但是用互聯網的通訊費用增加了。我的互聯網用的里面相當一部分是商業性的，作為企業應該負責這部分的支出。這個是長期制度的建設，至于每個人攤多少、用什么方式，這都是具體的事，都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