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洱，品味茶的溫度

楊春山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作為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茶，在七彩云南，到處可見其綽約的風姿和身影。從小，我就喜歡喝家鄉的油茶。在一個小陶罐里放入一把大米和一勺豬油，置于火塘邊烘烤，待大米被烤得金黃時，再放入一撮茶葉，快速抖動后注入開水，隨著“哧啦”一聲響，撲鼻的茶香便彌漫了整個廚房和庭院。然后，將茶罐放在火塘上煨煮，沸騰后便可倒入茶杯中飲用。根據各自的口味，可以放入鹽或紅糖，不少人家還把火麻、蘇子、花生、核桃等磨碎后，加入油茶里提味，讓油茶變得既美味又營養。油茶對茶葉的品質沒有特別的要求，即便質量差的茶葉，也能做出噴香的油茶。油茶做好后，前面幾杯要先敬家里的長輩或客人，家鄉也因油茶而衍生出了一套禮儀。家鄉人對茶的熱愛，在滇西北留下了“麗江粑粑鶴慶酒，永勝油茶家家有”的美名。

工作以后，因為油茶制作程序的繁瑣，只能逐漸遠離油茶，開始喝泡茶。在嘗試過很多種茶葉之后，我逐漸喜歡上了普洱熟茶的味道和口感。忙累了一天之后，用閑適的心態，在書房里，慢慢地泡一壺普洱，讓縷縷茶香伴隨著我閱讀和寫作。這樣的時光，是愜意而從容的。有了普洱茶的陪伴，可以忘記工作和生活中的煩惱，可以靜靜地感悟人生中的悲歡得失。我常常想，在橫斷山里生長著的那么多茶樹，會是哪一棵上的哪幾片葉子，被一只柔嫩的手摘下，經歷了繁復的制作過程后，來到了我的書房，鉆進了紫砂壺里，和我生命中的某個時刻邂逅？那些在橫斷山皺褶里生長著的茶樹，吸納了自然的陽光、風雨，又被充滿了靈氣的云霧浸潤，最終，它滿懷柔情地和我相逢，用它的香醇，滋潤了我的味蕾，讓清香不絕地飄散在我的心中，從而濡養了我的文字，這種機緣，能夠讓我遇上，是今生我和它的不解之緣。

而這次，我得以來到了普洱，來到這個以茶聞名于世的地方。普洱，在七彩云南，是一個地名和茶名結合得最緊密的地方。隨著客車在山嶺間穿行，我的目光經常會和大片大片的臺地茶遭遇。那些整飭的茶樹，一株株，一行行，一列列，挺立在山丘上，讓我的眼睛被無邊的綠意所包圍。山坳里的云海，時而低沉，時而飄逸，我知道，那些云海深處，便是普洱茶生長的地方。雖然已是初冬，但這些茶樹徜徉在普洱低海拔的懷抱里，依舊蒼翠欲滴。在這些茶樹上，我的目光觸摸到了它所散發的溫度。

在普洱，你會情不自禁地和茶樹、茶葉依戀。在佤寨、傣寨和布朗山寨，在孟連、西盟、瀾滄，我們的腳步，一次次被飄香的普洱茶牽絆，坐在小小的閣樓里，看民族少女嫻熟地泡茶，是一種目光的享受;喝著一杯杯泛溢著清香的茶湯，是一場味覺的盛宴。一個年輕女子，只要坐在茶幾前泡茶，體態中就會透露出一種雅致的韻味。匆匆的行程，有了茶的香味，就變得舒緩起來。行走是一場腳步的跋涉，但在茶的王國里行走，腳步上也會飄散出淡淡的清香，讓行走充滿了詩意。

喜歡茶，甚至不需要理由。茶，是情感的粘合劑，是生命的安魂曲，是時光的酵藏術，在普洱，品味的不僅只是妙曼的茶香，還有佤族、傣族、布朗族、拉祜族、哈尼族群眾的樸實與熱情。在一個個山寨，老人們守著古樸的房屋，專心致志地分揀著茶葉，或是晾曬一年的收成。太陽的光斑照射到他們蒼老而布滿了皺紋的臉上，讓他們顯得更加的純樸寧靜，就像一幅油畫里的場景。我不愿用閃光燈去驚擾她們，美好的記憶，鏡頭是無法記住的，只能把它永遠存留在內心里。

其實，一個人和一個心儀的地方遭遇，有時也會猝不及防。在普洱，我經常問自己一個問題：我來了，我是期待著一棵茶樹的邂逅，我觸摸到了茶樹的溫度，但那漫山遍野的茶樹，能夠感知到我坦蕩的心跡和急切的心情么？我無法回答自己。但我知道，來，或者不來，其實，普洱茶都已經和我私訂終身。在景邁山的萬畝古茶園，我看到了無以計數的茶樹，它們在山地里自由自在的呼吸，上天所賦予它們的每一根枝葉，它們都倍加珍惜，在這個初冬，它們開始蟄伏，開始收斂鋒芒。蟄伏，是為了蓄積生命的厚度，為了涵養儒雅的品格。到來年開春，它們便會綻放出無數新芽，用一抹新綠，孕育出世間少有的清香。這是茶樹的寬容與奉獻，也是我們應該汲取的力量之源。

普洱的茶樹，沒有挺拔的身姿，沒有秀麗的容顏，沒有艷麗的花朵，它們以樸實，和一座座大山擁抱;它們以敦厚，和一個個村莊纏綿。云霧升騰，它們汲取空靈的滋潤;陽光普照，它們沐浴和煦的春光;月光流瀉，它們衍生新葉的清澈。與自然的不斷磨合，讓它們的每一個嫩芽里，都充滿了馥郁的芬芳。樸實的茶樹，把它們的溫度一絲半縷地揮發出來，逐漸向著人們的內心滲透。永存的信念，讓茶樹歷經千年的時光洗禮后，依然能夠散發出彌遠的悠香。也正是我從普洱的茶樹中，觸摸和感知到的溫度。

人的一生，正如一壺普洱茶，經歷了春的萌發，夏的熱烈，秋的積淀，冬的沉寂之后，以醞釀和酵藏，不斷增添內涵，增加靈魂的高度和厚度，適時展示出生命中最為輝煌的篇章。

從滇西南的普洱到滇西北的永勝，茶，連通了兩千里的距離，讓我第一次走進了普洱茶的原產地，去感受妙曼普洱的幸福時光。其實，早在千年之前，我們的祖先，就已經用堅實的腳步，趕著馬幫走出了一條曲折而漫長的茶馬古道，讓悠悠的茶香綿延在彩云之南和異國他鄉的每一個山寨與村莊。今天，我們回溯著祖先的足跡，向著普洱進發，也就是穿越歷史的記憶，去體味茶所能給我們靈魂帶來的溫度。因為茶所具有的溫度，我才能在這個初冬的陽光下，泡上一壺陳年的普洱茶，輕輕吟一首詩，靜靜地憶起在普洱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

如果時光已經斑駁/呈現出迷幻的色彩/那么/在這個初冬/我愿和普洱茶有個約會/她可以讓我/在物欲的洪流中/變成一條安靜的河流//看榴紅的湯汁/展示季節的豐潤/把一縷縷清香//沉淀在陳年的記憶里//和一壺普洱茶共坐午后/如同面對一個長者/可以促膝相談/可以把盞邀飲/共享田園詩意//愛上普洱茶很簡單/但要拋棄她實在太難/因為她來自橫斷山的云霧里/汲取了陽光雨露/沐浴著山野氣息/把儒雅的內韻/轉變為了歲月的珍藏//還是慢慢啜飲這份醇香/把對你的思念/化作目光中的溫柔/用熱情的唇和你相依/用一生不變的情懷/實現我們/今生/不見不散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