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都知道加拿大是著名的福利國家,不但公民,就連獲得永久居住權的外國人都有權申請醫療卡,加入醫保計劃,這種覆蓋全員的醫保計劃,被國人簡稱為“看病不要錢”。也許是嘗盡了看病貴、醫保不健全的苦,國人對加拿大的“看病不要錢”推崇備至,一些移民中介也往往拿醫保當做招徠客戶的金牌幌子,且屢試不爽。
傳說中的“看病不要錢”
在加拿大,醫療在很大程度上是“去商業化”的,所有加拿大省份都實行全民醫療保險,不僅公民,甚至擁有居留權的外國移民、留學生也可以享受公費醫療。在一些省份,參保人需要每年繳納不多的醫保工本費,而在魁北克、阿爾伯特等省,就連這些費用也被免除。因為全民醫保的存在,加拿大的主流醫院絕大多數是非商業性的。據加拿大聯邦衛生部的統計,全國共有醫院1227所,其中公立醫院1121所,私立醫院僅106所。
根據規定,加拿大醫保不覆蓋私立醫院,因此私立醫院是真正的商業性醫院,正因為此,患者除非有可以在私立醫院就診的商業醫療保險,否則都不會輕易選擇私立醫院,使得這些醫院生存艱難,不得不走高價路線。私立醫院的價格高到離譜的地步,一個闌尾手術,結賬后也要付幾萬加元。幾年前曾有一對澳洲夫婦來加拿大探親,結果妻子意外早產,因無醫保,不得不去私立醫院接生,巨額診費刷爆了夫婦二人的信用卡,最后丈夫不得不飛回澳洲借錢,再回加拿大“交錢領人”。
公立醫院是完全非商業化的,所有經費來自聯邦和省兩級醫保撥款,其中絕大多數來自稅收,醫院本身不經手金錢,患者在醫院治療的全部費用,都通過醫保系統劃賬(因為替患者交錢的是政府,而收錢的同樣是政府,沒有醫院的事),甚至醫生的工資也無需醫院經手,因為在加拿大,醫生是自由職業者,只是掛鉤在某個(或某幾個)醫院,而并非醫院員工,他們的工資是由醫保體系支付的。
加拿大實行層級醫療體系,病人要先看家庭醫生,家庭醫生覺得需要,才會推薦給專科醫生,而專科醫生覺得需要才會送去專業醫院,除了急診室,加拿大的醫院一概沒有門診部。當然,醫藥是分家的,住院期間醫院必須免費提供藥物,而平時開藥則不是醫院的職責(加拿大的醫院沒有門診部),而由家庭醫生負責開藥,病人自己去藥店購買。在加拿大,藥物價格很貴,普通的感冒藥如泰諾,一個療程的價格也要幾十加元,因此都是論片零賣,處方開幾片就只能賣幾片,很少有賣整包、整盒的。對于低收入家庭,加拿大政府有豁免部分藥費的補貼(因省而異),而普通家庭如果沒有商業醫療保險,就只好忍受高藥價。可以說,加拿大的藥品是“商業化”的,但由于醫藥分家,這個“商業化”和醫院體系毫無關系。
同時,也有一部分醫療機構是私營的、商業化的,主要是醫保不負擔的部分,如牙科、眼科、整容外科等,這些診所的價格十分昂貴,即使購買了商業醫療保險也是很沉重的負擔,如作者陶短房在加拿大本拿比市某私人牙科診室洗牙,即使商業醫保負擔了2/3,每次也要花掉20加元左右。
天下沒有不要錢的午餐
盡管全民醫保解決了基本看病問題,但開支龐大、效率低下。加拿大近年來醫療保健年支出都在1500億加元左右,人均約4000加元,居世界第五位,去年10月29日,加拿大健康信息研究所報告顯示,該國當年醫療保障開支達到創紀錄的2110億元,占GDP比重11.2%,平均每人達6000元上下。
這個數字看似不少,實則不多:按人均醫療保障開支計,加拿大在經合組織各會員國中不過處于中等偏上水平,這對于地廣人稀的加拿大而言只能說差強人意;健康信息研究所的報告還顯示,2013年加拿大醫療保障開支同比增長率僅2.6%,不僅低于本世紀頭一個10年7%的平均增速,也已連續3年低于通脹和人口增長率。
如此龐大的開支卻因臃腫的醫保體制而得不到應有的效率,全國僅3000多萬人口,卻有500萬人口沒有家庭醫生,近100萬人口在等待治療,許多醫院設備陳舊落后。復雜的醫保體系造成病人等候時間長,據加拿大“候醫聯盟”在全國1189個專科醫生處所作的調查,病人等待手術的時間平均要18周,且在所統計的21種病癥中,等候時間超過18周的竟有15種之多,而菲沙研究所去年10月28日的報告更顯示,加拿大平均手術與診斷輪候時間已長達18.2周。因等候時間過長導致病情耽擱甚至死亡的醫療糾紛官司,在加拿大見怪不怪,每年因看病排隊所造成的損失就達15億加元以上。
完成本篇文章前一個月,作者一位朋友的父親(數年前團聚移民至多倫多)因一次小小的肺葉手術失敗不幸去世。據朋友介紹,那位老人早在8年前在國內體檢時就被告知應做此手術,但幾次走到專科醫生這一環節,都被告知“不是急需”而未安排手術,等最終認定“需要手術”時,老人身體條件已大不如前,輪候到上手術臺時更是不堪負荷,最終釀成悲劇。據加拿大安大略省衛生廳的統計數據,2011年安省省民從家庭醫生轉專科醫生,平均要等7.2周,由專科醫生轉醫院動手術,平均要等7.1周,也就是說走“正常醫保渠道”,動個手術要等14.3周(也就是3個半月),更要命的是,安省是全加拿大輪候時間最短的省(全國平均等候時間為19.0周),而且這一問題還在不斷惡化中。作者長子兩歲半時尚不會說話,走正常流程申請語言矯正,等輪候到自己時,孩子已快4歲,早已成了一個話癆。
盡管醫院“門檻高”,不容易住進去,但一旦住進去條件是很好的:三餐和醫院內用藥費用全免,醫生護士十分認真負責,不過也正因為外面排隊的人多,所以病床是不能“霸”的,陶短房的太太2007年生孩子,凌晨5點趕到醫院,護士見“情況不急”竟要她“回家再說”,只是因為值班醫生未到,怕擔責任而未馬上趕人,40分鐘后值班醫生到時,太太已經陣痛不止,又20分鐘后大兒子降生,當時其住處離醫院開車也要近1小時,若當真“回家再說”后果不堪設想。分娩第二天上午,醫院便通知“必須出院”,此時距分娩僅27個小時——生孩子同樣“費用全免”,既然沒花錢,那就理應為其他不花錢但需住院的人讓床位。endprint
盡管在華人聚居的大城市,醫院里有許多華人護工,但仍然沿用西洋習慣,和華人的習慣有許多不相適應處,以產科的情況最為突出。在加拿大醫院生產,順產從住院到出院,通常不超過24小時,分娩前后醫護人員會不斷催促產婦洗澡,分娩后則會馬上讓產婦喝冰水,這些都和華人的傳統有一定反差,而在國內廣告打得很響的“月子中心”則往往是商業性的,承辦者也是華人。
待遇和地位之高 全球頂尖
加拿大卡爾加里大學公共政策學院2012年7月公布的報告顯示,加拿大醫生平均收入過去10年上漲了近30%,自2000年以來,普通醫生收入從昔日普通工人收入的3.5倍增至4.5倍。
加拿大醫療研究所(CIHR)稍早時的報告顯示,2010年加拿大醫生平均年收入高達24.8113萬加元,2011年更高達30.7482萬加元,這還是平均數,醫生中的佼佼者(如腎臟病醫生),平均收入更高達50萬加元以上,部分醫生的年收入已接近100萬加元。如人口最多的安大略省,2011年年收入超過100萬加元的醫生就有400人以上。加拿大醫生的高地位不僅體現在收入高,更體現在榮譽感強。如前所述,加拿大的醫生分為家庭醫生和專科醫生兩大類,專科醫生除牙科、美容、理療等極個別非常規治療性專業外,絕大多數既擁有自己的獨立診所,又和公立醫院掛鉤,即平時在自己診所內問診,根據統一安排定期輪流去掛鉤醫院值班,需要時在醫院護士的配合下,利用醫院設備給病人做手術。由于專科醫生獨立于醫院,是真正的“自由職業者”,自主性非常強,因此在加拿大的醫療體系中,專科醫生地位崇高,收入豐厚,會具有強烈的榮譽感。
家庭醫生遍布加拿大各個社區,看似專業性不強,甚至有些像中國以前的“赤腳醫生”,但加拿大醫療體系的特點是醫院不設常規門診,專科醫生也不能直接接待病人,家庭醫生承擔了幾乎全部門診任務,并有權根據需要,安排病人接受各類醫學檢查、專科治療或入院治療,可以說,家庭醫生是加拿大福利醫療體系承上啟下的紐帶,其地位自然十分重要,醫生待遇同樣很高,榮譽感同樣很強。不僅如此,在加拿大,家庭醫生一直有個傳統的“特權”:給社區內需要“介紹信”的居民簽署“介紹信”,這種介紹信在申請護照、參軍、就讀某些名校時是必備的,除了家庭醫生,社區內只有議員、神父等有同樣的權力,僅此一樁,就可足以大大提升加拿大家庭醫生的地位和榮譽感了。
不僅如此,在福利醫療體系下,入院治療的費用基本由福利負擔,而醫患矛盾的重要誘因,恰是費用問題,費用問題不存在,醫患糾紛自然也少得多。
這并不是說加拿大的醫保制度和醫生待遇就沒有問題。許多論者批評,加拿大醫療投入不足,醫生地位高是因為資源稀缺,一個普通醫生的培養周期長達13年,導致許多加拿大人沒有家庭醫生,大部分省份醫療輪候時間長,而過高的醫生收入又吞噬了本就不多的醫療資源投入,令醫學科技十分發達的加拿大,出現了醫院醫療設備普遍短缺、落后的尷尬局面。
近年來,加拿大改革醫保的呼聲不低,方向也有指明:改變全國營醫療體系,允許高價私立醫院開業,以減少等候時間;改變全免費醫療制度,允許家庭醫生、專科醫生門診適當收費,以減少財政壓力,改善醫療設備條件,提高醫生積極性。問題是說來容易做卻難。
Ipsos-Reid民調公司曾做過調查,80%的受訪醫生希望醫改,而加拿大醫療協會更宣稱“醫改非做不可”,普通民眾則不以為然,大多數普通加拿大人寧可忍、等,也不愿喪失醫保的“平等、福利與公平”,讓部長、總理跟自己一起排隊就醫,是許多加拿大人感到十分自豪的事。2004年CBC評選“史上最偉大加拿大人”, “加拿大醫保之父”湯米.道格拉斯成為唯一當選者。同時,加拿大對資格證書要求很嚴,醫生、護士都需持醫護協會所頒發的證書才能上崗。為確保自身利益,醫護協會始終拒絕吸收私立醫院醫護人員為會員,也不允許持有本協會證書的醫護人員去私立醫院工作,否則吊銷證書,開除出會,正因如此,曾出現的個別私立醫院試點均很快夭折,因為他們既招不到醫生,也招不到護士。不僅如此,一些媒體經調查發現,私立醫院在現有體制下非但未提高醫療效率、減少等候時間,反倒讓等候時間更長,因為這些私立醫院為確保生存和規避責任,總是挑最沒風險的手術做,結果讓公立醫院的隊排得更長。一些患者尖刻地指出,如果醫改的結果是醫生賺更多錢,窮人卻看不起病,那么不改也罷。
和加拿大相比,美國的醫療體制有很大不同。美國并沒有覆蓋全民的免費醫保制度,除了包括社會特殊群體和社會弱勢群體在內的少數美國人外,大部分人不能享用政府提供的社會醫療保險,而不得不參加商業保險。
由于商業醫保費用十分昂貴,大頭都由雇主支付,受益人只出小頭,一般而言,一人參保,全家受益,因此一個家庭里,只要有一人有穩定工作,一般都能享受商業醫保。但這樣一來就出現一個問題,一些患重病喪失工作機會的人,原雇主不可能繼續為他(她)投保,而如果沒有保險,美國的醫療費用是十分昂貴的,近日上海一家“和美國全面接軌的商業醫院”開業,掛號費 700人民幣,一些人驚呼“美國是這樣的么”,其實“是這樣的”——倘無商業醫保,100美元掛號費是很平常的價格。
2009年11月9日,美國眾議院以220票對215票的微弱優勢,通過了奧巴馬極力推動、卻在美國朝野引起激烈爭議的醫改法案,標志著奧巴馬的醫改法案開始“闖關”,但迄今一個任期過去,美國醫改仍在“闖關”中。這是因為許多美國人認為,福利醫療制度存在諸多弊端,如效率低下、投資浩繁、醫療資源浪費嚴重、患者輪候時間長,以及增加企業負擔,提升勞動力成本,影響勞動效率和產業競爭力等,美國式的非福利醫療可以避免過度治療,并提供優質優價的服務。在美國,就診和輪候手術時間相當短,治療效率高,醫院設備先進,這些都是美國人引為自豪,而加拿大人羨慕不已的,因此反對醫改者會喊出“不要讓我們變成加拿大人”的口號。
當然,醫改方案對窮人而言是有利的,犧牲效率,換取廉價和公平,對他們而言相對劃算。但奧巴馬版的醫改為尋求“闖關”作出妥協,按醫改法案強制覆蓋全民的,事實上是一種半福利、半商業的性質,無形中加重了窮人的負擔,也削弱了本應最支持醫改群體的支持力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