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云 楊 森
(1.河北農業大學園林與旅游學院;2.河北佳篷律師事務所 河北·保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城市規劃術語》對城市化的定義,是“人類生產與生活方式由農村型向城市型轉化的歷史過程,主要表現為農村人口轉化為城市人口及城市不斷發展完善的過程。”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1年末中國有城鎮人口69,079 萬人,城鎮人口首超農村;截至2013年末,我國城鎮常住人口73,111 萬人,比上年末增加1,929 萬人,城鎮人口占總人口比重為53.73%。城鎮化人口的過半表明中國經歷了史上最為壯觀的城市化進程,目前這一進程開始呈現一種從增速到減速的過渡狀態。不能否認城市化是一個國家或地區實現人口集聚、財富集聚、技術集聚和服務集聚的路徑,也是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組織方式、職業結構、消費行為及價值觀念轉變的助推器,導致了社會進步、經濟高漲,城市改觀和理念重塑。然而,在人口、生產要素和產業加速向城市聚集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帶來各方面的矛盾與沖突,首當其沖的是廣為詬病的“偽城市化”——人員的流動并沒有實現權利和福利的同步流動,即涌入城市的鄉村人口并沒有真正享受到與城市居民同等的待遇。相對于城市的高速發展,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相對滯后,戶籍、住房、教育、醫療、保障等制度建設有待完善;其次與城市化伴生了交通擁堵、環境污染、公共資源的匱乏、收入分配不均等社會問題。在廣闊的農村天地,受城市化浪潮的巨大沖擊,存在了幾千年的鄉土中國,經歷著小農經濟體制的建構、文化制度的變遷和社會關系的深刻變革,如何化解當前鄉村社會的轉型之殤?鄉土中國的生命如何得以延續?
費孝通先生曾指出,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就世界范圍來說,工業化、城市化是社會前進的必然選擇,經歷了工業化、城市化的加速進程后,鄉土中國發生了深刻的變革。
(一)鄉村空心化日漸加劇。近年來,城鎮化、工業化的持續推進,大量農村青壯年勞動力不斷“外流”,涌入大中城市及其郊區,農村人口顯著減少,不少遠離城市的村莊普遍出現人走房空現象,由此帶來的直接結果是大量的宅基地及地上房屋常年無人居住,甚至坍塌損毀,這些小而分散的宅基地已成為當前農村環境整治的“頑疾”。由于青壯年外出務工或經商,耕作方便的田地由朋友親戚代種,一些離家遠、耕作不便的田地只能任其荒蕪。大量耕地拋荒造成寶貴土地資源的嚴重浪費。根據國土資源部調查,農村每年撂荒耕地近3,000 萬畝,存在了幾千年的一家一戶小農經濟開始解體,為國家糧食安全埋下隱患。近幾年我國交通體系尤其是高速、高鐵的明顯改善,城鄉人員互動增多,信息網絡覆蓋面逐漸擴大到城郊地區,先進的外來強勢文化日益滲透到鄉村社會,家庭意識日漸淡薄,戀土情節趨于弱化,延續幾千年的鄉土文化日益邊緣化甚至有逐漸消失的危險。城市化導致鄉村人口空心化,進而逐漸演化為人口、土地、產業和基礎設施聯動空心化,最終形成鄉村的“空心化”。
(二)留守之殤。目前,每年大約有1,800 萬來自農村地區的人口進入城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背井離鄉到城市打拼,導致鄉村人口年齡和結構發生重大變化,留守人員多為老人、婦女和兒童。尹延慶認為,當前農村留守人員呈現“四化”特點:留守勞動力女性化、留守家庭老齡化、留守情感淡漠化、留守環境復雜化。據2013年全國婦聯發布《我國農村留守兒童、城鄉流動兒童狀況研究報告》顯示,全國農村留守兒童6,102.55 萬,占農村兒童37.7%,占全國兒童21.88%。農村留守兒童年齡結構發生變化,學齡前兒童規模快速膨脹。學齡前農村留守兒童(0~5 歲)在農村留守兒童中占38.37%。義務教育階段留守兒童(6~14 歲)學齡階段兒童在農村留守兒童中占48.31%。據2011年統計數據,中國農村留守老人達4,000 萬,人口老齡化、高齡化、空巢化加速發展。作為一個“龐大”的、特殊的弱勢群體,三留守人員的身心健康令人堪憂。就留守兒童而言,父、母或雙方常年在外,處于“準單親”或“準孤兒”狀態的留守兒童交由老人或親朋好友代管,缺乏有效監護,長此以往與父母感情疏離,容易孤獨與無助;學習之外留守兒童還要承擔家務勞動,照料祖輩和弟弟妹妹;一些兒童由于教師關注度不夠和學習壓力大等原因,性格孤僻抑郁,缺乏安全感,普遍存在自卑感和逆反心理。總體而言,留守兒童普遍存在生活失助、親情失落、學業失教、心理失衡、安全失保等問題。與留守兒童相依為伴的留守老人也面臨著沉重的生活負擔,負責家庭生活供養、農業生產投入、看病就醫等支出,田間勞作之余撫養孫輩,學識有限導致隔代教育問題突出。子女常年在外,空巢老人缺乏及時的生活照料、醫療護理、精神慰藉等基本服務,其中不乏孤獨離世無人知曉和“小病忍、大病拖”的悲劇。
(三)鄉村社會失序。鄉村社會秩序亦即村莊內生秩序,主要是指村莊在自身所處的政治、經濟以及文化背景下,經過長期實踐與沉淀所自發形成的能為大多數村民所接受的日常行為準則和狀態。鄉村秩序是指鄉村的社會結構要素之間平穩有序的互動,鄉村社會處于均衡與穩定的狀態。村民是當代鄉村社會的主體,客觀上需要與外界進行物質、文化、精神交流活動來保持自身生存與發展,而這在很大程度上倚借于穩定而和諧的鄉村社會秩序,即鄉村社會政治穩定、經濟繁榮、文化昌盛、環境和諧,村民生活幸福,身心愉悅。梁漱溟先生認為,傳統中國的鄉村社會是倫理本位下的關系社會,儒家倫理道德是構成鄉村社會關系的核心理念,社會利益關系從屬于倫理道德。受工業化、城市化浪潮的沖擊,處在當前社會轉型期的中國農村社會正經歷著從傳統的倫理社會轉型到市場社會,即原有的倫理本位逐漸被利益本位所取代,市場交易和謀求利益成為人們構建鄉村社會關系的基礎,鄉村社會集體意識悄然崩塌,價值理性和傳統理性讓位于工具理性,延續幾千年的傳統信任關系正被不公和不法所瓦解,勤儉持家的觀念被短視的消費文化所刺激,人與人的關系正在變得緊張而缺乏溫情,鄉村的倫理秩序悄然發生異化,不少鄉村地區頻現倫理危機。具有“空巢之鄉”的河南夏邑縣業廟鄉陳莊村10 余名留守老人連續遭受性侵達3年之久,這不僅是社會的恥辱,道德的淪喪,也折射出留守之殤。無獨有偶,留守女童也成為一個容易遭受性侵的“重災區”。山東東平女生性侵“浮出水面”,這僅僅是眾多留守女童悲劇的“冰山一角”,此前早有資料顯示,在過去三年里,廣東就有逾2,500 名女童被性侵,其中近半在14 歲以下。而且性侵女童者65.74%是熟人,被侵犯的留守兒童則占到半數。廣東一省已是如此,如果把視野再拓寬到外出務工者眾多的其他省份,被性侵的留守女童一定會是個令人觸目驚心的數字。6月28日下午,河北一8 歲男童曉輝遭11 名同學圍毆致死,涉事同學均不滿14 周歲。據了解曉輝6 歲即遭母親遺棄,父親在外打工,平時在校內屢遭高年級同學欺負。曉輝的悲慘遭遇不過是留守兒童群體的縮影,孩子們為城市化進程付出了沉重而慘痛的代價。施暴的同學閑來無事在村內找人打著玩兒說明了這幫少年的無知與暴力至上,打人犯法、對文明規則的尊崇、對生命教育的敬畏似乎從來不曾存在于他們心中。道德的淪喪、良知的泯失、法律的無視加劇了中國基層鄉村社會的秩序混亂。
近年來,由于征地、土地流轉、拆遷引發的基層官民矛盾日益突出,官民糾紛成為當前困擾中國鄉村社會的痼疾,并有激化和失控的趨勢。仇官情緒、拆遷血案、官民對抗等群體性暴力事件無疑是對傳統行政體制和權力制度的挑戰,嚴重危害到鄉村社會的穩定與和諧。滾滾向前的城市化步伐,不能繼續以犧牲鄉村的土地、褫奪鄉民的權益為代價,更不能用人倫道德、法紀綱常、鄉民行為方式和家族觀念為賭注。
(四)新生代群體——混混的橫行。曾一度銷聲匿跡的特殊群體——“混混”,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伴隨加速的城市化進程在鄉土生活中得以復興。這些“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田里農活一竅不通”的年輕農民不讀書、不務農、不經商、也不打工,整天游蕩玩耍,小偷小摸,成群結伙,打架肇事。日益成為鄉村社會主導力量的這些農村新貴,其出現有著深層次的社會原因:一方面他們脫胎于第一代留守兒童,父母外出務工,缺乏對子女的管教,親情疏離導致留守兒童情感淡漠,我行我素,放蕩不羈,由于缺乏基本的生存技能和知識,游手好閑,逐漸誤入歧途;另一方面村莊的“空心化”導致老幼婦孺留守家中,他們缺乏基本的人身保護常識以及抵御外界風險的能力,即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客觀上為黑惡勢力滋生了發展空間。在一些地方,地痞惡霸橫行鄉里、魚肉鄉民,甚至對基層權力組織形成一定的控制,出現“組織真空”,村民自治和基層行政治理體系遭遇雙重破壞,鄉村社會陷于失序狀態,生活在鄉村底層的弱勢群體,自然淪為混混掠奪和侵害的對象。
城市化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的必然選擇,對鄉土中國的影響與沖擊應理性分析,積極應對。
(一)破解鄉村空心化。鄉村空心化表面上是由大規模的農村人員向城市的遷移引發,實質上是相對于其他產業農業的競爭吸引力弱,農業和農村投入產出率低,農民種地賺不到錢,谷賤傷農,大大挫傷了農民種田的積極性。寧愿到外地務工也不愿回家種地,寧愿良田被征用也不要守候家園。種地增產不增收,更加劇了人員外流,讓農民回到土地上難,在土地上賺錢難上加難,由此形成一個不良循環。治理鄉村空心化,首先從優化土地利用規劃入手,探索農村土地整治技術體系與政策體系,整合現有土地資源,加快土地流轉,提高土地利用率,積極培育新型農業,加快農業傳統生產功能向觀賞、科普、休閑、度假、體驗功能轉變,開發休閑農業和鄉村旅游,增加農產品的附加值,輔以完善的資金扶持、技術引導、政策優惠,提高農民的務農積極性,推進農業產業化、現代化水平,確保農村經濟健康、可持續發展。
當前,農村勞動力的斷層集中表現為農村留守人員的老齡化和農業素質不高,這也是良田拋荒、農業凋敝的原因之一。當下應在鄉村開展全面培訓,提高務農人員的知識、技能水平,培育新型職業農民,使留守人員農業職業素質顯著高于遷移人口素質,遏制農業勞動力結構失衡,確保農村土地對勞動力的需求,農民增收、農業增產。
(二)關愛呵護留守人員。作為一個龐大的弱勢群體,留守人員的生存困境已成為當前社會關注的焦點。關愛留守人員需要社會、政府、學校和家庭各方共同發力,齊抓共管,營造一個和諧而溫情、平等而友愛的大家庭。
一是健全相關法律法規政策。完善《未成年人保護法》、《義務教育法》、《婦女權益保障法》、《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從法律制度上切實保障留守人員各項權益。
二是健全管理體系。建立由基層政府主導、各級指導、部門聯動、村民參與多位一體的基層管護體系和涵蓋治安、生產、生活、教育、醫療等在內的長效工作機制,全面提升基層鄉村的管理水平。
三是健全服務體系。完善基層公共服務設施,成立服務型社區。加大對體育、娛樂、文化、保健等服務項目的扶持力度,改善留守兒童成長環境,由心理輔導老師組建留守兒童成長中心,定期開展心理教育;引導留守婦女參與各種文藝團隊,開展豐富多彩的文化娛樂活動,提升幸福感;定期走訪空巢老人,給予精神慰藉和生活服務。
四是健全社會保障體系。完善基層社區醫療服務設施,改善就醫條件,加大鄉村醫療救助補貼,為留守老人提供健全的就醫、托管和護理服務。
(三)鄉村社會失序。梁漱溟在《鄉村建設理論》中指出,鄉村建設是中國的唯一出路。關愛留守人員,保障各項權益及身心安全必須完善鄉村各項建設。
1、文化建設。在鄉村社會重建一個符合現代價值的文化倫理,用最樸素最原始的人倫綱常建構符合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價值體系、道德標準、行為規范,著力提升鄉民共有的人文情懷。鄉民做到自我約束、彼此約束,學會憐憫、學會敬畏生命、敬畏存在。鄉民之間互助友愛、共同抵制道德滑坡、良知淪喪等事件,守護心靈凈土,共建精神家園。
2、基層法治建設。利用各種形式普及法律、法規及相關政策,培育鄉民的法律意識,鄉民不僅知法、懂法、守法和遵法,更要學會運用法律武器保護自身權益。強化基層組織的法律權威,法治嚴明,執法為民,切實保障鄉民的公共安全。否則鄉村社會難免深陷“強人治村”或“地痞治村”的泥潭,鄉民因受制于自成氣候的“南霸天”或“混混”,最終會生活在一片沒有文化和法治的“無人區”,黑惡勢力胡作非為的后果只能由鄉民買單。
3、鄉村基礎設施建設。加快實施農村道路、農村能源、農田水利等方面的投資建設進程,努力改善農村生產條件及農民生活環境,打造便利快捷、環境優美、安居樂業的社區,吸引外出務工人員返回家鄉創業置業。
4、鄉村社會保障機制建設。努力推進農村醫療、農村養老社會保障機制的建立和完善,政府加大對農村社會保障的財政投入,加強政策引導,鼓勵社會各界關心、支持和改善留守人員的生產和生活條件,建立對特定區域、特定人員的救助幫扶機制,切實有效地提升留守人員生活質量。
5、鄉村內生機制建設。加快農村特色產業發展步伐,擴大就業渠道,培育良好的創業環境,吸引外出人員返鄉創業,共同致力于發展本地經濟,實現“重返家園、情歸故里、福澤鄉野”的美好愿景。
城市化是一把雙刃劍,在享受其帶來的社會進步和文明成果的同時,也要正視其伴生的各種社會問題,尤其是其引發的鄉村社會的嬗變,更要理性分析,科學決策,多方共同發力、多措并舉,確保鄉村社會在城市化進程中得以順利、平穩轉型。
[1]吳秋余.空心化農村如何“養活中國”[N].人民日報,2012.3.20.
[2]尹延慶.正視農村留守人員“四化”特點,加速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J].中國西部科技,2006.30.
[3]劉婭.解體與重構:現代化進程中的國家——鄉村社會[M].北京:中國科學社會出版社,2004.83.
[4]黃海.社會學視角下的混混——以湘北H鎮為例[J].新視野,2009.2.
[5]王聃.當性侵的魔爪伸向留守女童[N].燕趙都市報,2013.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