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書的空間正義

達菲

“設計為人民服務”這幾個字周子書再熟悉不過，這句在中央美院設計學院人人皆知的口號正是當年他在中央美院念書時親手用ILLUSTRATOR摳下來的。雖然曾經和這些文字如此近距離，周子書卻一直有種相見不相識的感覺，他認為自己當設計師那幾年從來沒有真正做過為人民服務的設計，為人民幣服務還差不多。直到他開始做地下室這個項目，才終于搞清楚了兩個重要的問題：什么是人民，以及在當下這個時代，什么才是人民需要的。

由此，周子書的心中誕生了一個偉大的夢想，他要把目前蝸居著約100萬新移民的北京防空地下室變成一個橫向的摩天樓，一個農村與城市的聯結點，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活力社區，那些年輕的追夢人，無論背井離鄉者還是白手起家者，都將在這里找到通向未來的第一站。

被爭奪的地下室

《重新賦權——北京防空地下室的轉變》誕生于周子書在中央圣馬丁的研究生畢業設計。

工業革命以來，大都會的新移民臨時棲息地往往成為公共資源的爭議之地。比如19世紀中葉，由于英國進入新的工業時代，在曼徹斯特和格拉斯哥等地，遍布著環境極為糟糕的“貧民窟”。在紐約和拉斯維加斯的老舊地下隧道里，也同樣居住著“鼴鼠人”。

在北京，1986年以來，伴隨著都市化的迅猛發展，人口暴增以及房價上漲，一種獨特的地下空間出現了，那就是北京居民樓下約1.7萬套的人防地下室。它們同樣在急速的都市化進程中被激烈地爭奪著。包括租戶、房東、社區居民、民防局和社會企業等在內的利益相關者們，似乎每一方都有著自己需要面對的困擾以及想要實現的愿望。

對于約100萬人之多的地下室租戶來說，他們當中的大多數是來到大城市追夢的新生代農民工和白手起家的低收人大學畢業生，惡劣的環境和不被尊重的精神壓迫經常使他們感到壓抑和自卑。但由于經濟問題，地下室是他們目前唯一的選擇。他們的希望是，可以通過拓展自己的職業技能增加收入，盡早搬出地下室。

對于居住在樓上的居民來說，沒有大門鑰匙的地下居民總是會把門鎖弄壞，為他們帶來了安全隱患。同時，偷電行為也總讓他們心懷不滿。他們更希望地下室能夠被改造成車庫或者乒乓球室。

對于相鄰的社區居民來說，以望京地區為例，他們是剛畢業的學生和一些年輕的藝術家，正在本社區尋找可供臨時出租的工作室。他們表示愿意把地下室當作其中的一個選擇，但前提是地下室的環境必須得到改善。

對于大房東和二房東來說，一些社會企業（大房東）以每年25000元的價格和國家簽訂了20年的租房合同，然后又以75000元的價格出租給了個體房東（二房東）。他們，尤其是二房東們，關心的是，租金可以成為長久穩定的經濟來源，最大的愿望是增加收入以及改善現有的居住條件。

站在政府的角度講，一方面，2013年北京的常住人口數量高達2000萬有余，遠遠超出了一個城市的承載力，考慮到擾民問題和安全隱患，政府做出了清退人防工程散居戶的決定，并希望人防工程的使用逐步轉向社會公益性事業。

就這樣，北京人防地下室在各方相關利益者的爭奪之下，陷入了屢關不禁的僵持狀態。周子書認為，地下室目前面臨的尷尬，其實是缺乏一種讓多個利益相關方都能獲益的解決辦法。而他要做的，就是提供這樣一個解決辦法，讓租戶、房東、社區居民、民防局等利益相關者都能夠從中獲益，實現社會學家大衛-哈維提出的空間正義。

“經過深入的調研，我們希望地下室不再是廉價的群租房，我們想要探索出一套可持續、可復制的地下室發展模式，并把地下室建設成連接地上和地下、農村和城市的都市工作坊，充滿活力的地下社區，從而吸引更多地上人進入，并讓地上居民和地下屆民以平等的方式相處?！币虼?，他們將地下室做出了如下分配：地下室中最外側帶窗戶的一側房間提供給參加工作坊的新生代農民工學員三個月的臨時居住地;地下室的最內側一排房間開發成可臨時出租給年輕藝術家和設計師的工作室;最后，把中間核心走廊兩側的房間轉化為教室和工作坊：并把其中一部分公共空間留給樓上居民使用。

測試實驗 ? ?周子書的改造試驗點設在北京花家地北里的一間30平方米的地下室里，這里的二房東劉青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并時刻散發出一種攫取、神往和執著的神態。簡言之，三十多歲應該踏實的年齡卻顯得野心勃勃。正是他在所有人都把周子書團隊當成不速之客拒之門外的時候勇敢當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于是，用來驗證周子書那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是否合理可行的改造試驗點也就順理成章定在了這里。與此同時，周子書團隊也獲得了很多地上都市年輕人的支持和幫助，并得到了贊助。就這樣，第一個測試實驗，用來幫助地下年輕人拓展社會資本以及構建地上地下居民間信任的“技能交換”展開了。

圖1：屋子的墻壁被刷上白漆，繪上了中國地圖。中間懸掛著一排彩色晾衣繩。每一次地上和地下居民在這里完成技能交換，雙方都會牽起一根繩子掛到墻壁上，連接到地圖中各自的家鄉。直到所有繩子都被掛起，這條中間的隔閡消失。

圖2：技能交換程序的裝置基于“關系美學”，周子書用彩色的晾衣繩、衣服掛鉤（地下室的特殊符號），中國地圖以及中國人潛意識里的“老鄉”觀念，在地上和地下的人們之間建構一個潛在的交互模型。整個裝置呈現出的是地上和地下人們之間的互信關系，是重建社會資本的可視化過程。

通過幾次“技能交換”實驗，周子書得到的兩個結果：第一，來自地下的參與者要比來自地上的參與者人數更多。第二，來自地上的參與者要比來自地下的參與者獲得的利益更少，并且他們大多認為這是一次慈善行為。因此周子書決定對此做出改善，用他的話說，“新的爆點已然在腦海中形成”，但具體的改善內容，目前還不方便透露。

第二個測試實驗是要改變人們對于地下室的感知。這對于設計師出身的周子書來說似乎非常容易，他很快就攜團隊開始對地下室進行了一系列天馬行空的改造。endprint

圖3：周子書團隊首先把使用率最高的核心走廊漆成了藍、黃兩種顏色。早上出門時，地下居民看到的是象征希望的藍色，晚上下班回來看到是溫馨的暖色。

圖4：同時，周子書團隊也嘗試用不同的樓層編號來把整個地下室變成橫向的“摩天樓”，G是經周子書精心設計過的，在英式英語里，樓層G代表Ground floor（緊貼地面的樓層），以避免“地下”的概念。

經測試后發現，通過樓層編號系統，來訪者可以更方便地在樓道交錯復雜的地下室里找到他們要去的房間;而地下室里的年輕居住者也非常喜歡這種有活力的環境。

第三個實驗用來測試單個房間的功能轉化：“由于居民只是臨時居住，所以當有些人搬出去以后，我們必須有新的房間使用模式，并能盈利，否則房東又會把房間租給別人去住，那我們將永遠無法改變地下室的現狀?！庇谑撬麄兒汀叭嗄槇F”合作在地下室里舉行了一次私人電影院派對，共吸引了十五人的參與，最終兩小時賺取了300元人民幣。雖然錢不多，但考慮到地下室一個大房間的月租金也只有700元，足以讓房東相信地下室在改變后會擁有一個比現在要好的商業模式。

圖5用來和“揉臉團”合作舉辦私人電影派對的白屋子容器。

為了測試最終想法——“地下都市工作坊”，周子書團隊將二房東劉青之前用來打游戲的房間改造成了一個“木屋子容器”。

未來可以復制的“地下都市工作坊”一延續自“白屋子容器”的“木屋子容器”。

圖6：為了節省空間，木屋子容器全部使用折疊系統。

最終的測試結果是，“木屋子容器”深受大家的喜愛，但木材質并不理想，因此他們正在尋找一種防火防潮更加適合地下室使用的材料。

關于未來

在周子書未來的計劃中，還包含著四個構想：第一是在感知上更加全面地改變地下室的面貌。第二是要為地下居住者找到更理想的地上居住空間，第三是為了尋找到符合要求的地下室租客及使用者，他們希望建立一個篩選機制。最后，他在宏觀上對北京布局，“凡是對創意產業感興趣的新生代農民工，可以在交一定學費后，入學我們為期三個月的‘地下都市創意工作坊，可以在北京不同區域的不同產業，設置不同的都市地下工作坊。中關村-地下科技工作坊，金融街-

地下金融工作坊，國貿-地下商務工作坊等等?！?/p>

如此，地下將不斷生長，地下室不再是以前的地下室，而是發展為活躍的地下文化空間，連接農村與城市，地上與地下。

圖說：

地下室的未來①：周子書團隊依據現有地下室空間設計了通風系統和強弱電系統，以作為未來地下室開發使用的參考。

關于未來②：曾經的人防地下室&未來的人防地下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