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記

蔡鵬飛

縣國稅局稽查局年輕的新局長毛金龍，帶領一個四人檢查小組，駕車趕往僻處深山溝里的某礦山企業，對該企業前幾年執行增值稅政策情況進行檢查。稽查局總共只有8個人，一家伙來了5個人，是因為礦場大，還坐落在深山里，來往一次極不方便，加上礦場沒有旅社飯店，吃住都不方便，所以帶足人手，想一天就查完。結果到了現場一看，別說一天，三天五天能把賬看完都得超常發揮。毛金龍就琢磨，是不是要把賬務材料帶回稽查局。

稽查這邊遇上了困難，企業那邊則遇到了惶惑：稽查局這么多人呼啦上山來，大陣仗擺上了，是不是發現礦上啥大問題了？于是這招待就非同凡響，中午在企業食堂吃飯，開始說得好好的吃工作餐，結果一坐到飯桌前，首先涼菜呼啦就上了七八盤，企業領導也掂來好幾瓶好酒，熱情洋溢，要跟稽查人員推杯換盞。毛金龍一看心里就毛了，趕緊拒絕：“酒就別喝了，給上兩個熱菜，吃米飯就行了，下午還要工作呢！”企業領導連連點頭，可是兩個熱菜都變成十幾個熱菜了，還流水一樣的上個不停。毛金龍急了，說啥也不讓再上菜了。

“工作餐”應付完畢，毛金龍的主意也打定了。不能再待在礦場了，得把企業的賬務材料弄回去看！就跟礦上的領導商量，讓派一個財務人員跟他們一塊去局里，辦理調賬手續。

手續辦完，企業財務人員回去，跟著企業領導的電話過來，要跟稽查局的同志坐坐，毛金龍趕緊拒絕：“你不要過來，我們還有事，真的有事，你過來沒法接待你！”

拒絕沒有作用，次日企業副總還是來了，要請全局同志一起吃飯。毛金龍說：“你們請吃的飯我們在山上都吃了，稽查期間我們不能接受企業宴請，再吃我們可就違反紀律了。好意心領啦！”副總親密地拉住他不放：“哎呀，這么說就太生分了！咱們稅企和諧呢，道道劃得這么清可算不上和諧呀！”毛金龍堅決搖頭：“不行！你可別為難兄弟了，這頓飯我們可真的不能吃！”

好說歹說也沒能成功，副總只好遺憾地回去了。

一個多禮拜后，稽查局終于將企業財賬看完，把找出的問題和擬定處罰結果告訴了企業，要追繳稅款二十幾萬和0.5倍的罰款，并加收滯納金。這需要企業在相關證據上簽字蓋章。這些事情正在辦，企業的另一個副總又找上來了，他在縣國稅局辦公樓下給毛金龍打電話，叫他下去說話。毛金龍一聽就知道有情況，說啥也不下去。副總沒辦法，只好上來。上來后副總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上了毛金龍辦公室的門，接著寒暄幾句，然后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文件堆：“你們干稽查的也辛苦，這是我們一點小小的心意。呵呵呵……”毛金龍趕緊抽出信封往回塞：“不行不行，這個你不能給我！”

兩個人一邊扯鋸一邊說話。毛金龍：“我是國家雇員，你給我錢是雇我嗎？征得我老板同意了沒？老板不同意，我可不敢收！”副總笑：“我怎么敢雇你毛局長？沒想到你這么幽默！”毛金龍：“幽默不敢當，不過我就想了，這么多人你光給我不給他們，那他們會說你光給局長不給我們，我就不給你辦！你為我一個得罪一大群，劃得來嗎？哈哈哈！”副總：“呵呵呵，這你就放心吧！其他同志肯定也有，這個是專門送你的！”毛金龍：“啊呀，那我就更不能收了！我年紀輕輕就當局長了，說明本人前途光明，前程遠大，要是不自律自愛，那我毛小官后面還不變成大貪官？那就掉深淵去了！不行不行，你要是想毀掉我就把東西往我這塞！”

這么一說副總就不好意思硬塞了，手上的勁頭緩了緩。毛金龍以為此事要告結，就總結性地說：“這東西你拿回去，我感激你的心意和人情，企業存在的問題我們會在稅法規定內酌情處理，我保證稽查局絕對不會濫用職權刁難企業……”

話還沒說完，副總的勁頭又上來了：“呵呵呵，咱不說這個。多個朋友多條路，你收了這，咱就成朋友了，以后有啥事還希望你能幫忙呀！”手上加勁，把東西塞進毛金龍的懷里。

毛金龍趕緊又給他塞回去：“真的不行！這紅包我真的不能收，我不會碰紀律！這方面我們是一票否決，你老哥說說，我能拿一輩子換你這幾千塊嗎？”

副總只好把信封暫時裝回自己兜里，開始訴說企業的困難。毛金龍點頭同意：“不錯！你們企業態度很好，沒有要看不給看、要蓋章不給蓋之類的惡意行為。我們也沒有為難你們。企業的違法行為被稽查查出來，必須罰款，這是有法律依據的……”

副總：“我沒說不讓你們處罰，我是說，能不能再降低處罰金額，企業實在有困難……”

②或為李鐵夫去世后，黎家提供給美院收藏。同時應包含油畫2件，書法1件。書法即李鐵夫自署的“旅臺畫集”。

毛金龍搖頭：“0.5倍罰款，是法律規定的最低限度，再低就違法了。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我們已經充分考慮到企業的處境和態度，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盡力支持了企業發展的。我對你坦誠，你們也應該一樣，要理解我們的工作啊。”

副總繼續訴說困難，毛金龍有些不耐煩了。可這副總特別能粘，緊緊地跟著你說個不停，讓你啥也干不成，還不能趕人家走，毛金龍只能郁悶地坐在辦公室陪著副總說話。

說著說著副總又提出減免罰款的要求。毛金龍實在沒啥說的了，只能反復強調自己無法做到：“最低罰款數額就是稅款的0.5倍。現在已經給你最低了，你叫我怎么辦？”“我的能力就這么大，在我的職權范圍內已經給你把處罰降到最低了，再降就是干違法亂紀的事了。你好意思讓小兄弟犯錯誤丟飯碗嗎？”“在執法過程中，我也沒有先給你個三倍四倍的罰款，讓你說情，然后好，罰你一倍，讓你再說情，最后才罰你0.5倍，故意反復，以得你好處，我直接就給你落到底了，法理人情都做得很足了，對不對？”

看著這家伙油鹽不進，副總開始抱怨：“你們招商的時候給我們許諾了多少優惠？現在我們投資兩三個億放在你們這里了，好，還沒弄好呢你就查我了，要罰款要啥啥的！”

毛金龍解釋：“招商優惠和稅收是兩碼事，不能說優惠就啥都不管了，國家政策我們能拿來優惠嗎？我給你說，就算縣上有紅頭文件什么的，說你們的稅怎么怎么免，在我們這里通不過！因為地方政府沒有稅收豁免權，不具備這個資格。”

副總：“說是這么說，但你們畢竟都是一家人呀！”

毛金龍嚴正地說：“我們的工作，從程序到結果，是嚴格按照執法程序來的。你如果拿政策來辯駁我，只要道理對，我完全接受！對你公司的處罰，我們是有法律依據的，也充分考慮到了企業的態度和困難。因此，不管誰來說這個話，我們也不會隨意更改這個決定。”

毛金龍：“是啊，人情是非講不可的！像這個案子，大家辛辛苦苦查出來，是大家的勞動成果，我能不珍惜同志們的勞動成果嗎？那別說人情了，我連人性都沒了！”

見這家伙偷換概念，副總只能苦笑。毛金龍繼續：“其實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我只是一個小班長，新任的班長，必須對同志們負責，必須維護國稅稽查的形象。這個案子，你可以找領導，找誰誰，但是，我寧愿讓領導批評，也不能拿法律當兒戲！”

看看無望，副總只好站起身，打算走人了，卻又突然拿出信封塞給毛金龍：“我明白啦。不過這個你還是要收下，聊表我們的心意！”

毛金龍真有點生氣了，不是明白了嗎，怎么還搞這調調？他推開信封，說：“誰不喜歡錢這東西？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現在這種情況，你拿錢給我，就是逼我犯錯誤。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老哥，該說不該說的，我都給你說啦，你就不要再這樣了！”

副總只能握手道別：“好吧，我走了。這個事，你再考慮考慮吧！”

毛金龍笑：“還考慮？再考慮就把我這輩子報銷了！”

隨后毛金龍進一步了解了企業的經營狀況，發現企業確實一下子難以拿出二十多萬元的稅款、罰款，于是他號召全稽查局同志幫企業尋找銷路，最終幫企業聯系了好幾樁生意。一段時間后，企業副總給毛金龍打電話：“毛局長，稅款和罰款這個錢沒問題啦，你們幫我們拉來的生意都做啦！”毛金龍很高興：“好好好！以后要是還有這方面的信息，我們力爭第一時間提供給你們，幫你們盡快擺脫困境，盡快發展！”副總說：“這是一個事，另一個呢，就是我代表公司，邀請大家一塊吃個飯，聚一聚，聊表謝意！”

毛金龍嚇一跳：“還請吃呀？你不是已經請過了嗎？”

副總不明白：“請過了？沒有啊！什么時候？”

毛金龍：“我們的付出，能給企業帶來幫助，這就是你請我們吃的最好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