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 南 英
(昭通學院 人文學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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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文學研究
劉平勇小說集《天堂邂逅》中的死亡意識探析
朱海燕, 南 英
(昭通學院 人文學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劉平勇中篇小說集《天堂邂逅》中表現出了濃重的死亡意識,死亡意識在這部集子中體現的是一種生命關懷,作家借助對死亡的呈現,來思索深層次的復雜人性,生命價值,社會問題等,表現了作家強烈的人文關懷和對個體生命深沉的凝視。
死亡意識; 生命價值; 人性; 故事結構
昭通作家群自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在文壇興起后,這個創作群體面對“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國內時尚化寫作潮流,始終秉承著嚴肅的現實主義創作理念,懷著文學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嚴把創作方向,關注社會,心系民生,用筆端觸摸人性,把溫情灑向一個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民群眾,體現出強烈的人文主義精神。昭通作家群的小說創作,可以說是中國當代鄉土小說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今天的農村,已不再是魯迅、沈從文筆下的農村,也不再是趙樹理、柳青、王汶石、浩然筆下的農村,甚至都不是高曉聲筆下的農村了……。許多作家徘徊在固有的視角,重復著一貫的認識,停留在原有的啟蒙話語,或一般的尋根反思話語上,襲用現成的思想精神資源,提不出新問題。”[1]這是雷達先生在《當前文學創作癥候分析》一文中對當今鄉土小說創作困境的概括。昭通作家群的小說創作,往往被外界評論貼上“苦難”的標簽,這無外乎是因為,自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昭通作家的小說書寫,主要集中在對烏蒙山區貧困人民群眾與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態與生命價值的關照上面,對底層人的生活和命運表現出極大的同情和悲憫,展現了閉塞的西南邊陲那惡劣的自然環境和貧乏的物質生活以及底層人民群眾麻木不仁、愚昧的精神狀態。這個整體創作特點是昭通作家的特色,也是其強烈社會責任感的表現,當然也成了其向前發展的瓶頸。正如雷達先生所說“徘徊在固有的視角,重復著一貫的認識”,面對當今昭通鄉土小說創作的困境,昭通作家積極探索,努力開掘鄉土小說題材表現的多樣化,把主題思想的探索也向縱深發展,劉平勇就是其中一位。在小說題材和主題的拓展上,劉平勇把視點放到了更開闊的領域,除了繼續關注農村、農民自身生活的苦難外,更關注改革開放,城鎮化進程,以及城/鄉二元結構中,所呈現出的新問題,并把人物放置在激烈的矛盾沖突中,刻畫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突出人性中存在的深層次問題。
縱觀劉平勇的大部分中短篇小說,故事的結局往往和死亡有關,比如《夜如白晝》中考上大學的小娟因車禍回歸西天;《恰到好處的活著》中瘋瘋癲癲的張盼春頭撞玻璃而死;《另一種懸崖》中王三貴在民警鳴槍警告下不小心跌入懸崖而死;還有《王老歪不想成為殺人犯》中的王老歪騎在自己房梁喝敵敵畏而死等等。本文著重以劉平勇在2015年4月出版的中篇小說集《天堂邂逅》為例來探析死亡意識在其作品中的表現。
“文學是人學,人生是文學之源。作家富有生的意識,也富有死亡意識。直面死亡、認同死亡是其表,在對死亡的直面、認同乃至超越中,傳達著作家強烈的對生的關注和熱愛,是其實,二者辯證互生。”[2]優秀的作品總是通過對死亡的描寫激發起讀者對人生與社會的深沉思考。劉平勇中篇小說集《天堂邂逅》由七篇小說構成,其中六篇涉及到了死亡話題。第一篇《天堂邂逅》,進城謀生的小攤販張大鵬,殺死城管隊長何勝利后畏罪自殺;《找啊找》中進城尋找丈夫的農村婦女趙嵐失手殺了丈夫的情人梅子,身陷囹圄,而梅子作為小說的主人公之一也是農村走出的,她想過一種尊嚴體面的城市生活,結果是意外死去;《茶花的月亮》中清純善良的茶花被城里的簫劍吸引后,春心蕩漾,進程找簫劍無果后淪為失足女,最終遭兇殺身首分離;《恐懼》中,從山里調到城里工作的強子,被房屋中介騙錢后,生存壓力極大導致精神恍惚,最后為自保鋌而走險殺人,并且殺錯;《潛流》中農村出身,從小就成長不順的柳小秋一心追求幸福的婚姻而落空,最后留下遺言自殺;《今夕是何年》中貧困山區出來的漂亮女人許梅給城里退休的老局長楊冬天做保姆,勾搭成奸結為夫妻,最后連著自己的一對女兒都死在了楊冬天的菜刀下。在這里自殺或者他殺,或者主人公殺人后等著法律的嚴懲,死亡是故事的結局,是主人公人生最后的歸宿,死亡的書寫,使得整部小說集呈現出一種傷感悲涼的氣息。
“死亡意識”始終是劉平勇小說創作中的一個明顯情結。從《天堂邂逅》這部集子所展現的“死亡意識”來看,死亡不是作品所要表達的思想和主題,作者也不是想通過死亡來思考人生的終極意義這種形而上的哲學問題。“死亡意識”關乎著劉平勇小說的敘事結構,換句話說,是“死亡”構成了故事的結局,使一系列事件的發展找到了著落,也成了劉平勇這部集子最頻繁出現的主人公生命的結局方式。但是在劉平勇筆下,死亡不是單純的生命個體的終結,也不是形式上的故事的結局,“死亡意識說到底其實就是一種生命意識,沒有死亡意識,文學作品便難以切近生命的本質,進入不了人文和生命終極關懷的最高層次。”[3]所以在這部集子中,死亡是形態化了的生命意識,作家借助對死亡的呈現,來思索深層次的復雜人性,生命價值,社會問題等,表現了作家強烈的人文關懷精神和對個體生命深沉的凝視。
《天堂邂逅》這部集子中,所涉及有關死亡問題的六篇小說中,作家直面當下農村變革的現實,尤其是現代商品經濟對農村農民,包括大批農村女性思想觀念的沖擊。在這個價值觀念更加多元化的時代,不同人物面對生存壓力,金錢,權色誘惑,物質利益等,展現出了不同的人生選擇。在小說中作者有對復雜社會環境下的人物生存狀態的呈現和審視,也有對人性的關照和思索。
集子第一篇《天堂邂逅》,作者一反其以往小說線性發展的結構形式,采用心理獨白,以何勝利與張大鵬兩個主人公各自獨訴的形式構思故事,并且倒敘中含著插敘,讓人一步步明白了整個事件的進展,在這里有著黑格爾意義上的悲劇觀:兩種看似都合理的觀念的矛盾沖突,但雙方都有自己的片面性,矛盾斗爭的結果必然是悲劇。作為城管隊長的何勝利,是國家公職人員,從上級那里領著命令和任務,擔負著城市市容市貌的管理;作為進城謀生的小商販張大鵬,善良淳樸,生活窘困,沒有偷盜沒有搶劫,沒有以傷害他人的方式生存,收入微薄,其賴以生存的飯碗被何勝利帶領的城管隊次次打碎,被逼走投無路,持刀殺人,然后用牙齒咬斷左手動脈血管而自盡。這篇小說中,何勝利和張大鵬都有自己合理的職業訴求和生活訴求,都是農村出身,在城市混口飯吃的,最終目的都是生存,然而這兩種看似都合理的生存愿望的訴求遇在一起,就有了尖銳的矛盾沖突,最后雙方都遭受了毀滅,典型的帶有黑格爾悲劇理論色彩的一出悲劇。文中何勝利和張大鵬的內心獨白,揭示了兩者都是善良之人,都有美好的人性,但是二者都遭到了毀滅,對兩個家庭都產生了重創,那么是什么造成了這場悲劇?這是嚴肅敏感的社會問題,城市要合理規劃要按城市的要求發展,農村人要在城市的夾縫中謀得生存的機會,二者起了沖突,導致了個體生命的死亡。在這篇作品中死亡揭示的是一個普遍性存在的社會問題,是亟待解決的中國社會敏感而又熱點的問題,這個問題該怎樣解決,個體生命的生存與社會發展究竟該如何協調,這是中國城鎮化進程中必須關注的。何勝利的被殺和張大鵬的自殺,二者的死亡結束了作品故事的進展,但阻斷不了現實社會中諸多的何勝利和張大鵬的再次出現,死亡只是以一種沉重的方式提醒我們對社會問題的關注。
《找啊找》中,梅子是農村進城的年輕漂亮的打工女孩,渴望愛情,渴望過上一種有尊嚴的城市生活,剛進城時也看清過現實,明白年輕漂亮的打工妹“充其量也就是有錢有勢的男人的玩物和發泄工具”,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過上有人格和尊嚴的日子。但是隨著在城市的各種遭遇,她慢慢發現“這種所謂的尊嚴,其實還是有些虛幻,有些不堪一擊。自己的心總是有些懸空空的,落不在實處。她想找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嫁了”,但是“有錢有勢的男人怎么會娶一個打工妹?”,他們“大都明媒正娶的是有錢有勢的女人”。梅子“也曾想過傍個大款,做二奶或者小三”,“可那是一種暗無天日的地下生活,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于是,遇到年輕帥氣的表哥大龍,雖然無錢無勢,但是很仰慕敬佩她,這讓梅子找到了尊嚴與自信,于是不管大龍有妻子孩子,就鬼混在了一起。梅子需要大龍這個精神的港灣,但是梅子同時也需要豐富的物質,同時還做著城里一個機關干部的情人,梅子想成為城里人,于是就想逼男人的老婆退位。故事情節在這里被作者設計的既有巧合又有突轉,進城找大龍的趙嵐,在機關干部家里做了保姆,并且假扮干部的老婆和梅子談判,結果趙嵐失手害了梅子,自己身陷囹圄。故事中大龍牽扯著兩個農村女人趙嵐和梅子。進城后的大龍面對花花世界,家庭倫理道德喪失,和梅子糾纏在了一起,而梅子作為農村女孩,進城后面對物質金錢的誘惑,既想要尊嚴和真愛(在大龍身上尋找),又想要身份地位和金錢物質(在機關干部何浩天身上尋找),而趙嵐代表著傳統農村婦女的價值觀,本分老實守家。結果這兩位女性在進城后雖然價值觀和生活目的不同,但在城市這個現代化的場所,這個讓人產生疏離與焦慮,追求與墮落的地方,一個死亡一個坐牢。梅子的死讓人深思,趙嵐的遭遇更讓人同情。現代化的進程,這些作者眼中關注的農村人,她(他)們進城后思想和性格的變化,在城市中的命運,被金錢物質異化的生活,是作者關注的焦點,尤其是人性中那些本來美好的東西面對物質金錢的誘惑所產生的裂變,是作者對當今農民工進城務工最深層次問題的關注,閃著人性主義光輝。
另外《今夕是何年》中,來自貧困山村的漂亮女人許梅,十七歲正值美好年華的時候,在鄉政府食堂做工被一個副鄉長強奸,由于名聲被損嫁給了一個大她二十歲的混賬男人,為了兩個女兒忍氣吞聲的過日子。32歲的她后來到城里給退休老局長楊冬天家做保姆,并與楊冬天勾搭成奸結為夫妻,兩個女兒也如愿脫離山區進城上了小學。畢竟是兩個生活不在一個軌道上的人,好景不長,楊冬天和許梅之間就出現了裂縫,而且矛盾怨恨越積越多,最后二人由存折問題打了起來,許梅用玻璃杯砸在了楊冬天的頭上,這讓楊冬天惱羞成怒,抓起廚房菜刀,到處亂砍,結果許梅和她的兩個女兒都死在了楊冬天的刀下。許梅與楊冬天代表著兩種階層和身份,在閱歷、文化、價值觀、修養方面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曾經生活不如意的農村女人許梅,想改變自己和兩個女兒的命運,在城里做保姆時換位升級成為了楊冬天家的女主人,但是性格中的固有因素,以及個人年齡、修養、見識、生理需求等方面,也決定了她與楊冬天的生活格格不入,熱情散盡,以悲劇收場。個體生命在不正常的價值觀引導下,在以金錢身體為交易建立的家庭關系中,還有違背傳統倫理道德的行為干預下,死亡成了這個故事結局的必然要求。追求幸福是每個個體生命都具有的生活理想,但是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人人都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方向,在符合正常倫理道德的前提下,在不以物質利益肉體關系為交易目的的情況下,方能讓愛情不錯位。許梅與兩個女兒的慘死,帶給人警醒。
還有《茶花的月亮》,農村純潔善良的茶花姑娘,被城里來的簫劍所吸引,在茶花心中埋下了對城市和美好愛情向往的種子,讓她越發看不慣自己的丈夫王小個,越來越想離開茶花寨,結果進城后成了失足女,最后尸首分離。茶花是一個想要改變自己生活,心懷美好生活理想的女子,城市是他對美好生活的憧憬,簫劍激起了他對自己沉悶、無情感、無浪漫生活的反感,就是這樣一個純潔善良、有藝術氣質、有美好生活追求的女子到了城市后,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最后仍然是以死亡告終,茶花的死亡讓人唏噓和心疼。她就像出走的娜拉,娜拉出走了,易卜生留給我們很多種結局的猜想;茶花離開了茶花寨,結局是死亡。或許只有死亡這種結局,才能激起我們對農村女性自我心理認識的關注,才能讓我們更清楚的看到農村女性在現代化的城市中那狹窄的生存空間。《潛流》中,從小生活不幸的柳小秋,遇到了農村出身經過個人努力奮斗當上縣文化局局長的馬成功,但是這樣一個人是變質的,貪污受賄,包養情婦,最后鋃鐺入獄,讓剛燃起生活熱情的柳小秋陷入了極其痛苦的境地,在控訴“馬成功,你是個壞蛋!你拯救了我,也毀了我……”的情況下服安定自殺,她的死亡讓人無限同情與悲憫。當然《恐懼》一篇中,強子因為被騙的買房款,陷入了被他人擠兌威脅的境地,為了自保,鋌而走險殺人,并且殺錯人。強子自己也面臨殺人的控告等待著法律的嚴懲。這是社會缺乏誠信,坑蒙拐騙的不法行為,讓一個原本老實本分的強子走上了犯罪之路。個體生命在社會中,面臨著很多不安的因素,再加上自身經歷性格等影響,其悲劇命運便不可避免,強子就是其中一個。
“死亡意識”在《天堂邂逅》這部集子中的凸顯,加重了作品的悲劇色彩。“悲劇精神最根本特質就是敢于直面死亡,從對死亡的觀照和參悟中獲得生的意志和力量,死亡意識,實質上就是一種特殊形態化了的生命意識,是悲劇的核心和巔峰。死亡意識必須把死亡作為生命個體存在的最本質的規定,把死亡引申到個體的生命中進行思考,從而體驗、認識死亡最終超越死亡。”[4]死亡不是劉平勇小說創作的宗旨,死亡是作者思索社會、人性、生命價值的一種沉重方式,其中有著對人性的關照,對社會問題的反思,對個體生命價值的拷問,但是也由于這種死亡結局在故事中的頻繁應用,使得其小說的書寫略顯粗糙和俗套化。
[1]張炯, 白樺. 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06卷)[M]. 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8.
[2]冉小平, 劉志華. 死亡意識:文學創作徘徊不去的結[J]. 求索,2003,(1):172—174.
[3]徐鵬輝, 王冠華. 論20年代鄉土小說中的死亡意識[J]. 當代經理人,2006,(11):236—236.
[4]畢緒龍. 死亡光輝中的嚴峻思考——魯迅死亡意識淺探[J]. 魯迅研究月刊,1994,(7):10—15.
An Analysis on the Death Consciousness of Liu Pingyong’s Novella AnthologyAnEncounterinParadise
ZHU Hai-yan, NAN Y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Zhaotong University, Zhaotong 657000, China)
Liu Pingyong’s novella anthologyAnEncounterinParadisehas a strong sense of death consciousness, which embodies a kind of life solicitude. The author ponders the deep complex humanity, the life values, social issues and so on by dint of the presentation of death, which reflects his strong sense of humanism and individual value on life.
death consciousness; the value of life; humanity; the structure of the story
2015-09-23
朱海燕(1982— ),女,河南周口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文學基本理論研究和昭通作家作品評論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6-003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