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桂琴
(隴南師范高等專科學(xué)校英語系 甘肅 隴南 742500)
《簡愛》問世以來已一百多年,始終是英國小說中擁有廣大讀者的一部作品。該書主要描寫了簡愛這個孤女令人同情的身世以及她與羅切斯特之間那段離奇曲折而又纏綿動人的愛情故事。《簡愛》在1847 年出版時,即獲得英國著名小說家薩克雷的好評,有的評論家就熱烈地贊揚它比五十部特羅洛普五十部狄更斯和其他人的小說加在一起還更有價值。而馬克思也把夏洛蒂·勃朗特與狄更斯等并列在一起,稱贊他們的作品中揭示出來的社會真實,比一切政治家,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1](P7)。小說之所以獲得如此重大的成功,就是因為它通過一部個人化的歷史,寫出了后殖民主義文學(xué)普遍的錯位或誤置主題。在錯位與誤置的情況下,努力尋求構(gòu)建個人的空間進而進行自己的身份確認。
簡愛是個孤女。她出生在窮牧師家庭。父親在傳教布道時染上傷寒,殃及母親,一月之內(nèi)雙親相繼去世。當時簡愛是個孤女,被送到舅媽里德太太家撫養(yǎng)。里德先生臨終前曾囑咐妻子,要像對待自己的三個孩子那樣照顧這個孤女。但自從舅舅一死,簡愛就過著10 年被歧視虐待的生活。一次,比她大四歲的表哥把她打到在地,鮮血從頭上流下,生物體的生存需要和自我保護功能使她回手反擊。而舅媽卻把她關(guān)在舅舅去世時住過的紅屋子里。簡愛害怕極了,精神受到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簡愛作為一個孤女,她不但毫無地位和尊嚴,連在這個大宅子中獲得一個安靜的私人空間都成問題。她不甘心就這樣生存下去,從此,簡愛就經(jīng)歷了一個大幅度的空間移位和空間轉(zhuǎn)換過程。這是一個從舊世界到新世界,從“他者”的世界到“自我”世界的轉(zhuǎn)換,而這個空間轉(zhuǎn)換和構(gòu)建過程也是她自我意識構(gòu)建的過程。
顯然,小說對主人公在來舅媽家及其后一連串偶然事件的安排不是故弄玄虛,而是具有深刻的社會隱喻意義。作家要借“紅屋子”和父母的早亡來暗示主人公身體的“錯位”或“誤置”,由此'“錯位”或“誤置”引發(fā)主人公一系列生存狀態(tài)的“無根性”。錯位引出的一個問題首先是主人公生存空間的喪失。小說中寫道:“那一天是沒法出去散步了……這就談不上再到外面去活動了。這倒正和我心意。情節(jié)繼續(xù)發(fā)展,簡愛越出了處于中心位置的一家子退入了合法的室內(nèi)空間:撤退空間或叫休息室。在17、18 世紀英法兩國中產(chǎn)階級的上升潮流中,對家庭空間銘文的熟練操縱是眾所周知的。[2](P101)簡愛退入的地點看來是合適的。簡愛在這里把自己進行了獨特的邊緣化。但就是在這里,仍然被表哥發(fā)現(xiàn),并被毆打。結(jié)果是里德太太設(shè)法把她送進50 里開外的一所名為“慈善學(xué)校:實為孤兒院的地方。這里地處荒涼山谷,生活條件惡劣,伙食差,吃不飽。一天,院長布羅克郝斯特帶著妻子女兒來校視察。因為她事先曾聽里德太太說過,簡愛是個愛說謊的孩子,并下令她站在高腳凳上示眾。這件事表明,簡愛在這里依然沒有尊嚴,沒有自己的生存空間,處于眾人監(jiān)視之下。盡管后來,她通過自己努力獲得大家的好感。
縱觀整部小說,我們不難看到,無論是寄生在舅舅家,還是在洛伍德學(xué)校,無論是在桑菲爾德莊園羅切斯特家里,還是在荒原莊圣約翰家里,無論是一人獨處還是與人共處,簡愛始終是一個流浪者,一個局外人,一個無根的人。在里德舅舅家,連女仆也看不起她。在洛伍德學(xué)校,簡愛最初被處于嚴重地監(jiān)視之下。當她被罰站在凳子上示眾時,校長布羅克郝斯特先生說道:“……你們必須小心提防她,避免學(xué)她的樣。必要的話,不要跟她作伴,不要讓她參加你們的游戲,不要讓她跟你們一起談話。老師們,你們一定要看牢她,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考察她的各種行為……”[1](P67)而作為里德家的親戚和洛伍德學(xué)校的學(xué)生,她沒有自己獨立的身份,地位和尊嚴,成為流放者和三等公民。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在里德舅舅家,還是在洛伍德學(xué)校,無論是在羅切斯特家里,還是在圣約翰家里,在種種事件中,簡愛都是被動的、被剝奪的。在里德舅舅家,她被剝奪了生存權(quán),在羅切斯特家里,獲得的羅切斯特的愛情,又被瘋女人伯莎·梅森剝奪,在圣約翰家里,差點被宗教剝奪自由。有時,她甚至無法決定自己該何去何從,無法獲得自己獨立的人格和尊嚴。
當代文化批評理論認為:“空間并不是人類活動發(fā)生于其中的某種固定的背景,因為它并非先于那占據(jù)空間的個體及其運動而存在,卻實際上為他們所建構(gòu)。”[3](P187)這里的空間指地理空間,這里加以引申,指生存空間。從現(xiàn)象學(xué)角度看,空間絕不僅僅是人類生存的背景,而是生存本身。正如加斯東·巴什拉在其《空間詩學(xué)》一書中引用的法國詩人N·阿那德詩句所言:我就是我占據(jù)的空間。[4](P137)空間不但為主人公的活動提供了背景,甚至可以說,它們本身就是主人公存在狀態(tài)的一種象征。那么,簡愛從何時開始有了構(gòu)建個人空間的想法,又時如何開始構(gòu)建她的空間呢?錯位與自我重新定位是密切相關(guān)的,對簡愛來說,錯位是她作為個體無法自主的生命狀態(tài)。但她可以通過自己的行動來重新來給自己定位。在筆者看來,簡愛為獲得自己獨立的人生追求,一方面是對失去父母失去孩童時代的安全追求,另一方面是對移位后自我身份和價值的重新定位。對于簡愛來說,尊嚴不僅僅是面子問題,而是人格獨立的象征。她對此如此敏感,就因為她是一個無根的漂泊者。能否擁有尊嚴和人格獨立,成為她卻之不去的,難以擺脫的心理情結(jié)。
細讀全文不難看出,《簡愛》中的主人公——敘述者,被一種無可名狀的焦慮感所壓倒。簡愛首先被“誤置”于里德舅舅家。這個家庭被稱為蓋茨黑德府。在小說開頭,當主人公終于以為找到了一個私密的空間——休息室,可以讀書而感到高興時,但不久這種感覺就被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感覺所壓倒,那就是對于可能的入侵者的焦慮——擔心被發(fā)現(xiàn)。果然被表哥發(fā)現(xiàn)并遭到毆打。正是這種焦慮感支配了主人公的整個生存狀態(tài),成為整個敘事的內(nèi)驅(qū)力。在這個家庭里主要有里德夫人,簡愛的表姐妹伊麗莎和喬治娜,表兄約翰里德,兩個仆人蓓西和阿博特小姐。簡愛面對約翰里德的蠻橫,他姐妹的傲慢,他母親的憎厭,傭人們的偏見,發(fā)出這樣的疑問:“我為什么老是吃苦頭,老被呵斥,老受責怪,老是有錯呢?”她自己跟蓋茨黑德府完全不協(xié)調(diào)。其實,在這個家庭中,簡愛總是處于弱勢地位。并非她不反抗,不想反抗,而是在她想要發(fā)言之前就被認為沒有權(quán)利,亦即沒有生存的空間。因此,當里德太太打算送她去慈善學(xué)校時,她完全同意了。但是,在送她去學(xué)校之前,里德太太對校長布羅克郝斯特先生說道:“布羅克郝斯特先生,我想我在三個星期以前寫給你的信里已經(jīng)說過,這個小姑娘的性格脾氣不大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因此,你要是肯收留她進洛伍德學(xué)校的話,我會樂意聽到校方要求學(xué)監(jiān)和老師們嚴厲地看管她,而且要提防她最壞的毛病——愛騙人。”但是,簡愛也進行了回擊:“別人都認為你是個好女人,其實,你很壞,又狠心。你才會騙人呢。”為了獲得獨立,主人公開始了獨特的空間構(gòu)建與自我的重新定位過程。
簡愛是英國文學(xué)(而且不止英國文學(xué))中第一個對愛情,生活,社會以至宗教都采取了獨立自主、積極進取態(tài)度的女性形象。其實,書中描寫的四次經(jīng)歷,蓋茨德府的不幸童年,伍德學(xué)校的艱苦歲月,桑菲爾德的青春覺醒,到荒原莊的最后成熟,每一次,簡愛都在與自己的命運抗爭。在洛伍德學(xué)校,她通過自己的努力,重獲自尊。就拿簡愛對羅切斯特的愛情來說,她并不把彼此社會地位的懸殊看得太重,處處顯示出自尊自重,明確地對羅切斯特宣稱:“我與你是同樣的人。”她面對富家小姐英格拉姆這位驕傲高貴的情敵時,毫不自慚形穢,卻自信與羅切斯特最為匹配。而一旦發(fā)現(xiàn)他有還活著的瘋妻時,有毫不猶豫地離開她留戀的人和留戀的地方,獨自奔向渺茫的前程。更難得的是,她在兩性的戀愛關(guān)系中,并不滿足于被愛,而是毫不隱諱自己的感情,一改女性總是扮演受男性傾慕和愛護的角色,要在平等的地位上追求新型的愛情和婚姻關(guān)系,同樣,在對生活的態(tài)度上,簡愛也從幼年時期迷戀描繪大海、礁石、沉船的圖畫到成長后時時仰望星空,遠眺山野,表現(xiàn)出不安于平靜無波的生活,熱望改變現(xiàn)狀,走向更大的生活圈子.
從后殖民批評理論看,簡愛對生存空間的尋求,涉及作家本人的文化認同危機和身份焦慮。
我們知道夏洛蒂·勃朗特本人有著復(fù)雜的文化身份,與其筆下的主人公簡愛一樣,也曾當過家庭教師,夏洛蒂的父親特里克·勃朗特是愛爾蘭人,由于家庭敗落讀不起書,無奈逃出農(nóng)村,進入劍橋大學(xué)攻讀神學(xué)后回到山村謀到一個牧師的職業(yè)。而女主人公簡愛的父親是個窮教士,父母結(jié)婚后,在一個大工業(yè)城市當副牧師,兩人因感染傷寒去世。夏洛蒂父母也曾生過六個孩子,由于家庭貧困,體弱多病,陸續(xù)夭折,在父親的啟蒙下,他們在青少年時代就已嘗試性創(chuàng)作過一些詩歌、小說和劇本,后因生活所逼,為謀生計,夏洛蒂姐妹三人都曾離家出走。就像書中女主人公簡愛一樣,在一些鄉(xiāng)紳家里做過家庭教師,這是當時英國社會中被歧視、遭嘲笑的低賤職業(yè),其社會地位與家里傭人相差無幾,在筆桿成了男性唯一專利品的年代,夏洛蒂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路也極為艱難“在本應(yīng)該平靜地寫的時候,她卻在盛怒中寫作;在本應(yīng)該明智地寫的時候,她卻愚蠢地寫作;在本應(yīng)該寫筆下人物的時候,她卻在寫她自己,她在與她的命運作戰(zhàn)。”[5](P522)《簡愛》第一版就是以柯勒·貝勒一個男性名字出版的小說,因此,就像女主人公簡愛一樣,夏洛蒂也成了一個邊緣人,一個局外人,小說中簡愛想獨立的意識,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反映了作家自己身份認同危機和由此帶來的焦慮。
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考察,夏洛蒂筆下的簡愛不僅僅是一部女性獨立的宣言,也是作家心靈的自傳,在女主人公簡愛那心酸曲折的人生路上,留下了作家夏洛蒂·勃朗特自身的影子,凝聚了作家對一代女性命運的思考與抗爭。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沖擊下,婦女的獨立自主意識已成為引人注目的全球化問題,處在第三世界中的婦女們正在經(jīng)歷一系列的錯位、誤置的痛苦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講,簡愛構(gòu)建自己的生存空間,通過一系列事件進行的自我身份的認同,就有了更廣泛的意義。
[1]夏洛蒂·勃朗特,吳鈞燮譯.簡愛[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
[2]魏天真,梅蘭.女性主義文學(xué)批評導(dǎo)論[M].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
[3]丹尼.卡拉瓦羅,張衛(wèi)東等譯.文化理論關(guān)鍵詞[M].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
[4]Gaston Pachelard,The Poetics of Space[M].New:Beacon Press,1994.
[5]弗吉尼亞.伍爾夫,王義國等譯.一間自己的屋子[A].伍爾夫隨筆全集[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