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筠
(浙江外國語學院歐亞語言文化學院,浙江杭州310012)
浪漫主義作為一個西方美學概念,隨著西學東漸,進入了阿拉伯國家的學術話語,也進入到阿拉伯國家本土文化的研究領域。阿拉伯現代作家和詩人受到19世紀上半葉歐洲浪漫主義詩人作品的影響,他們有選擇的借鑒,力圖找到適合自己的詩歌形式,逐漸形成了既不同于歐洲源頭的德國浪漫派,也不同于英國和法國浪漫主義、獨具自身文化基因的阿拉伯浪漫主義詩歌。如果以“個性、主觀、非理性、想象和感情”這個浪漫主義的“公分母”[1]審視阿拉伯文學,就會發現它與阿拉伯文學的美學思想有著相當的契合。紀伯倫(1883-1931),是阿拉伯世界本土乃至世界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作家之一,他是阿拉伯新一代阿拉伯浪漫主義詩人的代表。本文試圖通過紀伯倫的詩歌作品的分析,找出阿拉伯詩歌中的浪漫主義特質。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是黎巴嫩著名作家、詩人和畫家。紀伯倫的一生十分坎坷,始終掙扎于社會的底層,嘗盡了背井離鄉、親人早逝、生活困頓、愛情波折、貧病交加的痛苦。
“紀伯倫是具有世界影響的東方學家,無論在生活上,還是藝術、思想上,他都是一位具有雙重性格的人。”[2]他的“雙重人格”的養成與他生活的環境分不開。他的散文詩在各個方面都獨樹一幟,風格纖細,人物性格單純,情節淡化,具有音樂質感,同時結構上還具有靈活性和多樣性的特征,體現著優美感傷的優美抒情,給人以美不勝收的感受,故而在文學創作上獨具一格,后人稱之為“紀伯倫風格”。
紀伯倫的文學的確是阿拉伯現代文學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他和旅美派的文學伙伴們“表達了一種純阿拉伯的精神”[3]。
德國浪漫主義詩人的想象不僅是一種創作手法,也是創作本身,是心靈的狂歡。他們通過想象創造超越功利的詩意世界和理想的詩意人生[4]。他們認為,最大的財富存在于想象力之中。
紀伯倫的散文詩創造了新奇的想象虛幻世界。他把自己看待周圍世界的種種想法、內心的矛盾和自身的精神理想通過他的想象表達出來。他運用了比喻的手法,增加了語言的形象性,從而使語言更加清新獨特、俏麗動人,充滿神秘色彩,令人心動神迷。
在《論愛》中,紀伯倫賦予“愛”生動的形象:“愛雖給你加冕,他也要將你釘在十字架上。他雖栽培你,他也要刈剪你。”[5]紀伯倫在《論自知》中,把“自我”比作無邊的海洋,說“靈魂”像一朵千瓣的蓮花,自己開放著。作者在《先知園》的后半部展開了豐富的想象,用一系列奇特瑰麗的意象來傳達耐人尋味的哲理,如把太陽比作“堅實的孩子”,把愛比作“是你身內的雪片,在奔流,向著大海”。上帝成了“愛和智慧”的化身[5]。
在紀伯倫的創作中,想象比現實更能表達他的真情實感。他所看見的,他所想象的,他以此進行的創作,都用歡樂和幸福的幻象包裹,來取得心靈的滿足。而他的真情實感正是激發想象的動因和力量。
紀伯倫筆下的色彩美并非只是用來描寫客觀事物和現象,而是滲透到事物內部,成為它美的靈魂。只有對事物、生活懷有熱情和肯定,才可能使其對自然、現實的一切懷有極大的熱情和興趣去描繪、欣賞、表現,使它們帶有感情、全面、豐滿地展現出來。在《訣別》中,紀伯倫寫到:“草原和森林隱沒在變化萬千的幻影中,白的像浮云滿天,黃的似陽光燦爛,紅的如晚霞一片。”[5]這些色調是濃郁的,但又是和諧的。詩人充分發揮藝術的想象,“白黃紅”這組色彩不僅僅只代表自然的風景的色彩,它們還寄托了作者的離別感情。紀伯倫筆下的色調并非單一、獨立的,而是相互融合,形成了新的和諧。色彩在作者的情感中萌芽、生長、完滿,色彩在自然環境的包圍之中,給他們的情感提供對象、風格,描繪著自己的心靈家園,在這個花園中,構建理想的人的世界。
浪漫主義生態觀的思想是我們既在自然之中,也在自然之外。諾瓦利斯認為,世界、自然和人是統一的、不可分割的整體。主體(人)與自然的同一創造出了一個新的產物,即靈性的自然和與自然融為一體的人。他把這個“整體觀念”表述為“世界心靈”[4]。浪漫主義倡導,讓自然在人類的心靈中安居,自然和世界就可以得到治愈。
對于人與自然的關系,紀伯倫有他自己的和諧觀。他認為:“自然是和諧的,自然界的競爭不過是混亂在渴望有序。”[2]在《論房子》中,他說到,“我愿能把你們的房子聚握在手中,撒種似的把他們散落在叢林中與綠野上。”他還說,“我恨不得你們多用匹夫而少用衣服去迎接太陽和風。因為生命的氣息仔陽光中,生命的把握在風里。”[5]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漫游者,漫游者快樂的走在山林田野,享受著自然的賜予,象征著自由,象征著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在《淚與笑》中:“一旦我見到美麗的園林,便落下來,吻著花兒的芳唇,擁抱著青枝綠葉,使草木更加清潤迷人,在寂靜中,我用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敲擊窗戶上的玻璃,于是那敲擊聲構成一種樂曲,啟迪那些敏感的心扉。”[5]雖然這里并沒有直接抒發和表達作者的某種思想和情感,卻極其明確地通過自然景觀的客觀描寫使我們讀懂了作者對生活、對自然的喜愛。
愛從來就是表現浪漫,或者愛的藝術總是浪漫的。浪漫主義認為,愛的情況同哲學一樣,對一切人而言,愛是并應該是一切和每一個。因此,愛即是自我、每種追求的理想。諾瓦利斯小說中表達的愛,是對廣博的世界、大自然和自身的深切表白和珍視,它是自由的愛。
紀伯倫的作品中始終貫穿著人類文學永恒的主題,那就是愛。他在《淚與笑》曾經說過:“我愿為追求理想而死,不愿百無聊賴而死,我希望在我內心深處,一種對愛與美如饑似渴的追求。”[5]在紀伯倫的筆下,愛的內涵是十分廣泛的,它包括美好幸福的愛情、友誼、親情,甚至對宇宙和大自然及生命的贊頌,對自由的真摯追求。不同事物他所表達的愛的強烈性不斷發生著變化,是他賦予了愛更加深刻的內涵。
他歌唱友誼,“你的朋友是你的有回應的需求。他是你用愛播種,用感謝收獲的田地。”“讓你的最佳美的事物,都給你的朋友。”[5]林豐民在《文化轉型中的阿拉伯現代文學》一書中提到:“紀伯倫歌頌最多、也投入最多的愛,是不堪忍受祖國屈辱地位的愛國主義者憂國憂民的深情,和遠渡重洋、心懷故國的游子對家鄉、對祖國深切的思念與渴盼。”[6]
他熱愛自由。同時他提醒人們:“實話說,你們所謂的自由,就是最堅強的鎖鏈,雖然那連環閃爍在日光中,炫耀了你們的眼睛。”[5]所以,可以看出,紀伯倫更看重內心,專注于內心世界,深潛入內心表現心靈世界,追尋心靈的足跡。他主張的自由境界是自然的生活態度和自由自在的心靈超越,自由在他看來是能使心靈明亮的一盞明燈。
重主觀、重自我是浪漫主義的品格。詩人的目光從外部事物轉向自我,自我也代替了客觀事物成了詩歌的表現對象。浪漫主義的詩人還特別注重表現心靈世界,觀照、呈示自我的心境。
蔡德貴在《紀伯倫的多元宗教和哲學觀》一文中說:“尼采強調人生的目的在于發揮權力,擴張自我。認為超人是歷史的創造者,否定受理性主義、基督教和人道主義支配的西方文明。但紀伯倫從尼采這里只繼承了其人要不斷超越自己的思想,吸收其富于自由精神的元素。”[2]
紀伯倫的精神是一種從“小我”到“大我”的超越自我的精神。紀伯倫的“小我”,主要體現在他的前期和中期的作品中。仲躋昆在《阿拉伯文學通史》一書中分析過:“紀伯倫在他早期創作的作品中所描述的許多愛情悲劇、婚姻悲劇和人物的悲慘命運,究其原因,除了專制統治的殘酷和陳規陋習的束縛以外,受害者本身的軟弱、愚昧、輕信、盲從等種種奴性的表現亦未嘗不是造成悲劇的重要原因。”[7]
紀伯倫從“小我”向“大我”跨入時期,是他的思想升華的時期。他在《先驅》中說:“你是你自身的先驅。你建造的塔只是你‘大我’的根基,你的‘大我’又將成為新的根。”[6]他認為“我”只體現在他自己早期和中期的作品中,而那時的思想只是“小我”,他向過去告別,現在已經走向一個新的思想時期,也就是“大我”時期,把自我塑造成“神性的人”。
“大我”和“小我”應完美地統一于人的精神世界和自覺行動:“要勇敢而不懦弱,要胸懷博大而不心胸狹窄”,“你當超凌于言詞之上,但你的道路仍須為歌韻、為芬芳;歌韻留給一切愛者和被愛者,芬芳贈與樂于生活在花園里的人們。”[8]所以,紀伯倫的一生苦苦地控訴、吶喊、追求,靈魂飽受煎熬,但他的心中仍然充滿了愛和美,充滿了溫暖的包容。他的包容是:“我教你們的是包容全世界的大我。”[5]
紀伯倫是20世紀最杰出的詩人之一。紀伯倫浪漫主義美學的觀念,最具超凡卓見的是他有關詩意人生的思考和追尋,用他一生的追求和文學藝術創造實踐證明愛與美的崇高、純潔和偉大。他的詩歌深究人類一切物質和心靈空間,啟迪微妙的、深奧的人生真諦,使他成為新一代阿拉伯浪漫主義詩人的代表人物。
[1]韋勒克,丁泓譯.批評的諸種概念[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63.
[2]蔡德貴.紀伯倫的多元宗教和哲學觀(上)[J].阿拉伯世界,2004(5):58-63.
[3]邵基戴夫.現代阿拉伯詩歌研究[M].開羅:埃及知識出版社,1979.
[4]劉潤芳,羅宜家.德國浪漫主義與中國原生浪漫主義[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5]紀伯倫.紀伯倫全集[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3.
[6]林豐民.文化轉型中的阿拉伯現代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7]仲躋昆.阿拉伯文學通史[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8]丁克家.華美的詩章,深刻地哲理——紀伯倫《先知園》賞析[J].阿拉伯世界,1995(1):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