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心煥
(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
中國現代散文走向鳥瞰*
蔣心煥
(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
現代散文是中外散文在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相互融合的產物。以初期的議論性散文特別是《語絲》派作家開創的“語絲文體”為發端,隨后的“左聯”作家群雜文、“魯迅風”雜文和“野草派”雜文一脈相承,犀利透辟;一些學者融議論、抒情、敘事于一體的閑適派小品散文蘊藉睿智,耐人咀嚼;文學研究會、創造社和新月派的純粹型散文,溫柔敦厚,別具風采;而從散文團體中誕生的屬于廣義散文范疇的報告文學,在戰爭年代則興盛一時,蔚為可觀。
現代散文;《語絲》派作家;小品散文;作家型散文;報告文學
國際數字對象唯一標識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5.02.002
中國現代散文同現代小說一樣,也是思想革命和文學革命的產物。在這之前,我國古代散文的根本特征,用一句話可以概括為“文以載道”。五四以后,這種載儒家之道的“道統”散文才真正受到了沖擊,變為“人”的散文。只要我們打開那一本本塵封已久的《新青年》、《每周評論》等“五四”雜志,就會發現幾乎所有的知識分子,盡管以后在他們中間有了這樣或那樣的分化,在當時卻組織了一條統一戰線,齊心協力地展開了一個轟轟烈烈的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反對文言文,提倡白話文;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的新文化運動。與此同時,西方文化以其新鮮的魅力也沖擊了中華民族這塊封閉的國土,盧梭的民約論,彌爾的自由論,尼采的超人哲學,叔本華的唯意志論,柏格森的創造進化論等一律被冠以“科學”、“民主”的旗號,兼收并蓄。加之十月革命的影響,共同促進了中國革命知識分子的覺醒。五四運動的最大成功,用郁達夫的話來說,“第一要算‘個人’的發見”①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郁達夫文集》第6卷,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3年,第261頁。,用魯迅的話來說,就是“人性的解放”②魯迅:《且介亭雜文·<草鞋腳>小引》,《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第19頁。。人們極力弘揚個體價值,充分肯定人的自由精神與個體生命意識。“從前的人,是為君而存在,為道而存在,為父母而存在的”③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郁達夫文集》第6卷,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3年,第261頁。,五四時期的人們卻是為了自己而存在。這種現象,我們把它稱為個人本位主義。現代散文的核心就是這種個人本位主義的產物。在散文具體創作中,這種個人本位主義的基本觀念就演化為“意在表現自己”④朱自清:《背影·序》,《朱自清序跋書評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3年,第7頁。的美學原則。因此,一大批表現個人思想、個人性格、個人精神、個人感情,抒寫健康的人性和健康的靈魂的“美文”、“雜感”產生了,這就是現代散文。
現代散文作為一種文體形式,有它自身特殊的發展規律。從散文史的角度來看,現代散文的產生又是在國外散文的引進和直接影響下,對傳統散文的繼承和發展。
先說現代散文與傳統散文的關系,現代散文的直接源頭是對“新文體”的改造。所謂“新文體”,即是晚清文學改良運動中出現的一種散文文體。梁啟超是“新文體”最重要的提倡者和實踐者。這種“新文體”,一方面反對桐城派古文中孔孟程朱的“道統”和韓柳歐蘇的“文統”;另一方面,又具有革新精神,且文筆犀利、暢達,條理嚴密,通俗淺顯,形式多樣。但是,這種“新文體”還沒有能力顛覆傳統的思想觀念和手法,在他們所唱的時代更新的歌聲中往往摻和著雜亂的老調,他們想拉車向前,而腳上仍帶著沉重的鐐銬。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一文,鮮明地體現了這種特點。該文的第一段是這樣寫的:“日本人之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是語也,蓋襲譯歐西人之言也。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點也?梁啟超曰:惡!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可以看出,這種“新文體”的確具有新舊雜陳的性質,是古體散文演進到現代白話文的一種過渡形式。現代散文正是在這一基礎上,以嶄新的文學思想,以白話文的形式,改造了“新文體”陳舊的一面而創造出一個新的“寧馨兒”。
現代散文與傳統散文的關系是微妙和復雜的。籠統地說,二者之間有兩層聯系。其一,藝術表現的相似。在文學演進過程中,藝術表現及形式的蛻變,似乎要落后于文學思想與觀念的變革。現代散文也是如此。作家們由于有深刻的古典文學的藝術修養,往往潛移默化地從中吸取一些有益的藝術技巧和審美方式。比如朱自清,他在《荷塘月色》等篇目中,直接利用“起承轉合”的舊散文結構模式,觸情入景,情景交融,并且選用“田田”、“亭亭”等古代詩詞的語匯,以創造詩的境界和情韻。這種境界的營造及情韻的架構,是現代散文對傳統散文藝術表現的繼承之一。其二,相似的語言文化思維方式(語言文化思維的潛在認同)。曾有人認為,五四文學若更多地運用文言的優勢,其文學實績會更大一些。這當然是一種片面的深刻。在散文中,確實存在這種現象:現代散文大家往往充分地吸取了文言的精華。從魯迅、周作人、朱自清、冰心、林語堂到豐子愷、錢鍾書和梁實秋,其散文語言對傳統文言的繼承明顯可見。這種繼承就語言文學角度來說,具有簡潔、縝密、漂亮與雅美的優勢;就文化思維角度來說,常常有與傳統散文中憂患意識、進取意識、達觀態度和天人合一等思維方式的內在認同,從而使現代散文吸取傳統散文的精華而走向深刻。這說明現代散文與傳統散文的聯系是無法割斷的。
行文至此,我們自然會發現一個現代散文中隱含的問題。這就是現代散文中西化色彩頗濃的“個人本位主義”思想觀念及“意在表現自己”的美學追求,與現代散文所繼承的傳統散文中典雅、柔和等藝術表現形式之間的不協調性。因為傳統形式畢竟是傳統思想的載體,新的文學思想觀念需要新的表現形式。于是,中國現代散文對外國散文思想藝術的全面借鑒、吸收便成了必然。因為只有在外來散文的沖擊下,才可以較快地改變傳統散文的形式載體。事實上,外國散文譯作的數量在現代中國是很可觀的,可以開出一串長長的書目。這些書目中,有波特萊爾的散文詩,有基希的報告文學,但數量最多的無疑是英國的隨筆。因此,我們的目光要聚焦在英國隨筆對中國現代散文的影響這個方面。
總的看來,現代散文與英國隨筆之間的聯系有三個方面。其一,個性色彩。郁達夫認為,“現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個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現的個性,比從前的任何散文都來得強”*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郁達夫文集》第6卷,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第261頁。。我們隨便取一本“五四”散文大家的散文集都可以發現,作品明顯烙印著作者獨特的個人印記,獨特的自我表現精神。如魯迅的《野草》,其間強烈的個人感情與生命的沖動是只有他才有的。這些散文一反封建傳統散文“宗經”、“征圣”等“道統”、“文統”,一反“代圣賢立言”的散文模式,而是深入地抓住自己內心意識深處的獨特思緒,并化為自己獨特的聲音。《野草》的聲音語調,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同樣,從周作人、郁達夫乃至徐志摩、林語堂的散文集中,我們都可找到他們的獨特色彩和個人筆調:周作人的沖淡閑適,郁達夫的坦誠抑郁,徐志摩的華麗隨意,林語堂的暢快放達。用一句話來說,個性色彩是中國現代散文與外國散文的最大相似之處。其二,談話風。這是中國現代散文接受、借鑒英國隨筆藝術風格的明顯標記。關于英國隨筆(Essay)的文體特性,日本文藝理論家廚川白村曾作過形象而精確地闡述:“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爐旁邊的安樂椅子上,倘在夏天,便披浴衣,啜苦茗,隨隨便便,和好友任心閑話,將這些話照樣地移在紙上的東西,就是‘Essay’。”*[日本]廚川白村:《出了象牙之塔》,《中國現代散文理論》,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頁。這種與讀者對話、交流的親切自然、輕松活潑和率性真誠的文體特征,直接為中國現代散文所吸收。我們閱讀周作人、林語堂、冰心等的散文,就有這種感覺。有人稱周作人為現代散文談話風一派的宗師是不無道理的,胡適早就說他“用平淡的談話,包藏著深刻的意味;有時很像笨拙,其實卻是滑稽”*胡適:《五十年來之中國文學》,《中國現代散文理論》,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10頁。。周作人在《自己的園地·自序》中表白:“這只是我們寫在紙上的談話。”其三,幽默感。魯迅在肯定“五四”以來散文小品的成功“幾乎在小說戲曲和詩歌之上”的同時,認為它“因為常常取法于英國的隨筆(Essay),所以也帶一點幽默和雍容”*魯迅:《南腔北調集·小品文的危機》,《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第572頁。。郁達夫把幽默味的加強看作是現代散文的特征之一,并具體闡述了中國現代散文中幽默興盛的近因和遠因:政治上的高壓和言論上的不自由迫使作家借幽默紓解郁悶情懷,國民生活的枯燥無味需要幽默的調劑以及英國隨筆里那種“極普通的幽默味”的滋潤。幽默味較強的現代散文家有魯迅、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老舍、豐子愷、錢鍾書等。他們的幽默并不相同,魯迅的幽默,“辛辣、干脆、全近諷刺”;周作人的幽默,雍容、青澀、自然而和諧;林語堂的幽默,渾厚、超脫,略帶油滑;梁實秋的幽默,古雅、委婉……移植西方幽默并使之中國化,確實是他們對中國現代散文的一個獨特貢獻。
通過上述對中國現代散文與中國傳統散文和外國散文關系的考察,可以理解現代散文產生的復雜緣由,它事實上是在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中外散文相互融合的產物。
當我們對現代散文的產生作過一番粗略的探討后,接下去就要沿著現代散文發展的長河淘沙揀金、探幽覽勝了。當你沉浸其間,就會慨嘆長河本身的蔚為大觀和氣宇神貌,你會驚訝于其間眾多的珍珠瑰寶。在這條長河源頭,出現了大量的隨感錄、美文,報告文學也開始萌芽。這是真正脫離古典形態具有現代意識的白話散文,無論內容和形式都具有全新的姿態。順河而行,可知從五四文學母體中分化出來的現代散文璀璨奪目,依時間順序大體是雜感、散文小品和報告文學。其中的大趨勢是,從政論性向敘事抒情性的轉化。
先看看議論性散文的風貌。現代散文的初興是政論性的散文與雜感。為什么散文建設的初期,理性與思辨的散文捷足先登,而感性的散文創作殿其后呢?探尋其原因,大體上有以下幾個方面:其一,革命是破舊立新的活動,往往是先樹理論大旗,用思想武器在前開路。其二,適逢五四思想解放運動,政治熱情高漲,散文正好發揮啟蒙作用。其三,外國思潮大量流入,忙于引進、批評和辯論。其四,相對地來說,破壞易建設難,藝術創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有一個醞釀期和充分的生活積累。因之,現代散文的早期形態是議論性散文*議論性散文在學術界的劃分標準不一。與有些人一樣,本文即把雜文視為議論性散文。在現代散文的初發期,《新青年》作家群的雜文便是這方面的代表。這些作家包括李大釗、陳獨秀、魯迅、錢玄同和劉半農。成就最高者當推魯迅。魯迅是中國現代雜文的開創者、成功者,是雜文史上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
在現代散文的初發期,錢玄同是當時提倡白話散文最勇猛的一個作家,他堅決主張用白話代替文言,反對封建等級制度,曾說:“欲除三綱五倫之奴隸道德,當然的廢孔學為唯一之辦法”,而“欲廢孔學,不可不先廢漢字”*錢玄同:《中國今后之文字問題》,《新青年》1918年第4卷4號。。錢玄同貿然地提出要廢漢字,這種想法當然值得商榷,然而他對儒學弊端的批判是切中要害的。錢玄同雜文具有銳利和激進的氣勢,暢達和直率的文風,即魯迅所說的“似汪洋,而少含蓄,使讀者覽之了然,無所疑惑”*魯迅、景宋:《兩地書》,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8頁。。
與錢玄同不同的是劉半農。劉半農的散文寫得氣勢昂揚而又談言微中。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雙簧信”之一,即劉半農的《奉告王敬軒先生》一文就是典型例證。這篇文章在駁斥論敵的觀點時,高屋建瓴,條分縷析,把封建國粹派批得體無完膚。文章寫得流利暢達,舉重若輕,嬉笑怒罵,寓莊于諧。
20年代初期,《新青年》團體解散,五四新文化運動統一戰線開始出現分化。這之后的雜文,當以《語絲》派作家最為著名。
《語絲》(周刊)創刊于1924年11月,由孫伏園等人編輯,魯迅、周作人、林語堂是其三大支柱。《語絲》的最大特點,就是“用自己的錢,說自己的話”*周作人:《語絲的成立》,《知堂回想錄》,香港:三育圖書出版公司,1980年,第449頁。, 也就是要沖破停滯的空氣,反抗專制與卑劣,提倡思想自由,主張美的生活,主張言論自由,進行廣泛的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魯迅指出,其特色是“任意而談,無所顧忌,要催促新的產生,對于有害于新的舊物,則竭力加以排擊”*魯迅:《我和〈語絲〉的始終》,《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66、167頁。。
這個流派為現代散文尤其是雜文隨筆開創了“文明批評”、“社會批評”的戰斗傳統,而且形成了一種嬉笑怒罵、冷嘲熱諷、亦莊亦諧、風趣而辛辣的文風,即所謂的“語絲文體”,對當時和后來的雜文、隨筆創作影響極大。語絲社作家是現代雜文、隨筆的主要奠基者。
《語絲》時期,林語堂思想較為進步,在魯迅帶動下,他們基本保持了并肩戰斗。語絲社解體后,在30年代,林語堂自立門戶,創辦了《論語》、《宇宙風》、《人間世》等雜志,專心于小品文的創作,風靡一時,并引起了一場影響深遠的小品文之爭。當時正是階級斗爭、民族斗爭十分激烈的時候,這種走向純美的藝術勢必要脫離時代和人民,因而林語堂的小品文主張遭到左翼作家嚴肅的批判。左翼作家認為,當時最為需要的是魯迅式的戰斗雜文,小品文應發揮“匕首”和“投槍”的作用。這場論爭后,周作人、林語堂等更專注于審美品格較強,融敘事、抒情、議論為一體的閑適小品的創作,而戰斗性強,議論性較強的雜文,則由左翼作家所承傳。因而《語絲》之后中國現代雜文的發展,基本上沿著魯迅雜文的方向前進。大體上,可以分為“左聯”雜文流派、“魯迅風”雜文流派、“野草”雜文流派三個群體。
“左聯”雜文流派。“左聯”時期,在反對國民黨文化“圍剿”中,以魯迅為旗幟的雜文創作得到了迅速的發展。“左聯”刊物和一些進步刊物都發表了雜文,還出現了以刊登雜文為主的刊物,如《濤聲》、《新語林》、《芒種》、《雜文》、《太白》等。除魯迅外,這時期雜文創作成就最高的當推瞿秋白。瞿秋白的一生是兩重性的,既是書生式的政治家,又是政治家式的書生。當他作為一個書生即作家時,他的雜文自然有政治家的愛憎分明,立場堅定。但是,與他作為政治家曾犯過“左”傾錯誤一樣,他的雜文如今看來也是有“過頭”的地方。比如他把“第三種人”稱為“紅蘿卜”,是“紅皮”、“肉白”的更危險的敵人;把新月派詩人稱為“捉老鼠是很兇的貓,見著主人很馴服的貓”,文章雖生動,但用我們今天的觀點來看,無論是“第三種人”,還是“新月派”詩人,都不能以“左”傾宗派主義對他們“關門”和否定。盡管如此,瞿秋白雜文的成就還是比較高的。有些雜文達到了政論和詩情的高度統一,他的文學家之才是無可否認的。“左聯”時期的雜文家還有徐懋庸、唐弢、柯靈、聶紺弩等。他們大都自覺地師承魯迅,在階級、民族矛盾非常突出的30年代,他們的雜文的確起到“匕首”和“投槍”的作用。
1937年抗戰開始到1949年解放戰爭時期,雜文發展涇渭分明。在根據地、解放區,由于王實味、丁玲、蕭軍等人發表暴露性雜文,同延安的整體環境顯得很不和諧,因而受到了嚴肅批評。由于他們當時受到政治沖擊,成就不多。相對來說,大后方和國統區這兩地雜文創作的成就比較突出,并形成兩個流派。
第一個,即上海“孤島”時期的“魯迅風”雜文流派。上海孤島時期,始于1937年11月12日中國軍隊從淞滬撤退,截至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爆發,歷時四年又一個月。中國軍隊撤滬之后,日軍進入上海。當時日軍占領上海華人區,上海租界暫時還是英美法的勢力范圍。由于種種原因沒有撤離上海的進步作家和文化人,就在這“孤島”之上,這四年零一個月,史稱“孤島”文學。在整個“孤島”文學中,戰斗的雜文是其重要的一翼,是整個“孤島”文學的“前哨”和后衛,特別昌盛繁榮。身陷孤島心想戰斗的作家,“不但喉管常被捏住,眼睛也常被擋著的。說的是說不痛快,看的是看不仔細”*王任叔著、谷斯范編:《巴人雜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第101頁。。雜文就成了他們宣泄壓抑的情感的載體和符號。其中,被稱為“魯迅風”雜文流派成就最高,影響最大。這個流派包括王任叔、唐弢、柯靈、周木齋、孔令境等人。“魯迅風”雜文是名副其實的師承魯迅的。不但如此,他們還對魯迅雜文的思想成就作了獨到的研究和挖掘,在一定程度上捍衛了魯迅雜文的地位。“魯迅風”雜文流派最重要的代表是王任叔。在理論上他撰寫了現代文學史上唯一的一部系統研究魯迅雜文的學術專著《論魯迅的雜文》,至今對魯迅雜文研究仍有啟迪作用。在創作上,他的雜文題材廣泛,感情豐富,筆調潑辣,體式多樣,他以其理論和創作實績贏得了很高的聲望。
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除“魯迅風”雜文流派外,還有活躍于桂林和香港的“野草”雜文流派。
“野草”雜文流派,因創刊于1940年8月12日的《野草》(月刊)而得名。
1940年秋天,秦似在桂林向夏衍建議,創辦一個短小精悍、生動活潑的,以刊登雜文為主的綜合性文學刊物,夏衍約請聶紺弩、孟超、宋云彬,秦似等人組成了一個編委會,以秦似為責任編輯,于是這個32開本的《野草》就創刊了。《野草》雖為同人刊物,但它廣泛地團結大后方和香港的一些作家,郭沫若、茅盾、柳亞子、田漢、馮雪峰、胡風、邵荃麟等知名作家都踴躍地給《野草》供稿。毛澤東當時在延安非常重視《野草》,曾“囑人每期寄給他兩份”。《野草》在國外也有了影響。1942年莫斯科出版的《國際文學》有專文介紹《野草》。取名《野草》正說明“野草”派雜文對魯迅雜文戰斗傳統的繼承。該派雜文由于創刊于文禁森嚴的國統區,客觀形勢決定了《野草》派作家不能直言,必須進行“諷喻”,只能“戴著鐐銬跳舞”,以曲折迂回、綿里藏針的方式進行戰斗。當時,除寫直接評論現實的雜文以外,夏衍寫了一些自然科學小品式的雜文,宋云彬寫了一批談史、論學的雜文,孟超寫了眾多的評論古典小說人物的雜文,聶紺弩創作了一批“故事新編式”的雜文,其中不少精彩篇什融知識性、趣味性和思想性于一爐,這都是對魯迅雜文藝術的新發展。
不難看出,雜文成功的關鍵在于戰斗,在于對假丑惡的打擊,對真善美的謳歌,因而它往往盛行于新舊思想、新舊勢力激烈交鋒的時候。
雜文誕生不久,現代散文母體中又分化出一種引人注目的文體,這就是通常所說的散文。學界一般把散文分為議論性、抒情性和敘事性三種,這是習慣的分類法。這種分類不易說明現代散文的發展脈絡。事實上,現代散文的最初階段應稱為小品文,在五四前后,這種小品文的確應思想革命、文學革命的需要呈現出較多議論性的因子。到了后來,新文化運動退潮,作家更多地開始反思自身和文學,于是小品文又從議論中加進了抒情、敘事的因子,戰斗氣息有所削弱,審美色彩有所加強。這時的這類小品文事實上就是人們常稱的“美文”。初期“美文”其議論性還是較強的,每篇文章的議論性并不比抒情性、敘事性弱。到后來議論性因素還是占有相當的比重,特別是在一批學者型散文家中。真正的純粹敘事或抒情的散文在現代散文史上并不多見。其實,依我之見,現代小品散文最為成熟的,代表最高成就的首先是魯迅的雜文,其次是集議論、抒情與敘事于一體的一批學者型的散文,再次是比較純粹的抒情散文和敘事散文,最后才是報告文學。
魯迅雜文前面已有專題論述。這里著重介紹那些專寫融議論、抒情、敘事于一體的學者型散文家。他們往往是學貫中西的學院式人物,追求的是自由民主的理想,專心于學術,與政治保持一定的距離,常常本著內心的沖動將人生思考記錄下來,化為一種超然挺拔的智性小品,我把它稱為閑適派小品散文。寫這類閑適性散文作家有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俞平伯、廢名、豐子愷、梁遇春、錢鍾書等。周作人、林語堂曾是語絲社成員,寫過戰斗性很強的雜感。他們確實曾經充滿“叛徒”氣息(舊思想叛逆者),他們的作品的確不甚閑適,但到后來,特別是大革命失敗后,他們的小品散文的戰斗議論性削弱了,逐漸朝閑適一路發展。其實,不唯他們兩人,許多作家都經歷過這種變化。郭沫若、郁達夫、許地山、茅盾、朱自清,都有過新文化運動落潮后的苦悶徘徊期,寫過一些戰斗性并不強卻注重人生思索的閑適小品散文。這里我們把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俞平伯,廢名,豐子愷、梁遇春、錢鍾書等狹義上的閑適散文家單獨論述。這批散文作家幾乎個個都是大手筆。有的雖然偶爾為之,如錢鍾書,但他為數不多的作品,人們一看就知道是藝術精品,令人望塵莫及。他的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只有十幾篇小品,但幾乎篇篇都是精美絕倫的,其中妙語如珠、神思迭現,實在令人驚嘆。還有梁實秋的《雅舍小品》,朱光潛當年就說,這本并不厚的小品集,其成就超過了梁實秋對莎翁全集的翻譯。這批小品文成功的要訣,在于他們對人生的透徹感悟和深刻理解。他們的筆著力于解剖人生,即使在“風沙撲面,虎狼成群”的時候,他們仍一頭扎進“象牙之塔”,講草木蟲魚,講性靈幽默,觀人生百態,以超然出世的精神做著入世的事。然而,如果以為他們是很單純的,那就錯了。他們的人生是一個個矛盾的復合體,他們內心充滿睿智的種種思考。作為深受中西文化浸潤的知識分子,他們內心存在種種矛盾:有為與無為,個人與民族,情與理,傳統與現代,叛徒與隱士,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等。唯其存在種種矛盾沖突,他們對人生的思考才較深刻,因而他們抒發人生的散文小品才耐人咀嚼。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小品散文”?簡單地說,就是“美文”。它最初的兩篇文章就是冰心的《笑》和周作人的《蒼蠅》。按此理解,我們前面提的閑適散文屬于真正的小品文之列。有人把周作人當作敘事性散文的代表,把文學研究會、創造性的作家列入“真正的小品文”的代表,并說他們的成就最為突出。這一觀點是可以商榷的。我認為真正的小品文即美文的代表應是周作人,他的成就應該在文學研究會、創造社散文家之上。魯迅當年在與斯諾的談話中就指出,中國現代最優秀的散文家分別是周作人、林語堂、魯迅。這里,魯迅當然有自謙的成分。但從這里也可以說明周作人、林語堂的散文成就實在不低于文學研究會、創造社等散文家。梁實秋曾經列舉了五位他私人特別欣賞的現代散文家:胡適、周作人、徐志摩、魯迅、陳西瀅。
但是,如果從純粹的情感表達方面來說,文學研究會、創造社及新月派的一些作家,其散文成就的確是很高的,這里僅就代表性的作家作品略作討論。這些作家包括冰心、許地山、朱自清、茅盾、郭沫若、郁達夫、徐志摩等。這些散文的主要特點在于,開創了純粹型散文的先河。他們以自己敏銳的藝術神經,纖細縝密地抒寫生活的獨到情緒和體驗,把散文引向詩化的道路。我們評價這類散文,往往可以用古典文論中的“境界”、“韻味”、“興趣”等美學觀念作為一種尺度來衡量其藝術成就。其次,這些作家的散文往往最適于作中學課本的范文。因為這些散文的感情往往顯得溫柔敦厚,怨而不怒;語言又純用白話,文章內容生動明白淺顯;文筆流暢清新,易為一般讀者所接受,能夠實現雅俗共賞。
冰心散文曾風行一時,當年著名評論家阿英曾經說過:“青年的讀者,有不受魯迅影響的,可是,不受冰心文字影響的,那是很少,雖然從創作的偉大性及其成功方面看,魯迅遠遠超過冰心。”*阿英:《<謝冰心小品>序》,《現代十六家小品》,光明書局,1935年。冰心的魅力在于文章境界的光明而澄靜,文章風格的清新而雋雅,很能吸引一般的青少年。
朱自清的散文具有獨特的真摯與清幽的神韻。用葉紹鈞的話來說,朱自清又具有“永遠的旅人的顏色”。的確,朱自清在他的散文中以巧妙的比喻和聯想,豐富的內心感受和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抒發了一種淡淡的哀愁,醞釀了一種濃郁的詩境,也是很能引人入勝的。
文學研究會散文家中還有幾位作家成就較高,但又風格迥異。這就是許地山、茅盾、葉紹鈞。
許地山是現代文學史上的奇人,他的創作是奇人的奇作。說他“奇”,并非神奇不可測,而是因為他的獨特。關于這一點,沈從文說得最為明白,他說:“在中國,以異教特殊民族生活作為創作基本,以佛經中智明辨筆墨,顯示散文的美與光,色香中不缺少詩,落花生為最本質的使散文發展到一個和諧的境界的作者之一。這和諧,所指的是把基督教的愛欲,佛教的明慧,近代文明與古舊情緒糅合在一處,毫不牽強的融成一片。作者的風格是由此顯示特異而存在的。”*沈從文:《論落花生》,《沈從文文集》第11卷,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第103頁。
茅盾散文也有獨特之處,他前期散文往往是以很深的象征意蘊,很細的心理描寫,來顯露其內心的苦悶、彷徨與追求的心理流程。在苦悶彷徨中流露出焦急的變革期待,跳動著一種不可壓抑的生命力。如《叩門》、《霧》、《賣豆腐的哨子》等。后期散文卻具有獨特的社會分析手法。往往能高屋建瓴地看待一事一物,一情一景,描寫人物常常夾雜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內涵。文筆帶有他小說的風味,郁達夫說:“他的觀察的周到,分析的清楚,是現代散文中最有實用的一種寫法……中國若要社會進步,若要使文章和實生活發生關系,則像茅盾那樣的散文作家,多一個好一個。”*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郁達夫文集》第6卷,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香港: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3年,第278頁。
葉紹鈞的散文寫得純樸、老到、含蓄、深沉。他的作品不多,但質量較好。他的散文感情豐富,但他用一種極其微妙的方法表現它,如事物上蒙上一層輕紗,是那么淡淡的,又是那么深深地襲人。他的文字是輕靈的,而又是那么細膩、縝密。郁達夫說:“一般的高中學生,要取作散文的模范,當以葉紹鈞氏的作品最為適當。”*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郁達夫文集》第6卷,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香港: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3年,第277頁。阿英說:“他寫的小品,在數量上不能說多,可是每一篇差不多都經過了很久的胚胎時期,而后用一種細膩老煉的藝術手法寫了出來。”*阿英:《<葉紹鈞小品序>·現代十六家小品序》,《中國現代文論選》第1冊,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18頁。
比較而言,創造社的郭沫若、郁達夫的散文注重情緒的表達。郭沫若散文除了罩上一層牧歌的情趣外,有時還加上一顆詩人的熱烈昂揚的心,是青年的美的詩的情趣。他的代表作《月蝕》描寫極為細膩,情景交融。郭沫若最擅長寫男女純情的畫面,為他人所不能。而郁達夫散文情感更為敏銳纖弱,他的小品多是解剖自己,記錄苦悶的心理感受,以及對現實的不滿,充分表現出一個富有才情的知識分子在動亂社會的苦悶心懷。他的散文雖是動亂社會的控訴狀,但又是最富有才情文華的“詩”。他往往一氣呵成,文無定止,充滿了新文學自由奔放而婉轉細致的美感,極具個性。當時一般少年讀者好“冰心體”,正直富有進取心的青年好魯迅雜文,性情沖淡的人慕周作人的書卷氣,而牢騷滿腹感情脆弱的青年則直追郁達夫。
新月派徐志摩的散文,卻與眾不同,別具一格。周作人當年曾這樣評價徐志摩散文:“志摩可以與冰心女士歸在一派,仿佛是鴨兒梨的樣子,流麗清脆,在白話的基礎上加入古文方言歐化種種成分,使引車賣漿之徒的話進而為一種富有表現力的文章。”*肖云主編:《周作人文集·名家名著經典文集》,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518頁。徐志摩的散文是他獨特才情的產物,別人是無法學的。他充滿豐富想象,他散文中的想象之流真如一雙銀翅處處閃爍而出。想得那么美,那么自由,那么遙遠。他用一顆寧靜的心,抓住一個問題的中心,慢慢地生發開去,把問題的每個細胞也同樣加以發展再發展。他對抽象的愛、美、自由,有著永遠不停追求的興趣,以致我們讀他的散文,常常感到只有那么一點微波的輕煙似的感傷情緒。正如茅盾所說,他的一些散文的確是將圓熟的外形與淡到幾乎沒有的內容相融和了。全部剩下的,就只有一件純粹的美麗的情緒性的藝術品。
沿著這條抒情的路,三四十年代有一個散文作家群體也不可忽視,這就是陸蠡、何其芳、麗尼、繆崇群等人的散文。這個青年散文家群體長期局限于學校或亭子間的小圈子生活之內,與社會生活和政治斗爭相對處于隔離狀態,只從個人經驗中感到社會的黑暗,在孤獨寂寞的斗室生活中傾向返觀內心,捉摸自己的幻想、感覺和情態,力圖以自己的藝術世界對抗外在世界的干擾而獲得心理上的平衡。因而,他們的內心探索帶有更加濃郁的自我表現色彩,更具有個人主觀的情感特征。這個群體的散文出了許多名篇,如陸蠡的《竹刀》、麗尼的《黃昏之獻》、李廣田的《畫廊》、繆崇群的《晞露集》等,但成就最高的當推何其芳的散文。他的《畫夢錄》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整個《畫夢錄》可以說是孤獨者靈魂的獨語,內心的夢想,心靈的慰藉。它們以情感的真切、細膩,幻想的空靈、美麗贏得了許多青年的共鳴。何其芳的《畫夢錄》字斟句酌,精雕細刻,體現了“精致美”的散文風格,提高和豐富了現代美文藝術。
在中國現代散文史上,還有一些作家作品值得一提,這就是郁達夫、朱自清的游記;巴金、孫犁、沈從文的抒情小品。
游記散文在中國向來比較發達,這種文體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采風訪俗,了解社會的旅行記,如朱自清《歐游散記》、《倫敦雜記》,這些作品的價值最重要的在于描摹景物的精彩、細致;另一類是寫景抒懷,摹寫自然的山水游記,如郁達夫的某些作品。郁達夫浪跡山水,在寫景的同時,往往能折射出漂泊生活的感傷情緒。美麗的青山,快樂的游人常常是作為他抑郁心境的反射,真是青山嫵媚,心境悲愁,相反相成,動人心魄!
巴金、沈從文、孫犁也都是散文高手。但三人的文風卻有明顯不同:巴金文筆酣暢淋漓,感情灼熱,一生酷愛美麗的自然,蓬勃的青春和旺盛的生命。他的散文常常能將自然景致、社會批判與生命意識彼此交融,互為滲透創造出一種渾然一體的藝術境界。沈從文的散文與徐志摩有幾分相像,思想內容清淡,藝術形式卻爐火純青,但又與徐志摩不同。徐志摩的散文歐化味較濃,而沈從文則幾乎不著歐化的痕跡,相反地,他往往能向鄉土民風汲取營養,透射出濃郁的地方文化氣息,從而贊美純樸的人情和強悍的生命力。孫犁的散文則清新明朗,往往表現真善美的極致,把艱苦的戰爭生活寫得富有詩情畫意,但又不虛套。
報告文學是從散文母體中誕生的。只是到了后來,報告文學成長為一枝獨秀。
關于報告文學的萌芽和起源問題,曾有兩位專家有過不同的意見:一是葉以群在《抗戰以來的報告文學》、《關于抗戰文藝運動》等文中主張的,他認為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產生的報告文學作品是它的萌芽,速寫,報告,通訊之類“成了戰時文藝的主流!”“這種形式……‘九一八’、‘一·二八’以來,就已經開始萌芽”。二是田仲濟認為,“至少中國現代文學的發生期的前后已有了萌芽期的報告或類似報告的作品”*田仲濟:《特寫報告發展的一個輪廓》,《文學評論集》,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64頁。。其實,這兩種觀點都是可取的。
報告文學的奠基作是瞿秋白的《餓鄉紀程》和《赤都心史》。這兩部作品,以廣闊真實的描寫和深沉的思考,較好地回答了“以俄為師”這一重大而迫切的現實問題,忠實地記錄了一個出身于封建士大夫家庭的青年知識分子在尋求救國救民真理過程中的心路歷程。路程、心史,二者相得益彰。
報告文學的主要特征在于它采用文學手法,迅速報導人們所關心的社會和政治生活,將許多的真情實況告訴給廣大讀者。也就是說,報告文學創作既要具備文學性,又要具備新聞性,二者缺一不可,只有這樣,才能充滿濃厚的時代氣息,具有強烈的群眾性和吸引力。
報告文學興起于左聯時期。“左聯”成立后,提倡“創造我們的報告文學”。
處于成長期的現代報告文學大體有三種類型:
一是短小、通俗的工農兵大眾的文藝通訊。如1932年出版的《上海事變與<報告文學>》(阿英選編)、《上海的烽火》(《文藝新聞》雜志社)。
二是作家的報告文學創作。1936年是報告文學創作豐收年。其間有名的作家作品有:夏衍的《包身工》是一篇形象性和政治性都很強的報告文學作品,哲理性強,為報告文的發展樹立了光輝的范本;宋之的的《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系用“集納新聞”的手法,融暴露、諷刺和幽默為一體,被茅盾譽為“報告文學的翹楚”。
三是新聞記者的旅行通訊和游記報告。鄒韜奮的《萍蹤寄語》初集、二集、三集,《萍蹤憶語》及范長江的《中國的西北角》(1936)是首屈一指的優秀作品。
旅行通訊和游記報告,是隨著新聞采訪的盛行而發展起來的。它注重實地考察調查,反映社會風俗民情和斗爭風貌,在啟發讀者對現實斗爭的認識方面發揮了作用,它還具有史料性的價值。
報告文學盛行、繁榮于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其盡管可以分成兩支,但發展方向是一致的。國統區的作家,追蹤戰爭過程,留下了一批被稱為“悲壯凄絕”的戰斗和暴露黑暗的作品;而根據地和解放區的作家,則以另一種戰斗方式,表現了中華民族爭取翻身解放的過程和勝利的歡樂。
綜觀解放區的報告文學,在總體上有這幾個特征:其一,寫戰爭的報告文學展示了歷史的風貌;其二,描寫新的人物;其三,通俗樸實的風格。
在藝術表現上,抗戰時期的報告文學的文體發展大致走向是:由開始的擺脫濃厚新聞通訊色彩,發展到后來的注重寫人,直到有意識地移植、借鑒其他文體的表現手法,達到多樣化的藝術融合的境地。總之,完成了從報告到文學的轉化,奠定了報告文學的文學品格,標志了報告文學這一品種的成熟。
當我們把中國現代散文的發展軌跡做了描述以后,在具備史的感性認識的基礎上,再來探討兩個問題,乃是題中應有之旨。其一,什么是散文?它的根本特征是什么?即本體論。其二,散文包括哪些亞類?即范疇論。依我之見,散文的本質特征既不是有人說的是一種與韻文相對的散行文字,也不是在于形散而神不散。散文的特征恐怕就在于自然而然地無限廣泛地對生活及其潛在形態的最切近的表現和描繪。它應該沒有任何藝術的框框和規范,是一種沒有任何既定形式的最高形式。散文實在是最本色的文學藝術。而對散文的范疇應該怎樣認識呢?在這一問題上,我贊同林非的觀點,即散文應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專指純粹抒情性的藝術散文;廣義,除小說、戲劇、詩歌之外的其他一切文體。廣義散文是基石,狹義散文是建立在這塊基石上美麗的繆斯之塔。只有廣義散文發展了,為廣大群眾所掌握,所喜愛,那么狹義散文才會有提高的可能。相反,狹義散文水平提高了,又帶動廣義散文的提高。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A Glimpse of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hinese Prose
Jiang Xinh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250014)
Modern Chinese prose is the product of the reciprocal integration of the Chinese and foreign prose under a particular social situation of history. Beginning with argumentative essays, especially the “style of theThreads(Yusi)” auspicated by the “School ofThreads”, it was carried forward by the sharp and incisive essays of the group of the League of Leftist Writers, those of the “style of Lu Xun”, and of the “Weeds(Yecao)”. Among them, those of the leisurely prose school by certain scholars, with argumentation, lyricism and narration melted into a single whole, were restrained, intelligent, and thought-provoking; and the pure essays of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Association, the Creation Society, and the Crescent School, placid, tender and gentle, bearing a unique style of their own; while reportage of the generalized prose category given birth to by prose groups thrived impressively during the war years.
modern Chinese prose; writers of the “School ofThreads”;essays of pure writers; reportage
2014-12-20
蔣心煥(1933—),男,江蘇南通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I207.65
A
1001-5973(2015)02-0007-10
責任編輯:李宗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