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建明
(凱里學院,貴州凱里556011)
對權利的保護和救濟,比宣示人的權利更為重要和實在,只有具備有效的救濟方法,法律之下的權利才能受到尊重,名義上權利也才能轉化為實在權利。——戴雪
財產權是憲法保障的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然而,若任憑人民無限制行使基本權利,可能會影響憲法所保護的其他法益①陳新民.德國公法學基礎理論(下冊)[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348-349.。故從公法原理而言,財產權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絕非不可限制。在刑事訴訟中,基于有效追懲犯罪與保護公共利益考量,有必要賦予刑事司法機關有權對被追訴人財產權進行限制或干預,如搜查、扣押、查封、凍結等強制處分措施的動用,實質都是以被追訴人財產權為限制或干預的對象,這種限制或干預如果能被控制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被追訴人有忍受的義務。但鑒于國家權力運用具有擴張的本性,加之被追訴人在道義上處于不利境地,其與國家力量對比懸殊,使得對被追訴人財產采取的強制性措施一旦超越合理、必要的限度,可能會對被追訴人財產權造成重創。在我國,盡管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但因受經濟、文化、人口等因素的制約及影響,屬于人民的權力不可能由全體人民直接行使,而只能通過選舉或委派代理人的方式予以實現。這樣,權力所有者與行使者的分開,使得代表人民行使權力的人同樣有濫權的危險。特別是在國家權力與被追訴人權利存在尖銳沖突的刑事訴訟中,被追訴人財產權面臨國家權力侵害的危險更大,針對這種侵害進行有效救濟就愈迫切和亟需,亦更能彰顯一國訴訟民主與對人的終極關懷。否則,被追訴人面對自己財產權遭受國家不法侵害卻無能為力,那么憲法關于公民財產權保護對其就成為空中樓閣,無根之浮萍,這正是我們強調刑事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的基本理論動因。
雖然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及相關法律就扣押、查封等干預被追訴人財產權的強制性措施設置了救濟制度,但因我國刑事訴訟目前尚處于向程序法治化的轉型、過渡階段,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的理念及具體制度設計尚存諸多不足,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狀況仍然堪憂:
從自然正義原則出發,任何人不得做自己案件的法官。然而,對比申訴、控告以及刑事賠償程序發現,我國有關刑事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制度缺失正當理念,被控侵權機關可以自己做自己案件的法官:如對于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應當退還取保候審保證金不退還的;對與案件無關的財物采取查封、扣押、凍結措施的;應當解除查封、扣押、凍結不解除的;貪污、挪用、私分、調換、違反規定使用查封、扣押、凍結的,當事人雖有權提出申訴、控告,但只能向該機關提出,只有對處理不服的,才可向同級人民檢察院申訴。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案件,可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②參見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第115條。。又如受害人要求刑事賠償,必須先向賠償義務機關提出,而賠償義務機關就是侵權機關,只有對賠償義務機關不予賠償或對賠償數額不服,才可向上一級機關申請復議③我國2012年修改的賠償法第11條、第12條與第22條。。由此不難發現,在申訴、控告以及刑事賠償中,被控“侵權”機關是承擔財產權救濟義務的第一性主體,由于侵權機關可以自己做自己案件的法官,這有可能使侵權機關為了逃避應承擔的責任,從而設置種種障礙阻撓受害者的賠償請求。
“聽審”不僅指法院的正式開庭審判,還泛指一切允許兩造對抗的程序,包括以口頭出示證據、同對方證人對證以及反詰的權利。允許當事人聽審的價值基礎在于保障當事人的參與權,因為自近代啟蒙以來,公民是刑事訴訟主體的理論獲得了普遍認同④康德指出:“人性具有天生的尊嚴,任何人都無權把別人作為達到主觀目的的手段,每個人總是把自己看作目的。”黑格爾認為,不應該把罪犯看成是單純的客體即司法的奴隸,而是把犯罪人提高到一個自由的、自我決定的人的地位。新康德主義自然法哲學的代表人物魯道夫·斯塔姆勒提出了“正當法律”的絕對要求,其中一個就是“在提任何法律要求時,必須使承擔義務的人保持人格尊嚴”。參見[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69-70.,而作為訴訟主體,就“必須擁有參與涉及自身利益的決定過程及改善自身處境的機會和手段”。⑤宋英輝.刑事訴訟原理[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72.如果公民在權利救濟中的聽審權都不能得到有效保證,其訴訟主體就難以體現,更不用說擁有參與涉及自身利益的決定過程及改善自身處境的機會和手段。為此,當“公民的權利義務將因為決定而受到影響時,在決定之前他必須有行使陳述權和知情權的公正的機會”。⑥季衛東.法治秩序的建構[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24.這是現代法治國家貫徹程序正當的基本要求,亦被視為是司法民主和正義的最低限度,作為一項底限正義,其同樣適用于刑事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然而,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僅規定當事人財產權受侵害可提出申訴或控告,但未具體規定其在申訴、控告中享有陳述、質證及答辯的權利。根據我國新賠償法第27條⑦我國新《賠償法》第27條規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處理賠償請求,采取書面審查的辦法。必要時,可以向有關單位和人員調查情況、收集證據。賠償請求人與賠償義務機關對損害事實及因果關系有爭議的,賠償委員會可以聽取賠償請求人和賠償義務機關的陳述和申辯,并可以進行質證。”,賠償請求人雖有陳述、申辯以及質證的權利,但僅限于賠償請求人與賠償義務機關對損害事實及因果關系有爭議的情形,而且對有爭議的情形,賠償委員會是可以而非必須聽取賠償請求人和賠償義務機關的陳述、申辯及質證,當事人的聽證權不能得到有效保障。由于當事人的聽審權是保障救濟權的輔助權利,現在該輔助權利的缺失,從某種意義上說,使得救濟財產權的救濟權這一主權利形同虛設,自身難保。
程序法定是構建刑事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制度的基礎理念和原則,它要求刑事司法機關對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須遵循法定的步驟和方式,否則,要對此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鑒于程序法定為權利救濟參與者提供了統一化標準進而有助于避免救濟行為的隨意性和隨機性,這不論對限制恣意權力還是保障公民權利都具有重要意義。然而,在我國現行刑事訴訟制度下,由于財產權救濟程序保障理念的缺失,導致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程序法定化不足:
一是沒有具體設定申訴、控告的處理期限。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僅規定:“受理申訴或者控告的機關應當及時處理”,“人民檢察院對申訴應當及時進行審查”,但對申訴、控告的具體處理期限則未規定。由于“及時”是一個富有彈性的語詞,這就有可能使有的機關因無法律明確規定而故意拖延對申訴、控告的處理,進而導致財產權救濟的“遲來正義”。
二是對申訴、控告的證明責任沒有涉及。證明責任是一個可以做出多種解釋的概念,按一般理解,其指提出證據證明案件事實的責任。證明責任的實質是不利后果的承受,即承擔證明責任的主體未能有效履行其證明責任則承擔對其不利的訴訟后果⑧龍宗智.證明責任制度的改革完善[J].環球法律評論,2007,(3).。在權利救濟中,證明責任明確不僅有利于證據收集,而且在沖突雙方對事實爭議相持不下時,可為“法官”裁決提供依據。然而,對于當事人提出的申訴、控告,是遵循“誰主張,誰舉證”還是由被控方舉證抑或雙方分別承擔相應證明責任,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沒有任何規定,這有可能導致處理申訴、控告過程中的“僵局”出現,負責救濟機關對此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為難。
現代法治國家亦被稱為“裁判國家”或“司法國家”,這是對司法權重要性的形象描述。司法國家的一個重要特征是法院充分發揮其司法救濟功能,通過對被侵害權益的恢復或補救,進而為每一個公民權利提供有效公正的制度保障。司法救濟的思想基礎和法理依據是近代以來十分流行的自然法理論。根據自然法理論的觀點,國家是建立在契約的基礎之上,國家權力源于人們一部分自然權利的讓渡,而人們讓渡自然權利是為了讓國家更好地保障個人權利。基于這一理論,人們已經把自衛權和報復權等私力救濟權通過契約讓渡給了國家,從而使國家應承擔起對人們予以保護的義務。為此,任何人的權利受到侵害,都有權得到公正和有效的司法救濟。國家不僅受法律和權利的約束,而且受公正有效司法保護的約束⑨[德]哈特穆特·毛雷爾.行政法學總論[M].高家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106.。
在我國,由于司法至上觀念的缺乏,刑事被追訴人對于自己財產權遭受國家不法侵害卻不能直接以行使訴權方式請求法院救濟,如2000年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第(二)項規定,“公安、國家安全等機關依照刑事訴訟法的明確授權實施的行為”不屬于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提起行政訴訟的受案范圍;1999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及國家安全部《關于取保候審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8條規定,“沒收取保候審保證金和對保證人罰款均系刑事司法行為,不能提起行政訴訟。當事人如不服復核決定,可以依法向有關機關提出申訴。”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115條規定,對于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實施的不法扣押、查封、凍結等強制性措施,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只能向該機關提出申訴、控告,即便對處理不服,最多只能向同級人民檢察院申訴。又如我國賠償法規定,財產權受侵害人對賠償義務機關及復議機關的處理不服,雖可向法院提出申請,但法院對刑事賠償一般不采取直接開庭審理方式進行,其遵循的是一裁終局原則,不具有訴訟的特征。根據上述規定,就我國目前而言,被追訴人對于刑事司法機關實施的扣押、查封、凍結等強制性行為不服,不能直接以行使訴權方式向人民法院請求救濟。司法救濟方式被禁用,致使刑事被追訴人財產權缺失公正救濟制度的保障。
搜查尤其是無證搜查就如一柄雙刃劍,其既是同犯罪作斗爭的有效手段,亦是侵害公民權利的利器。英國丹寧勛爵大法官曾指出:社會為了防衛自身,有必要賦予特定機關有權對不法分子實施逮捕、搜查和監禁,且只要這種權力運用適當,這些手段都能成為自由的保衛者,但這種權力也可能被濫用,而如果它被濫用,那是任何暴政都要甘拜下風的。由于搜查既可對他人人身發動,也可針對他人財物實施,而對他人財物實施搜查常伴隨必要的強制力行為,如開鎖、啟封乃至破門而入,這難免給他人財產權造成實際侵害。然而,我國刑事訴訟法未針對搜查侵權設置救濟方式,國家賠償法亦將其排除出刑事賠償之外。公民面對自己財產權遭受國家不法搜查侵害卻無能為力,這對公民尤其對被追訴人財產權保護極為不利。
1.裁決者中立。基于人性天生具有自私利己的弱點,如果同案件有利害關系的人可做自己案件的法官,那么他就有可能會基于自身利益而徇私或徇情枉法。美國當代程序正義理論的集大成者邁克爾·貝勒斯認為,在現實生活中,利益沖突或偏見是影響審判者公正性的一個重要因素⑩魏曉娜.刑事正當程序原理[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230.。我國法學家沈家本雖未明確闡述裁決者應具有中立性,但亦指出:“法之善者,仍在有用法之人”,倘若“用法者得其人”,則“法即嚴厲亦能施其仁于法之中”;“用法者失其人,法即寬平亦能呈其暴于法之外。”[11]陳衛東.司法公正與司法改革[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2.409.由此可見,作為法律實施的“用法者”,其在權利救濟過程中的重要性可謂舉足輕重,特別是在刑事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中,被控侵權者是代表國家行使權力的刑事司法機關,更要求裁決者“具有超越政治的獨立性,按照自身的邏輯運行,不為任何政治利益所左右”。[12]楊一平.司法正義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179.否則,權利救濟就失去制度的正當性基礎。但必須注意的是,樹立權利救濟裁決者中立的理念,并不意味著權利受侵害均要由中立法院予以救濟,如當事人對于“侵權”機關就其申訴、控告所作處理予以認可,沖突得以和平解決,這無疑是一種比較理想的結果。但若刑事被追訴人對被控“侵權”機關的處理依然不服,在此情形下,有必要賦予其有權向法院提起訴訟,這是確保被追訴人財產權獲得公正救濟的需要。
2.保障被追訴人聽審權。被追訴人享有陳述、質證及答辯的權利,這是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制度正義的底限。在俄羅斯,刑事訴訟法不僅規定“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有權就進行訴訟行為或做出訴訟決定提出申請,以確定對刑事案件有意義的情況、保障申請人或其被代理人的權利和合法利益”,“刑事訴訟的參加人可以對調查機關、調查人員、偵查員、檢察長和法院的行為(不作為)和決定依照本法典規定的程序提出申訴,其他人員也可以就……涉及其利益的部分內容提出申訴”,而且規定當事人在“檢察長審議申訴程序”及法院“審議申訴的審判程序”中的聽審權,如在審議申訴的審判程序中,開庭時法官應宣布何種申訴應予以審議并提交給出庭人員,向出庭人員說明他們的權利。如申訴人出庭,則由申訴人陳述申訴理由,之后聽取其他出庭人員的意見,法院應向出庭人提供答辯的可能性[13]俄羅斯刑事訴訟法典[M].黃道秀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92-94.。當事人聽審權有助于保障其救濟權的實現,倘若缺失一系列具體聽審權作保障,救濟權就會淪為一項空洞的權利。有鑒于此,我國刑事訴訟法及國家賠償法應明確規定當事人在申訴、控告及刑事賠償中享有聽審權,如除涉及國家秘密或個人隱私外,對于當事人提出的申訴、控告應當采取開庭的方式進行。開庭時,先由主持人宣布對申訴、控告予以審議以及到場人員的權利和義務,然后由申訴、控告人陳述申訴或者控告的理由,被控方有答辯的權利,雙方可就有爭議的事實進行辯論,通過聽審權保障被追訴人財產權救濟的正義實現。
1.設置明確的處理期限。俄羅斯刑事訴訟法規定:對當事人提出的申請和申訴,應立即給予審議和解決,如不可能立即對偵查過程中提出的申請做出決定,則應在提出申請之日起的3日內解決。對當事人就偵查員、檢察長和法院的行為和決定提出的申訴,要求檢察長應在收到申訴之日起的3日內予以審議。在特殊情況下,如對申訴的審議需補充材料或采取其他措施,則可在10日內審議,對此應通知申訴人[14]俄羅斯刑事訴訟法典[M].黃道秀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92-94.。通過立法對受害人財產權救濟的處理期限予以具體設定,有助于避免救濟的“遲來正義”。基于此,我國應借鑒俄羅斯刑事訴訟立法,對現行刑事訴訟法第115條予以完善:即對于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應退還取保候審保證金不退還的;對與案件無關的財物采取查封、扣押、凍結措施的;應當解除查封、扣押、凍結不解除的;貪污、挪用、私分、調換、違反規定使用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的,當事人等有權向該機關申訴或者控告。受理申訴或控告的機關應在收到請求之日起5日內予以審議,如有特殊情況,可在15日內予以審議,但應通知申訴、控告人,并說明理由。對處理不服的,可向同級人民檢察院申訴;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案件,可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人民檢察院對申訴應在3日內進行審查,情況屬實的,通知有關機關予以糾正。
2.合理分配證明責任。為避免因為證明責任不明可能導致處理申訴、控告中的僵局出現,有必要對申訴、控告的證明責任予以合理分配。具體制度設計可以這樣安排:首先,當事人應就其財產遭受不法扣押、查封、凍結以及因此所受損害的事實予以舉證。然后,由被控“侵權”機關就自己實施扣押、查封、凍結等強制性行為的合法性承擔證明責任,如果被控機關不能對自己行為的合法性予以舉證或者不能對自己行為與當事人的財產權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予以合理解釋,那么被控刑事司法機關要承擔對其不利的法律后果。
針對公民財產權遭受公權力的不法侵害,很多國家的刑事訴訟法賦予公民有權請求司法救濟,如《德國刑事訴訟法》第98條第(二)項:未經法官決定而扣押了物品的官員,……當事人可隨時申請法官裁判[15]德國刑事訴訟法典[M].李昌珂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5.28-29。《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86條:被審查人對有關返還被扣押物的裁定均可向上訴法院提起上訴[16]法國刑事訴訟法典[M].余叔通,謝朝華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90.。《日本刑事訴訟法》第430條:對檢察官或檢察事務官所作的關于扣押或返還扣押物的處分不服的人,可向與該檢察官或檢察事務官所屬的檢察廳相對應的法院,請求撤銷或變更該項處分。對司法警察職員所作出的前款處分不服的人,可向司法警察執行職務地的管轄地方法院或簡易法院請求撤銷或變更該項處分。在美國,對警察實施的非法扣押,受害者可以州法律為根據提起民事侵權訴訟,也可以聯邦憲法和民權法為根據,提起憲法侵權訴訟。《世界人權宣言》第8條:“任何人當憲法或法律所賦予他的基本權利遭受侵害時,有權由合格的國家法庭對這種侵害行為作有效的補救。”
在我國,現行憲法雖沒有明確規定公民享有訴權,但亦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的違法失職行為,有向有關國家機關提出申訴、控告和檢舉的權利。為此,針對刑事訴訟中財產權司法救濟缺位這一結構性缺陷,有必要借鑒法國、德國等國家的作法,構建司法救濟制度。否則,“如果一個國家的法律制度中存在著大量的不可訴的領域,如果司法權不能介入所有的法律爭議,那么,司法權就不能擔負起有效保護公民權利的功能,這個國家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法治國家。”[17]蔣秋明.訴權的法治意義[J].學海,2003,(5).但考慮到我國目前同犯罪作斗爭仍面臨嚴峻形勢,在刑事訴訟中設立司法救濟制度應從我國國情出發。具體而言,當事人對扣押、查封、凍結等強制性措施不服,現階段還不宜賦予其有權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由“侵權”機關就此進行先行處理仍有必要,只有對有關機關的處理依然不服,才賦予當事人有權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由人民法院通過司法裁決方式對受侵害財產權進行救濟。
1.構建中立刑事賠償義務機關。鑒于我國刑事賠償義務機關為侵權機關的制度設計存在明顯的不足,我國可借鑒世界上其他國家的立法,由相對中立機關承擔刑事賠償義務[18]如美國,由司法部作為賠償義務機關;在瑞士,由財政部門作為賠償義務機關;在英國,由國務大臣(Secretary of State)代表國家向受害者支付賠償費用;在德國,賠償義務機關由司法行政機關擔任。。在我國,考慮到司法行政機關在刑事訴訟中處于相對中立地位,而且業務也比較少,這有利于其集中精力投入到刑事賠償中去,此外,司法行政機關目前承載法律援助職能,表明其具有處理刑事賠償所需的人力資源。為此,建議將司法行政部門設立為我國刑事賠償義務機關。但返還財產、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和賠禮道歉,仍需由侵權行為機關自己履行。
2.將先向復議機關提出復議的必經程序修改為可選擇程序。我國現行國家賠償法關于“復議是向法院提出賠償先行處理程序”具有明顯的不合理性,有必要將這一程序改為可選擇的程序,即賠償請求人對賠償義務機關所作處理不服,既可以向其上一級機關申請復議,也可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賠償請求。如果賠償請求人選擇先提請復議,對復議不服的還可再向法院提出請求;倘若賠償請求人首先選擇向法院提出賠償請求,法院對刑事賠償應當采用直接言詞的方式進行公開審理(涉及國家秘密和個人隱私的除外),作為原告的賠償請求人與被控“侵權”機關原則上必須出庭,在庭審過程中,應當充分保障原被告雙方的訴訟權利,對法院審理后所作出的裁決,如果原告或被告不服,有權向上一級法院提起上訴。
3.在刑事賠償中引入聽證程序。聽證程序具有訴訟程序中兩造對抗、法官居中裁決的構造模式,體現了程序正義原則。正如有學者所指出:在聽證程序中,賠償申請人有權與被控侵權機關當面對質,這不僅有利于裁決者辨明證據的真偽和法律適用的是非,而且有利于減少受害人事后不服上訪、申訴的比例,提高賠償程序的質量[19]徐來.國家賠償審判工作方式將作重大改革:引入聽證程序[N].法制日報,2002-01-20(1).。因此,為克服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對刑事賠償案件主要采用書面審查方式存在的不足,我國賠償法應明確規定,對于是否存在侵權行為事實或損害結果、賠償方式及賠償數額存在很大分歧或者社會影響較大的案件,應采取聽證方式進行,除非有法定情形外,刑事賠償聽證程序應公開進行[20]我國2012年修改的《賠償法》第27條規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處理賠償請求,采取書面審查的辦法。必要時,可以向有關單位和人員調查情況、收集證據。賠償請求人與賠償義務機關對損害事實及因果關系有爭議的,賠償委員會可以聽取賠償請求人和賠償義務機關的陳述和申辯,并可以進行質證。”。
4.增設對賠償委員會裁決不服的上訴程序。我國現行賠償法一方面規定法院賠償委員會對刑事賠償實行“一裁終局”,另一方面又規定賠償請求人對法院生效裁決享有申訴的權利,如果是基于救濟賠償請求人的權利考慮,為何不在法院賠償委員會作出裁決的時候,就賦予其對裁決不服享有提出上訴的權利,而非要等到裁決發生法律效力后,對賠償委員會所作的確有錯誤的裁決才可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出申訴?為避免賠償申請人不必要的申訴,維護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生效裁決的權威性和穩定性,有必要在賠償法中增加規定:賠償請求人對法院賠償委員會的賠償決定不服,其有權向上一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提出上訴。
1.告知。針對我國當事人無權知悉有關搜查情況存在的不足,有必要在刑事訴訟法中增設告知制度:即偵查人員進行搜查后,應在3日內將搜查理由、過程及結果等有關情況制作文書并交給當事人,當事人有權要求偵查人員制作證明書。設立“告知”制度,一是基于對公民訴訟主體及人格尊嚴的尊重,二是可消除當事人因搜查可能產生的不安與疑慮。
2.復議。當事人對搜查不服,可以向偵查機關提出復議,對于當事人提出的復議請求,偵查機關應在法定期限內予以處理,筆者認為,可將這一期限規定為3日較為適宜,自偵查機關收到復議書的次日開始計算。偵查機關復議后,如認為搜查行為違法,應對此作相應處理并告知當事人。即便認為搜查合法,亦應將搜查的事實和法律依據告知當事人。
3.申訴。對當事人的復議請求,偵查機關不予受理或者在法定期限內不予處理或者當事人對處理結果仍然不服的,有權向檢察院或法院申訴,法院或檢察院對此必須受理并在法定期限內作出決定,當事人對申訴的處理應服從,不得就此再向其他國家機關進行申訴。
4.賠償。由于搜查的實施常常要采取開鎖、啟封乃至破門而入等必要“物理強制力行為”,這難免給被追訴人財產造成損害,為此,有必要把違法搜查造成的物質損失列入刑事賠償范圍。否則,這不論是對被追訴人財產權保護還是對于抑制非法搜查行為都極為不利。
5.建立無證搜查自動提交審查機制。在無證搜查中,由于偵查人員無需任何機關的令狀簽發就可對他人人身、物品、住處進行搜索和檢查,這種幾乎不受制約的權力雖是同犯罪作斗爭的有效手段,但若不加以適當限制,有可能給公民權利造成重創。因此,有必要構建無證搜查自動提交司法審查機制,即偵查機關實施無證搜查后,應在24小時內將記載有搜查理由、時間、地點、對象及結果的筆錄自動提交檢察機關予以審查。對于檢察機關在自偵案件中實施的無證搜查,須在24小時內將搜查筆錄自動提交同級人民法院予以審查,對故意不將無證搜查情況自動提交審查的偵查人員,應給予警告、記過甚至開除等行政處分。
在國家權力與被追訴人權利處于直接二元對立的刑事訴訟中,不論制度如何完善,都難以從根本上杜絕權力不去為“惡”,而只能最大限度減少其“惡”行。為此,對遭受權力“惡”行侵害的被追訴人財產權給予有效救濟就愈顯迫切和亟需,亦更能彰顯一國訴訟民主與對人的終極關懷。否則,被追訴人面對刑事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實施不法搜查、扣押、查封及凍結等強制性行為卻無能為力,那么憲法關于公民財產權保障對其就毫無價值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