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司法治理思潮與多元解紛機制再司法化”(13YJC820058);上海高校青年教師培養資助計劃(ZZHDZF12015);司法部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中青年項目“web 2.0網絡公共領域規制模式研究”(13SFB3004)
〔作者簡介〕陸宇峰,華東政法大學科學研究院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上海 201620。
〔摘要〕 網絡公共領域既非“烏托邦”亦非“敵托邦”,而是互聯網系統的子系統。“微博上的小河案”表明,網絡公共領域基于獨特的技術設置,自主生產了案件的重大意義,使之獨立于主流媒體廣泛傳播。然而,網絡公共領域與法律系統的觀察范式截然不同;塑造網絡法律輿論的不是法律因素,而是大眾傳媒和意識形態因素,歸根結底是互聯網系統的結構。就法治發展而言,網絡法律輿論有益于保障法律系統的封閉運作,但也容易消解法律邏輯和化約法律問題,甚至加劇法律共同體的內部分裂,迫使司法子系統尋求權力的庇護。
〔關鍵詞〕 互聯網系統;網絡公共領域;“小河案”;法律符碼;微博輿論
〔中圖分類號〕DF0-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4)01-0001-09
一、網絡公共領域的“主義”之爭
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和網絡公共領域的崛起,究竟會帶來夢幻的“烏托邦”,還是虛幻的“敵托邦”。圍繞這個問題,各國學者爭論激烈,形成兩大對峙的思想陣營。
“烏托邦”(Utopia)主義陣營至少包括四類學說:
(1)“第三次工業革命”說。<sup>〔1〕</sup>里夫金認為,結合互聯網與可再生能源的第三次工業革命正在興起。新經濟模式不依賴壟斷化石資源的“國家”和購買體力勞動的“資本”,可能推動傳統的集中型經營走向分散化,促成等級式經濟權力乃至政治權力的“扁平化”。具言之,家庭就地收集的綠色能源將通過洲際網絡交易,財富分配日益平均;“開源軟件”和“維基百科”的商業模式將成為主流,企業通過共享信息而非獨占市場盈利;“3D印刷”和“添加式生產”將降低成本和能耗,數量龐大的小型生產商奪取制造業的中心……這些變革必然改變大工業時代自私、逐利的人性,塑造個性獨立又富有合作精神的世界公民。
(2)“物質世界終結”說。先驅人物德日進認為,在地球的地理圈層和生物圈層之外存在一個“智慧圈層”,隨著20世紀傳播和信息技術的發展日益復雜、密集,向純粹思維的領域質變。<sup>〔2〕</sup>同樣無緣互聯網的麥克盧漢提出“媒介即信息”,<sup>〔3〕</sup>認為媒介是人體與人腦的延伸,不斷改變人類生存的環境。進入互聯網時代,深受德日進啟發的尼葛洛龐帝呼吁告別“原子世界”及其粗鄙、局限的物質性,迎接超越時空和物質障礙的“數字世界”;<sup>〔4〕</sup>繼承麥克盧漢思想的洛根指出“互聯網使計算機技術、社群和人腦得到延伸”,造就了“連線的地球村”,將瓦解極權主義、實現“終極的參與式民主”。<sup>〔5〕</sup>
(3)“社會資本增加”說。<sup>〔6〕</sup>凱茨和萊斯引入布迪厄的“社會資本”概念,并基于大量調查,一方面證實互聯網用戶更積極地投身線下的社區、社會、宗教、政治活動,增加了傳統社會資本;另一方面強調互聯網創造了在線政治參與等新溝通形式,建構了新型社會資本。更重要的是,較之報紙、書籍、廣播、電視等單向傳播媒介,數字化傳播允許大量參與者即時互動,既促成了信息的廣泛共享,又迅速過濾無價值信息;較之“人際化”的傳統公共領域,網絡公共領域鼓勵在自我表達的基礎上分享體驗,個人的自利動機不僅不妨礙公共利益,反而帶來新型社會互動和群體活動。
(4)“商談民主”說。哈貝馬斯早期指出,商業化、消費文化和大型代議制政黨侵蝕了福利國家公共領域;<sup>〔7〕</sup>后期繼續批判“目的理性”扭曲“交往理性”<sup>〔8〕</sup>,政治和經濟系統破壞公共領域的“交往結構”;同時又區分兩種公共領域,強調“非建制化的公共領域”與生活世界緊密聯系,卸除了“建制化公共領域”的決策壓力,更富包容性、匿名性和情境普遍性,更少受到事實性力量、專業化語言以及功能系統的侵蝕,更容易僅僅依據合理理由的“語內強制力”達成民主共識,為政治、法律決策提供合理性和正當性。<sup>〔9〕</sup>受其影響,一些中國研究者近年來將網絡公共領域視為最理想的“商談民主”空間。<sup>〔10〕</sup>
“敵托邦”(Dystopia)主義陣營也至少包括三種理論:
(1)“產業陰謀”論。<sup>〔11〕</sup>莫斯可認為“數字化崇拜”是電腦傳播與金融資本和政治霸權合謀的產物,只有金融資本的活動需要信息傳播網絡的普遍聯通,只有“帝國”試圖以“技術全球主義”包裝新的意識形態神話。互聯網產業摧毀了“后福特主義”的多元經濟社會秩序,導致就業崗位減少和泡沫經濟,直接造成2000年納斯達克股市的崩盤。盡管如此,互聯網資本及其媒體代理人仍然不斷制造“賽博空間的迷思”,鼓吹數字和信息技術帶來空間距離的消失、嶄新時代的開啟、民主自由的實現。實際上,從電報、電氣化、電話到廣播、電視,百年來的每一次技術革新總是伴隨著雷同的炒作。
(2)“思想終結”論。施爾瑪赫關注“信息過載”造成注意力喪失:當代人由電子郵件、購物網站、股票軟件指揮生活和工作,淪為機器的奴隸;多任務處理讓信息的同時性變成規范和工作準則,其實質是帶有自虐傾向的數字泰勒主義。<sup>〔12〕</sup>海姆論及互聯網對思維模式的改變:文字處理技術改變了冥思苦想和爬梳整理的創作過程;超鏈接和超文本擾亂了思維的主次;“布爾查詢邏輯”完全替代直覺,導致“精神近視”。<sup>〔13〕</sup>基恩對“網民狂歡”心懷憂慮,批判“谷歌”將高點擊率等同于真理,認為業余者驅逐專家文化,主宰網絡公共領域,在“維基百科”上粗制濫造,在“博客”和“Youtube”上胡言亂語。<sup>〔14〕</sup>
(3)“民主失敗”論。桑斯坦強調,憲法賦予公民言論自由的根本目的,在于讓不同觀點進入公共平臺,從而促進審慎的民主商談,鞏固社會團結和共同福祉。但在Web 2.0條件下,網民利用自媒體設計“我的日報”,對原本無知的內容毫不關心;“信息過濾”技術迎合個人喜好,強化既有偏見;網絡論壇被同質性群體占據,每個成員都只能聽到自己的“回音”,公共領域喪失“公共性”。“信息繭房”造成了“沉默螺旋”,“群體極化”趨勢加劇;群體之間相互“丑化”,理性商談無從進行,社會面臨分裂境地。〔15〕
兩種主義都立足經驗研究和對互聯網技術的理解,都有一定說服力。具體到中國的實際,鑒于目前的過度樂觀情緒,“敵托邦”主義更具啟發性。進入Web 2.0時代以后,微博等公共網絡平臺日益受到追捧,被賦予傳播真相、探索真理、啟蒙社會、表達民意、監督權力、推動法治、追求正義等重大意義;與此同時,各種形式的網絡監管受到不同程度的抨擊,被視為打擊自由言論、管制意識形態、遮蔽民眾訴求、保護腐敗分子甚至掩蓋罪惡行徑。“敵托邦”主義的價值,不在于描繪了互聯網的危險現狀和慘淡未來,而在于揭示出:即便“憲政”、“法治”實施良好,網絡公共領域也沒有推進民主、達成共識的必然能力;網絡公共領域的諸多困境源于“基因”,難以簡單歸咎于政治干預。
然而,“敵托邦”主義既沒有深入網絡公共領域的結構層次,也沒有全面考慮多種內外變量間的復雜關系。相關學說要么訴諸具體互聯網技術的劣勢,要么訴諸專家、政客、資本家、媒體的詭計,均夸大了特定現象的普遍性和特定因素的影響。將網絡公共領域視為互聯網系統的子系統,進而理解其與政治和大眾傳媒等其他“自創生”系統的“結構耦合”關系,可能有助于克服上述缺陷。<sup>〔16〕</sup>從社會系統論的視角看,一方面,網絡公共領域基于固有結構“自我再生產”,所謂“技術劣勢”和“詭計”正是其運作特色,無法也無需從外部加以控制;另一方面,作為互聯網系統的子系統,網絡公共領域與其他社會系統的復雜“耦合”,具有迥異于傳統公共領域的諸多特點。<sup>〔17〕</sup>更重要的是,網絡公共領域按照自身邏輯“建構”外部“環境”,其信息傳播與輿論形成是系統自主選擇的結果,不以任何外部意志和意愿為轉移。換言之,在其他社會系統或者社會脈絡中,主導“網絡輿論”的信息可能遭到“過濾”,也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意義。
2012年7月,貴陽“小河案”紅遍微博,為探索網絡法律輿論的形成機制提供了生動樣本。運用社會系統論觀察這個樣本,可能從個案角度超越“烏托邦主義”與“敵托邦主義”之爭,提示Web 2.0網絡公共領域之于中國法治進程的意義與限度。
二、“小河案”何以引發微博輿論
在“2012年中國十大影響性訴訟”中,“貴陽黎慶洪涉黑案”高居第二。該案歷經“原審”和“重審”,大致可分五個階段:(1)2008年9月—2010年3月,從拘捕到原審一審。貴陽中院認定黎慶洪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等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19年;其父黎崇剛和其他15名“花梨幫”成員也獲刑。(2)2010年8月—2011年8月,從原審二審到重新起訴。貴州省高院裁定撤銷一審判決,發回貴陽中院重審。貴陽檢察院撤回起訴,退回公安局補充偵查后,由小河區檢察院起訴至小河區法院。(3)2012年1月9日至1月14日,重審一審第一次開庭,被告人數及罪名大量增加。開庭第五天,由于第三被告黎猛的兩名律師分別被驅逐出庭和解除委托,小河法院宣布休庭,延期審理。(4)2012年6月28日—7月23日,重審一審第二次開庭,近一月后判決黎慶洪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罪成立,執行有期徒刑15年;另有49人獲刑,1人免予刑事處罰,5人被宣告無罪。(5)2012年8月,重審二審。因不服小河法院判決,25名被告提出上訴,經貴陽中院不開庭審理改判6人,黎慶洪減刑1年,其余被駁回上訴,維持判決。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進入小河法院的重審階段,“黎慶洪案”才受到全國范圍的廣泛關注。公共輿論兩度爆發,分別出現在兩次庭審期間:第一次由微博和傳統媒體、門戶網站共同支撐,持續一星期左右。第二次爆發期則持續近一個月,其間電視媒體普遍缺席,報紙上只剩下新聞通稿,雜志和門戶網站也幾無深度報道;但微博呈現信息爆炸局面,并且帶動一批“博客”和“論壇”迅速活躍,網絡輿論的熱烈程度超過2012年諸多重大法律事件。毫不夸張地說,公眾所了解和討論的“黎慶洪案”,只是“微博上的小河案”。
一個在審判的關鍵階段被傳統媒體和門戶網站“忽視”的案件,為何經由熱點轉換頻繁的微博引發輿論浪潮?從案件本身找不到合理解釋:公眾容易聚焦的“死刑”話題并不存在;被曝光的“黑打”手法并不新奇;被告和罪名眾多是“黑社會組織”案件的固有特征,辯護律師眾多也不足為怪;中央司法機構派員“督戰”沒有被微博熱炒;至于著名法學家和律師成立“觀察團”聲援,則是輿論浪潮的結果而非原因。答案只能是微博的技術設置,以及由此形成的Web 2.0網絡公共領域的結構特點。
首先是“偏好改變”能力。黎慶洪曾是企業家、市人大代表、省政協委員和全國拉力賽車手,但在剛被逮捕的一年多時間內,其涉嫌犯罪也不過是當地巷議的話題。2010年2月原審一審期間,通過《貴州都市報》對“打黑”成果的報道,省外媒體開始注意“黎慶洪案”。2010年5月,“貴陽兩報”繼續發表相關深度報道,與《讀者報·影響力周刊》和《南方人物周刊》的“黑打”質疑形成對峙,各大門戶網站還加以轉載。該案自此走出貴州,引起律師界的關注,但職業圈之外的全國性輿論沒有形成。很快,傳統媒體和門戶網站也平靜下來,甚至沒有報道兩月后“撤銷一審判決”和“檢察院撤訴”。不難看出,無論黎慶洪的身份,還是“黑打”的陳舊主題,都沒有在身處信息汪洋的普通公眾中激發特別的興趣。直到2012年,“小河案”不斷出現在辯護律師的微博上,公眾才意識到“應當”重視。
微博的“博主—粉絲”設置,無疑發揮了改變信息偏好的作用。在線下空間中,由于傳媒資源有限、曝光率競爭激烈,即便當紅明星也無法隨時奪人眼球;但在微博上,無論是否感興趣,“博主”的信息都會源源不斷地進入“粉絲”的視野。一個話題哪怕最初只是小范圍討論,只要“博主”持續“刷屏”,就可能對“粉絲”形成“問題十分重要”的暗示。當“小河案”的大批辯護律師頻繁更新微博,并且不斷相互“轉發”和“評論”,這種暗示幾乎無法抗拒。歸根結底,“博主—粉絲”結構具有“強制閱讀”功能,足以改變普通公眾的信息偏好,有利于將個人關注轉化為公共關注,甚至將“非新聞”轉化為“新聞”。
其次是“自媒體”屬性。不同于報刊雜志,自媒體沒有版面限制和“把關人”機制,任何用戶可以發布任何信息,哪怕信息未經全面分析,甚至缺乏新聞的基本要素;不同于廣播、電視,自媒體較少受到新聞預審機制的影響,打破了權力和資本對公共信息傳播平臺的高度控制,有損官方形象或者既得利益的“負面消息”可能突破第一道防線;不同于門戶網站,自媒體的信息數量過于龐大、傳播過于迅速,事后審查成本高昂,被監管者可能付出的代價卻相對低廉。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傳統媒體和門戶網站在小河法院第二次庭審期間偃旗息鼓,微博卻反而迎來吸引大規模、長時間關注,制造全國性輿論高潮的機會。
此外,較之其他自媒體產品,微博更重視信息傳播的即時性和公共性。140個漢字的信息容量既不太長又不太短,比“博客”更易于使用移動終端操作,比僅限140個英文字符的Twitter更適合談論嚴肅主題;微博一旦發出并被大量轉發,博客、論壇、社交網站常用的刪帖、封號、辟謠等手段不僅難以屏蔽信息,反而可能刺激信息更快傳播和輿論受壓反彈。因此,當各種媒體出于新聞價值、宣傳紀律、處罰風險的考慮,主動減少或者被動刪除“小河案”報道時,律師們卻能利用微博將個人業務轉化為公共事務。
再次是“信譽監督”機制。在微博世界里,“粉絲”數量與話語權直接關聯,個人聲譽十分關鍵。從設計理念上講,微博的目標不是鞏固既有的親密關系,而是旨在營造面向未來的互動空間,吸引有意擴大公共影響的傳播者及其潛在讀者群。通過“認證”的用戶普遍存在“患失”心理,他們已經表明特殊的身份、遭遇或者職業,“掉粉”可能意味著對個人符號的否定。鑒于“粉絲”眾多的事實本身就富有吸引力,“大V”一般不懼“掉粉”,但他們存在“患得”心理,尤其擔心被指責缺乏社會責任或者浪費影響力。
因此,如果微博話題與個人符號相關聯,并且社會影響較大,就會形成必須轉發、評論的壓力。僅僅是沒有轉發的事實就可能造成聲譽受損;各種拒絕回應的理由,不論是不了解事件原委,還是討論主題超過知識范圍,都很難得到“粉絲”的理解。在日常生活中,社會承認個人精力和專業知識的限度,個人也不必固守單一的社會角色和行為模式,即便是律師、法學家或者“公知”,沒有對特定事件表示關心也并非過錯。但網絡公共領域的行為準則恰好相反——通過“認證”,特殊的社會角色被固定下來,對于此種角色的社會預期被放大到極致,迫使個人時刻按照社會預期行事。小河法院第二次開庭期間,微博上的律師、法學家和“公知”之所以人人表態,這種信譽監督機制無疑是重要原因。
①在本文的寫作準備過程中,作者搜集了新浪微博轉發上千的所有“小河案”相關信息,共計49條,最后采集日期為2013年3月5日。篇幅所限,無法一一注明。
最后是“雙向、分散傳播”模式。報紙、雜志、電視、廣播、電影等大眾傳媒都是“信息單行道”,面向被動的信息接收者單向傳播;網絡公共領域強調“雙向傳播”,倡導信息生產者和接收者之間的分享和互動。作為Web2.0的典型代表,微博進一步推進了雙向傳播理念,徹底打破了信息生產者和接收者的界限:所有微博文字都既有原創性又有加工色彩;評論常常比原微博更引人注目;除了通過“私信”交談之外,用戶還可以利用“@”功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迫使他人注意某條信息并做出回應。另一方面,微博采用“多對多”的分散傳播模式:網絡論壇時常禁止轉載,網友只能在原帖下留言或者評論,信息關注度呈代數級數增長;微博的基本原理卻建筑在“轉載”之上,信息發出者和轉發者是平等的傳播中心,都構成其“粉絲”乃至“粉絲的粉絲”的信息來源,信息關注度呈幾何級數增長。在“小河案”輿論爆發期間,許多律師迅速被“關注”,“粉絲”數量和微博轉發量猛漲,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這種雙向、分散的傳播模式。
基于微博的技術設置,Web 2.0網絡公共領域形成了獨特的結構,具備了偏好改變能力、自媒體屬性、信譽監督機制和雙向、分散傳播模式,得以觀察和儲存為其他社會系統所忽視的事件。從這個視角看,Web 2.0網絡公共領域主要是互聯網技術發展的產物,是互聯網系統的子系統之一。回顧“2012年十大影響性訴訟”,不難想象“薄谷開來”案之于政治系統、“吳英案”之于經濟系統、“任建宇案”之于法律系統、“表哥”案之于傳媒系統、“大月份引產”案之于家庭系統的重大意義,但Web 2.0網絡公共領域自主運轉,賦予“小河案”特有的重要性。
三、“小河案”的微博觀察范式
如前所述,Web 2.0技術支撐了網絡公共領域的特殊結構,使之得以捕捉獨特的觀察對象,獨立于傳統媒體生產“小河案”輿論。但這并未具體說明,微博如何觀察“小河案”。以下分析塑造該案微博輿論的高效信息類型,①探究網絡公共領域的觀察范式。
第一種類型是“戲劇情節”,包括:(1)沖突,如小河法院第一次開庭期間,多名律師被驅逐出庭,律師遲夙生因拍照被法警搶奪手機,以及被驅逐出庭后暈倒入院,引發首度“微博圍觀”。(2)懸念,如多名外地律師被解除委托;又如律師申請旁聽被拒,并被拍攝;再如公訴人不做最后答辯,一審庭審即告終結。(3)驚悚,如律師段萬金講述當事人遭受警察“隔山打錘”;又如兩名證人聲稱“警察將其用手銬吊了兩天一夜逼取證言”。(4)突轉,如證人忽然出現,要求出庭作證;又如“十四被告齊跪地,聲請證人來出庭”;再如庭審中律師斯偉江被法警搜查。(5)悲情,如律師周澤“講到黑打、構陷時期間數度哽咽”、“庭審結束,他坐在位子上放聲大哭”;又如律師楊金柱“決心為小河案去滾釘板”。(6)高潮,小河法院一審庭審最后階段,本地與外地律師一致堅持無罪辯護,相關微博廣受關注,如標明“貴州律師全面爆發”的《貴陽記》(三十一),以及辯護詞《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7)大結局,如小河法院宣判后,周澤發出“司法已死”的感嘆。
第二種類型是“政治背景”,包括:(1)政治場景類比,如陳有西律師的微博“重慶發力,全國仿效。北海小河,集大成者”;又如何兵教授談論小河法院受到“重慶黑打李莊”的惡劣影響。(2)政治意義闡釋,如童之偉教授呼吁“黎慶洪案應促執政黨猛醒”;又如何兵的辯護詞《趟過人治的小河,邁向法治的未來》;再如陳有西強調“司法不改革,盯死一個小河法院也沒用”。(3)政治內幕暗示或揭示,如周澤質疑“密審黎慶洪案‘保護傘”,李莊公開《合議庭致全體辯護律師保密義務告知書》;又如律師陳光武發布開庭前公檢法司匯集貴陽、商討對策的“絕密消息”,以及何兵斥責“黎慶洪案本質是‘賊開花”。
第三種類型是“意見爭執”,包括:(1)內部爭論,如小河法院一審判決后,斯偉江指責小河法院“根據律師的表現”定罪量刑,陳有西以《小河判決,多看到體制內的健康力量》反駁,很快引發了多名辯護律師之間的爭論,學者諶洪果也加入其中。(2)庭內對峙,如律師張磊分別標注“今天的法庭上發生了太多事情”,“何兵教授:審判長,你只有依法指揮法庭審理的權力”,“楊氏大刀非常猛”的三篇《貴陽記》。(3)庭外對抗,如小河法院一審休庭期間,最高法院副院長批評律師“鬧庭”,周澤要求道歉;又如楊金柱公開被法院認定為“國家秘密”的偵查終結報告,聲稱在酒店“恭候貴陽警察的到來”;再如小河法院一審判決后,主流媒體以《依法審判、不枉不縱》為題報道主審法官“答記者問”,周澤針鋒相對地發表“答網友問”。(4)網絡辯論,如律師與“五毛黨”就辯護目的的辯論,與某檢察官就能否“微博直播”的辯論,以及與某法官就案件基本程序問題的辯論。
第四種類型是“名人聲援”,如小河法院庭審結束后,江平、張思之、賀衛方、田文昌等法律界名流組成“專家顧問團”聯合發表的“五點聲明”;又如張思之在“律師文摘第三期沙龍”上評論“黎慶洪案”的微博消息。最令人驚訝的是,鑒于著名作家韓寒與黎慶洪同為賽車手且相互熟識,周澤將律師張培鴻《我們為何要關注黎慶洪》一文“@”韓寒,后者僅僅轉發并評論了“關注黎慶洪案”六個字,竟使該文轉發量在相關微博中高居第一,其中韓寒的直接貢獻率接近2/3。
2012年,轉發上千的“小河案”相關微博近50條,基本都屬于上述四種類型。在由微博支撐的網絡公共領域中,四種類型、近50條高效信息建構了“小河案”,塑造了公眾眼中的案件影像;其他數以萬計的微博湮沒無聞,沒有構成群體記憶和輿論開展的銜接點。更重要的問題在于,法律系統以及司法子系統關注的信息反而被過濾:比如,陳有西發布《起訴書》、《判決書》等復雜法律文件的微博鏈接,瀏覽者寥寥;楊金柱是法庭上的律師領袖,但他對公訴證據的所有分析轉發量都很低;律師周澤最早介入案件、情況最為熟悉,但他對程序和實體問題的全面闡述也沒有引起注意。隨著小河法院一審的結束,微博輿論逐漸降溫,在時間的冷卻效應作用下,連二審宣判結果都鮮有人問津。
一言以蔽之,“微博上的小河案”并非“黎慶洪案”。首先,網絡公共領域建構了特有的“時間”面向,“黎慶洪案”被掐頭去尾,僅剩下存續于小河法院一審期間的簡化版本;其次,網絡公共領域建構了特有的“事物”面向,即律師遭受政治壓制,歷經重重曲折,仍然無力維持正義的悲劇故事;最后,網絡公共領域建構了特有的“社會”面向,網絡公眾與法律職業者存在角色分化,由舉證責任和證據支撐的事實認定、由法律論證支撐的規范選擇、由法律解釋支撐的程序適用,除非隱藏在“搶手機”、“法警搜查”、“暈倒入院”、“滾釘板”、“放聲大哭”、“跪求”等劇情背后,或者經由政治背景聯想、政治意義引申、政治陰謀暗示,才能贏得網絡輿論的關注;律師與主審法官、最高法院領導、檢察官和法官與網友之間的網絡爭論,雖然涉及管轄權、回避制度、檢察體制、辯護權、審判公開原則等法律問題,但真正富有吸引力的是爭議雙方的特殊身份;專業外的爭執如律師內訌、與“五毛黨”的罵戰,以及法學家和社會名流的聲援,則更是如此。
四、“小河案”的微博輿論形成機制
對于微博觀察范式的分析,并非意在指責網絡公共領域扭曲了“黎慶洪案”的真相。說到底,微博和司法都不是上帝,都無法還原已逝的真相。例如,刑事訴訟以“疑罪從無”為基本原則,一般由公訴人負責舉證,只要被認定的合法證據不足以證明犯罪,被告就是法律上的無辜者;而證據可能因自然原因滅失、因非法獲取遭到排除、因難度太高未能取得、因相互矛盾受到否定。換言之,即便在法治環境下,司法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特定方式建構事實和得出結論,這與微博并無本質區別。因此,對于網絡輿論和法律決定的差異,必須抱持理解態度,需要追問的只是網絡公共領域如何形成法律輿論,哪些因素起重要作用。
一種因素是大眾傳媒的運作模式。微博等自媒體建立在個人的信息偏好上,大眾傳媒建立在群體的信息偏好上,相互間存在基本的差異;除非向高度統一的社會倒退,兩種偏好才可能重合,系統界限才趨于模糊。就目前情況看,主要由自媒體支撐的網絡公共領域,與大眾傳媒仍然保持系統分離,它們聚焦的議題可能不同,相同議題下的輿論方向和制造輿論的專業化程度也可能不同。但二者之間也確實存在“結構耦合”和“共振”:一方面,網絡公共領域形成了某些全新的議題和輿論導向,迫使大眾傳媒在自己的信息網絡中做出回應;另一方面,大眾傳媒的運作模式也明顯地影響了網絡公共領域,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共享議題“框架”和輿論生產機制。“微博上的小河案”的敘事脈絡(黑打)和敘事手法(戲劇化情節、名人參與),都是取自報刊雜志、電視電影和門戶網站;微博網友借用風靡全球的“美劇”用語,將“小河案”稱為“黎慶洪案第二季”,也絕非偶然現象。
另一種因素是意識形態的觀察模式。圍繞占據政治系統中心的國家組織,以及“有權/無權”的核心區分,意識形態在西方形成“保守/激進”的次級區分,<sup>〔18〕</sup>在我國形成“左/右”的次級區分。不論何處,位于政治系統“邊緣”的公共領域都借助意識形態進行觀察,并將看似零散的結論連結為鏈條形式。較之傳統的政治公共領域,網絡公共領域較少受到政治中心的支配,敏感議題可能更多,主導意見也可能不同。然而,幾乎沒有什么網絡議題無法附加政治背景,一旦其意識形態屬性得到塑造,爭論也會立刻進入二元軌道。在“小河案”的微博討論中,大量評論將法律細節投射到左/右的光譜上,無論關乎辯護詞、“保密義務告知書”,還是警察權與司法權的關系;大量爭議與言說者的政治身份直接捆綁,無論涉及“微博直播”的合法性、判決的正當性、律師職業倫理,還是法庭程序。因此,支持者“打包”同意律師的觀點,觀察到一個徹頭徹尾的冤案;反對者悉數駁斥律師的言論,觀察到一場“無良律師”的鬧劇。
最為關鍵的因素還是互聯網系統的結構模式,此處即微博的技術設置。互聯網并非虛擬社會,而是實實在在的社會系統,與其他社會系統一樣基于固有結構自主運作,各自呈現不同的世界。網絡公共領域傾向于大眾傳媒的運作模式,根源在于互聯網系統的符碼特別僵硬,以及信息與時間的矛盾特別尖銳。從符碼角度看,正如經濟的“支付/不支付”,科學的“真理/非真理”,法律的“合法/非法”,互聯網也使用二元符碼“0/1”;但決定是否支付的“價格”、是否真理的“方法論”、是否合法的“規范”都有解釋空間,互聯網符碼的執行卻沒有解釋余地。〔19〕在微博上,1和0分別代表“粉絲”和“非粉絲”,再重要的人和信息都難以進入后者的世界;“粉絲”量由此成為硬通貨,與影響力呈正比例關系。從信息與時間的矛盾看,再沒有哪種系統比互聯網系統信息更多、時間更少。微博搭建了數億自媒體自主串聯的平臺,每名用戶能夠收到其他2000名好友發布和轉發的信息,過多的關注超出了個人的閱讀精力,輿論熱點切換極度頻繁;對于試圖通過“互粉”擴大影響的用戶來說,2000“關注上限”又人為地制造了稀缺性,話語權競爭極度激烈。所有這一切都決定了,微博博主必須考慮大多數人的信息接收意愿,借助大眾傳媒的輿論生產手段。
網絡公共領域傾向于意識形態的觀察模式,也取決于互聯網系統的“架構”。<sup>〔20〕</sup>微博話題引發意識形態對峙,首先還是由于“博主—粉絲”架構帶來的群體極化效應。利用“互粉”、“取消關注”、“拉黑”、“關閉評論”等設置,各種意見圈子的規模和封閉性同時增長;在圈子內部,就事論事的溫和觀點不被重視,“上綱上線”的極端觀點得到更多轉發和評論,逐漸成為主流意見。其次,由于系統界面的特殊設計,較之報紙、雜志、電視、門戶網站的觀眾,微博觀眾更容易無視言論的語境。他們無需進入特定被關注者的主頁,很少有機會全面理解上下文;在他們自己的首頁上,眾多被關注者的言論按時間順序交叉顯示,每次閱讀往往限于最近的部分。這樣一來,為了避免觀眾斷章取義,將個別的讓步姿態或者知識錯誤無限放大,微博辯論的各方被迫從觀點競爭轉向“立場”競爭。最后,140個漢字限制了充分說理,要求以打動替代說服、以“段子”替代陳述、以修辭替代論證、以具象替代抽象、以攻擊替代商議,將復雜事態還原為公眾熟悉的二元對立——公與私、貧與富、官與民、古與今、中與西、紅與黑、進步與倒退,最終化約為“左/右”分歧。
總而言之,塑造“小河案”微博輿論的不是法律因素,而是大眾傳媒和意識形態因素,歸根結底是互聯網系統的結構。
五、結論
本文不擬討論和評價“小河案”判決本身。在“功能分化”的現代社會中,法律系統和網絡公共領域各自建構事件,常常形成不同的描述和結論,不一定存在非此即彼的是非問題。唯一確定的是,在法庭和微博上,律師和公訴人各有勝負:前者贏得了微博輿論,卻無法改變一項法律系統的事實,即該案判決已經“生效”,質疑生效判決的說辭不具法律意義,除非啟動“再審”程序;后者贏得了法律判決,卻也無法改變一項網絡公共領域的事實,即法院、檢察院都沒有左右輿論的能力,除非重新掀起微博討論并改變主流意見。
當然,網絡公共領域之于法治發展的意義不可否認。從系統理論的角度看,“法治”意味著法律系統基于固有的符碼封閉運轉,無視“合法/非法”之外的任何價值,拒斥政治、經濟、道德、科學的直接干預。<sup>〔21〕</sup>強大的網絡公共領域能夠以施加輿論壓力的方式,抵消或者卸除法律系統的其他社會壓力,進而鞏固法律符碼的基礎地位,維護法治。作為政治系統的組成部分,傳統公共領域無法化解政治權力、經濟效益與大眾傳媒結盟的難題,其自上而下的“樹狀”信息傳播結構容易受到操縱;作為互聯網系統的子系統,網絡公共領域以信息洪流和“蜂巢狀”傳播結構吞噬結盟,以廣布的議題觸角和自下而上的輿論路徑解構操縱。“小河案”繞開新聞通稿和主流媒體,在微博上形成輿論浪潮,即為明證;同時也表明,就營造發達的網絡公共領域而言,較之公民法律意識、政治參與熱情和理性商談能力的提高,互聯網的技術進步更為直接有效,是推進法治發展的新動力。
但以微博為代表的網絡公共領域也有其限度。首先,微博的案件觀察范式、意見形成機制都與法律系統截然不同,可能造成專業視角被傳媒邏輯消解,法律問題被意識形態化約。其次,微博的技術設置同時放大“凝聚”和“對峙”效果,阻礙了法治發展合力的形成。律師鞏固了團結,并被理解為弱勢群體的代言人和維護正義的積極力量;與此同時,公、檢、法越來越被塑造為消極因素,職業分工越來越被強化為立場對立,法律共同體面臨分裂危險。最后也是最嚴重的問題在于,各方都沒有正確看待網絡公共領域的限度,尤其表現為對網絡輿論的力量、性質和來源缺乏認識。律師將輿論支持等同于真理在手;公安、檢察機關、政法委將輿論反對等同于否定權威;司法系統在輿論壓力面前訴諸過度的自我保護。長此以往,網絡公共領域可能不但無法維護法律的自主運作,反而迫使其尋求權力的庇護。法律系統對于“小河案”的回應已經敲響了警鐘:最高法院通過司法解釋禁止律師“微博直播”庭審,新刑訴法則通過弱化公訴方證明證據收集合法性的義務,為律師運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設置了障礙。正如英國學者薩維尼所說,“參與的增長不等同于有意義的參與的增長”,如果“爭論是非理性的且沒有達成共識,那么就有利于精英去維持現狀”。<sup>〔22〕</s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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