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響起自由的槍聲 波士頓深訪美國獨立精神

如何從一個正確的角度看待一座城市的發展中所傳遞的精神，無外乎是它在歷史中留下的足跡。當人們談及美國的時候，著眼點不可避免的是今天或者距離今天很近的地方，高科技，金融，電影，現代藝術，國際貿易等等，更多的時候人們似乎忽略了美國的歷史，誠然，這是個年輕的國家。回看百年，這個年輕的國家從未停止改變自己，也改變著世界，而這一切革新的起點便是波士頓。

一條串起百年歷史的道路

慢行在起點自波士頓公園的“自由之路”上，眼前是秋陽、落葉、沉默的建筑、穿流的行人。鮮活的場景并不妨在這里回看到波士頓獨具意義的歷史景象。

在眾多的北美城市中，普利茅斯、費城、圣奧古斯丁、圣達菲等等，這些早期殖民者百年前建立起的城市，很多都被人們淡忘，也許在美國的發展史上，它們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輝煌，但更多的時候成為了過眼云煙，直到人們有機會再次觸及歷史的時候，才會重新被人們提起。但波士頓不同，400年前第一批殖民者定居于查爾斯河畔的時候，不會預想到最初的漁港，會成為劃時代的、影響美國歷史進程的城市。這座美國東北新英格蘭地區最大的港口城市，馬薩諸塞州首府，似乎從城市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在美國歷史中不可磨滅的重要地位。

在北美生活過的人都知道，提到波士頓人，人們都會有一種不同的微妙反應，在我看來這是對一個城市的尊重的回應。幾百年來，這座城市為美國帶來了很多，這里至今依然是東海岸最重要的貿易港，保持著全球重要的金融保險中心之一，北美最著名的教育中心、藝術中心等等。可以說，這座城市的地位在歷史的變遷中從未曾被改變過。

從歷史的角度看一座城市，近400年的歲月里，波士頓是美國的一面鏡子。波士頓作為一個名詞在美國社會中擁有著特殊的地位，有人說她代表了一種先驅精神，戲劇化地說，也許正是這種所謂的波士頓精神，引領了美國走上了一條“革命的道路”。

作為北美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探訪波士頓就不可避免的要提及美國獨立戰爭。雖然與戰爭有關的話題往往是沉重而殘酷的，但不對這段歷史中的人和事件有所認知，就錯過了波士頓的精華所在。

18世紀初，英國為了加強對北美殖民地區的掠奪提高了各種稅收，這嚴重的影響了殖民地人的利益。作為當時北美地區最大城市的波士頓，殖民地民間組織“自由之子”領導和策劃了一系列反對英國殖民統治，追求獨立的政治運動，這其中就有著名的波士頓傾茶事件。民眾將停靠在港的東印度公司的茶葉傾倒入大海。自由之子借助居民高漲的反抗情緒，不斷宣揚其脫離殖民統治的意志，以至于暴動愈演愈烈，隨之出現了“波士頓屠殺事件”，5名居民在騷亂暴動中被英國殖民軍槍殺。直至著名的“萊克星頓槍聲”鳴響革命的號角，美國獨立戰爭一觸即發。

在歷史上究竟美國有沒有所謂的革命，其實史學家們也從未給出一個統一的定論，這群反對殖民統治的“自由之子”們究竟是在尋求自由的真理還是在保護自己的利益，作為游者的我們也無須過于認真地去尋求所謂的真理，但可以認定的是在波士頓發生的事件的確拉開了美國獨立戰爭的序幕，促成了最終美利堅合眾國的建立，使美國成為第一個脫離殖民統治的國家，這依然是一種精神，而波士頓精神從此在全世界蔓延開來。有史學家說過，這場發生在北美的特殊而激進的為了爭取自由的戰爭啟蒙了之后的法國大革命。

歷史總歸是沉重的，走在現代化平靜的港口都市，在寧靜平和的波士頓公園中徜徉，很難去將這座城市與戰爭關聯在一起，也很難想象這里便是長達2.5英里的自由之路（Freedom Trail）的起點。街道將歷史的一幕幕串聯在一起，走過這段路，塞繆爾·亞當斯、本杰明·富蘭克林等等耳熟能詳的名字一路反復出現在眼前，走完全程仿佛也走過了百年，一路上跟隨獨立精神的腳步前進。

約翰·亞當斯，其后接替華盛頓成為美國第二任總統，也是獨立宣言簽署人之一，他在書中曾寫道：“戰爭開始之前革命就已經帶來了影響，并且已經存在于人們的心中。”在HBO的迷你劇《約翰·亞當斯》中也能真實感受到這場革命的劃時代意義，就算是戲說也罷，這也許正是能讓波士頓人倍感自豪的一種精神意義所在。

文化的波士頓，精神的雅典

經常看到有文章把波士頓形容為美國的雅典，其中意味可能是指“智慧”的中心。的確，遍布波士頓大都會地區的上百所的學院中，僅僅常青藤院校就有不少，培養出的各個領域的名人也不計其數。教育正是塑造波士頓精神的工具。建城之初第一所公立學校波士頓拉丁學校以及第一所私立大學哈佛的建立便已經為這座城市奠定了堅實而雄厚的基礎。有些人質疑說馬克扎克伯格或者比爾蓋茨的成功只不過是機緣巧合地與波士頓這座城市聯系在一起，但仔細想來不然。自由的學術氛圍為一代代年輕人提供了更廣的平臺，不僅僅是美國人，這里吸引了來自全世界各地的人們，雖然可能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精英從這座城市走出去，但這座城市，這里的教育平臺繼續傳遞著美國的自由精神。

在中國人眼中，波士頓在教育領域的地位或許遠遠超前于紐約或芝加哥。人們總是帶著某種膜拜的心情游走在各個校園之間，每個人心中可能都懷揣著屬于自己的夢想，哈佛大學，麻省理工，東北大學，波士頓大學，新英格蘭音樂學校等等，這些耳熟能詳的院校也造就了所謂的波士頓文化，有人說這種文化延續了當年的革命精神。其實何須給這樣的文化一個明確的定義，就好像人們經常探討的究竟什么是美國文化，我們喜歡用多元這個詞來形容，但到底什么是多元，走在這些校園里，看看草地上、教室里、圖書館中，不同膚色、不同年齡，聚在一起或輕松或嚴肅因一個話題而爭辯的面孔，大可略知一二。

同其他北美城市一樣，波士頓的文化也是多元的，但作為新英格蘭地區最大的城市，這里是北美地區目前保持歐洲文化最為濃郁的城市之一。早期的英國清教徒移民為這座城市奠定了濃郁的文化基石，由于是距離歐洲最近的港口城市，18世紀中葉之前一直保持著北美最繁榮城市的地位，直至費城的崛起。19世紀初第一批歐洲移民潮中，愛爾蘭和意大利人的涌入，使天主教成為直至今日都是波士頓最大的宗教團體。20世紀初開始，愛爾蘭人在城市發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眾所周知的肯尼迪家族便是從這里崛起。

無論名人世家也好，還是宗教團體也罷，就算是經過戰火的洗禮，時代的變遷，百年來其他大都會城市的崛起，波士頓在文化上依然保持了自己不可動搖的位置。文化和教育永遠不可分割，正是因為健全的教育體系，造就了波士頓更為開放的空間，以至于文化可以更好地被傳承下來而不至于被改寫或替代。

一場沒有預謀的旅行

提到66號公路，很多人會想到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人們形容這條公路是承載垮掉的一代、嬉皮士和搖滾青年的路。這本結構松散、斷斷續續，描寫一群年輕人荒誕不經生活經歷的半自傳性小說，被公認為上世紀60年代嬉皮士運動和“垮掉的一代”的經典之作。一個人們的注意力變得支離破碎，敏感性變得遲鈍薄弱的時代，年輕男女沿途搭車或開車，沿著66號公路，幾次橫越美國大陸，他們的出發點也僅僅是希望在路的另一頭找到信仰。

蕭瑋不喜歡預先有暗示的旅行，因為你若對一場旅行抱有過多的意義追求與理想期待，其結果往往是在追尋理想意義的同時失落旅行真正的意義，錯過新鮮目的地帶給人們的本真快樂，和那些來自于風景人文細微的感動。

他旅行的緣由無比簡單，甚至有些呆頭呆腦：一個朋友說“我們去66號公路自駕吧！”——他就跟著去了。辦簽證、收拾行裝，時間緊張地一晃而至，幾乎沒做任何攻略準備。原本寄希望于當地導游，誰想到撲了空，被導游放了鴿子。沒有攻略、沒有相關的歷史文化背景、沒有充足的準備，也沒有提前熟悉線路，甚至都沒有規劃一定要去的地點，一場真正說走就走的美國公路旅行。

芝加哥密歇根大街上，摩天大樓的每一處凌厲棱角都被連續彎曲的反光鏡面扭曲連接在一起，倒映在芝加哥的新地標云門中。蕭瑋在亞當斯東大街和密歇根大街交匯的丁字路口停下來，注意到那塊標有“Route 66”的路牌。這里就是66號公路的起點，游客們在此來來往往，鮮少有人為這塊路牌而停留。

很多人為了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而來到這條公路上朝圣，但那些屬于少年們任性放縱的故事更像是青春的一劑迷幻藥。在凱魯亞克之前，66號公路就意味著逃離與夢想，意味著理想的生活也許就在這一段路的更遠處，對遠方的夢想永遠刺激著人類的荷爾蒙，使得一切感受都特別強烈，因而也帶著理想與末路一線之隔的浪漫情懷。

在斯坦貝克的名作《憤怒的葡萄》里，上世紀初美國經濟大蕭條時代所造成的無家可歸、顛沛流離的佃農，倒更具有悲劇英雄的形象。他們沿著66號公路無奈地出走，往往開著龐蒂亞克或福特牌的汽車，全部家當在車頂上摞得老高。他們奔向66號公路盡頭，在“去西部”的感召和指引下，奔向人人口中新生活開始的地方。

當然蕭瑋的旅行沒有這么凄涼，一下飛機他就租了一輛全尺寸的SUV，以確保旅途的舒適與安全。于是，就在這個丁字路口，在這塊標有“Route 66”的路牌底下，蕭瑋的旅行正式開始了，他擁有的東西不多：幾件行李、一輛好車、一本厚厚的66號公路導覽冊子，以及一個不太會使用車載導航的旅伴。

興與衰在路上

對大部分美國人來說，有人寫這條也許一輩子也走不完的66號公路，也有一部分人把66號公路之旅當作朝圣，反反復復地去。

整個66號公路的淵源就是從東到西，之前蕭瑋曾想過從中國直飛到洛杉磯，從終點到起點逆向而行。但事實證明，沿著歷史前進方向的旅行是正確的。因為東部更多的是繁華的花花世界，而自然風貌大都集中在西部。旅行者都渴望著逃離紛擾而去尋找遺世獨立的樂園，哪有反過來走向喧鬧的道理。

還有一個小秘訣，那就是：66號公路穿越美國境內8個州的同時，也橫跨了3個時區。所以當你從東向西行進，發現時間緊張的時候，時差已經悄悄地幫你做好了準備，一路上，你每一天的時間仿佛都在被延長。

離開大得像海一樣的密歇根湖，途經伊利諾伊州，進入密蘇里州，很快就有從大城市進入曠野的感覺。進入密蘇里州意味著邁入美國西部的大門。雖然從地圖上看，該州位于美國中部偏東，但“西部之母”反映的并不是地理問題，而是美國人心理上對西部的界定，也可以看出西進前，美國對自己另一大半的廣袤土地的未知。

在66號公路，首先給人印象的當然是沿途的自然風景。公路穿過的大部分地方是在廣袤的美國中西部荒野，人煙稀少，視野遼闊。沿筆直的公路往前開，荒涼感撲面而來，前路似乎永無止境。蕭瑋帶了一張U2樂隊的專輯《The Joshua Tree》，手機里也下載了不少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搖滾樂，在這樣的背景襯托下，思緒是在無休止的散亂蔓延，又似乎集中得很，總之，時間過去的很快，長時間駕駛也不覺枯燥。

因為公路經歷幾度興衰，沿途就有了許多因公路而興起的小鎮，這里都曾經是熙熙攘攘的休息站。諸如令蕭瑋印象頗深的托爾薩、斯普林菲爾德、德克薩斯州的阿瑪麗奧、新墨西哥州的圣菲。公路小鎮邊的小酒館、古式老舊的加油站、低矮的房屋、紅色老式大冰柜……自動售煙機前的鏡子里映照出許多銹跡斑斑的舊物。雖然昔日輝煌早已不在，但舊日風貌依然留存。

和中國的歷史相比，美國的歷史體量太短暫，但在這條公路上，人們可以看到美國的另一種面貌。當地人非常熱衷于保持那些所謂的、并不長的傳統。很多66號公路上的舊建筑，斑斑駁駁，上面掛著當年夢露的招貼，有種昨日重現的感覺，但是這一切并不破敗，當地人十分以此為傲。有時，蕭瑋拿著導覽手冊去詢問一個地點，當地人則會在地圖上圈出很多個他認為更值得一去的地點。這也就是為什么4000公里的公路，蕭瑋卻行駛了多出一倍里程的原因。

在這些地方，看到這些舊時東西依然存在，依然被使用，依然令當地人驕傲自豪，常令外來者感到由衷的美好。蕭瑋路過了一個地方叫Blue whale，它原是一個水上游樂場，很多年前，那里的夏日時光總是充滿了孩子們的歡笑聲。蕭瑋途經的時候，正趕上溫暖的落日，陽光從鯨魚狀游樂設施透過來，它的邊緣在逆光中顯得有些模糊。水面上波光反射，粼粼蕩蕩地晃在眼里。讓人仿佛能穿越時光，聽到多年前，孩子們在那里歡笑的聲音。

我們的國家公園

德克薩斯州小城阿馬里洛是66號公路的申點，也是整條公路最精華部分的開端。一路向西，沿途經過的每一個州，都有著截然不同的自然風貌：德克薩斯州多的是平原、草地和農田，藍天白云下面滿目都是青翠的綠色。進入了新墨西哥州與亞利桑那州，則是大片大片的沙漠和峽谷，其間點綴著仙人掌和各種低矮的灌木。等到翻過內華達州山脈，就到了溫潤的加利福尼亞州，太平洋就在前面。

到大峽谷國家公園要從66號公路繞一點兒才能到，雖然早知道它自然景觀的壯觀，但是當蕭瑋真的乘坐直升機，在森林的邊際盡頭，看見大峽谷豁然出現在眼前的一刻，還是抑制不住熱淚盈眶。高山以令人震撼、癡迷的方式顯示著自己的壯麗，讓人的心在猝不及防中被俘虜。配合著飛機上放著的《星球大戰》音樂，蕭瑋欣喜也有，驚喜也有，但沒想到眼淚會奪眶而出。就這么簡單地，被自然如此巨大的寬容所打動，任何語言或照片都不能形容那種震撼。

在優勝美地國家公園，蕭瑋住在東側林中的木屋里。晚上，他在露臺聽到有沙沙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扭頭居然見到一頭大黑熊信步而來，和他對視。大黑熊一步一晃地從石子小路穿過，仿佛是一個喝多了的鄰居正要回家睡覺。蕭瑋說，他在對視的那一刻，簡直要窒息了。

當美國人如數家珍一樣清點他們的自然財富時，他們欣喜地發現：許多最容易遭到破壞的自然環境仍然保存完好。這是一件多么讓人欣慰、也讓人嫉妒的事情：每到夏季，燦爛的陽光穿過巨大的紅杉樹冠，樹干筆直地矗立，仿佛一座山峰，筆直地向上把根深深扎入泥沼之中的白色水百合在湖泊岸邊盛開，用繁星般芬芳的花朵構成一道銀河。在人跡罕至的生滿苔蘚的巖石上，在虎耳草、藍鈴花與草蕨之間，會有一叢野草搖曳著它的花穗。鳥兒在低矮的樺樹和赤楊枝叢中歌唱，總是唧唧喳喳唱個不停，使整個大地都沉浸在一片歡樂之中。大自然里所有新鮮的生命，都活泛地閃著光。

此行，蕭瑋帶上了愛爾蘭U2樂隊成功打入美國市場的那張專輯《The Joshua Tree》。他還特別舉起CD拍下照片，讓專輯封面中與自然場景中的約書亞樹依稀重疊，似時光從未遠去。

人們總是要為旅行做各種準備，正如蕭瑋手里那本導覽冊子上，著實寫了不少關于自駕66號公路的注意事項，卻在最后寫了這樣一段話：“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因為沒預先計劃就不旅行，因為在鄉村公路上自發的沖動和冒險精神，才是在美國旅行所真正需要的。”

蕭瑋在采訪中的一段話，我們不做任何改動地保留，以作為這篇既是他個人旅行軌跡，也是回溯漫談美國文化的文章結尾：“我帶了一個本子，本來想隨手記些東西，不過路上一天都沒記，有些東西就記腦子里了。就像你喝可樂，不是為了最后打一個嗝。它慢慢地會在你的腰圍上有所體現。這種東西是潛移默化的。有時候旅行的人為了分享會把東西記得很清楚，例如我去了哪兒、名字叫什么，但我覺得這沒有太大的意義，我覺得這些東西會和你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