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根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 100875)
三月的春陽透過車窗,暖暖地照在臉上。窗外的種種景象飛快地變幻著,我的腦海也飛快地變幻著種種印象。此刻,我乘坐高鐵南下,信手在筆記本上草寫這篇《我與兒童文學的從教與學術之路》。
近期有兩件事觸發我回憶走過的路:一件是從教30 年。去年教師節前后,北京師范大學校工會宣傳窗上,很氣派很耀眼地展出了全校從教30 年的教師照片與簡介,我位列其中。教師節那天,我收到了北京市教育工會、北師大校工會、文學院贈送的紀念品與禮品。我的已畢業的幾位博士生知道這一“30年”后,張羅著要為我編選一本從教30 年紀念的師生論文集。正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不知不覺間,我從事教師這一行,居然已30 年了!
再一件是《文化學刊》總編輯、著名民俗學家曲彥斌先生打算在學刊開設“學者自述學術路”專欄,廣邀相關學術領域的一流專家學者撰稿,文字不拘,要求筆帶感情,有觀點有文采有溫度,在兒童文學領域,該刊鎖定了我,向我約稿。彥斌先生的這番盛情美意自然也觸發了我“逝者如斯”的感概與回憶。
這兩件需要“回憶”的事,其實是一回事:從教與做學問如影隨形,手心手背,密不可分——我的教師職業也是我的學者生涯,或者說,我的學術之路也是我的教育之路。
從教(與從學)之前,我的人生軌跡與職業生涯和“教與學”毫不沾邊。16 歲初中畢業后,我先被下放當“知青”,在故鄉浙江上虞縣(現在為紹興市上虞區)章鎮的復卮山村做過二年半的“知青”,實實在在地當了二年半的農民,學會了插秧、耘田、種菜、砍柴,挑130 多斤柴擔走30 里路氣不喘。在農村,我同時還是一位稱職的生產隊會計,管理著全隊上百口人的吃喝拉撒。由于勤勞自勵安心務農,因此我被評為全縣的“優秀共青團員”。19 歲時,我應征入伍,去了南京軍區6408 部隊。部隊駐地合肥,我當了三年真槍實彈的軍人,紅五星紅領章,年年被評為“五好戰士”。再以后,我在上海鐵路局杭州機務段與重慶鐵路分局重慶機務段當了七年貨真價實的鐵路工人,先在鐵路機務段運轉車間當火車司爐與代務副司機,以后在設備車間當機械鉗工。遙想當年,“汽笛一響,黃金萬兩”,我與師傅拉的不是上千位旅客就是幾千噸貨物,“安全正點,多拉快跑”是機務段人人熟知、天天遵循的規章與目標。雖然火車司爐的高強度勞動與高密度上班(當時每月45 斤定糧還不夠吃)非常人可以想象,但一想到汽笛聲中奔馳在千里鐵道線上的列車,作為鐵路工人的自傲感至今依然蕩漾心頭。“鐵老大”的感情使然,因而我后來凡出差去外地,能坐火車就不乘飛機,特別是現在有了高鐵動車,真正是風馳電掣,想起當年汗流浹背當火車司爐的情景,如今舒適地坐在高鐵車上,真是一種難言的享受。
從我的學歷(初中)和履歷(農兵工)看,我做夢也沒想過要從教與做學問。我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過我的少年夢:“我出生于浙東曹娥江畔的上虞章鎮。小鎮雖小,但出過好多位歷史文化名人。一位是東漢哲學家王充,距小鎮十數里的濱筧茶山上至今還保存著‘王充墓’。再一位是南朝山水詩人謝靈運。據我家鄉一位中學歷史教師數十年考察所得出的結論,謝靈運《山居賦》中所記始寧墅中的‘北山別墅’,就在我們小鎮的姜山東南。小鎮距紹興老城區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和我外公家一個院子有一位老先生,1949 年前當過小鎮的小學校長,他曾是魯迅先生的學生,畢業于魯迅任校長時的紹興師范學校。我的故鄉應該是一個‘人文淵蔽’之地,但說來慚愧,故鄉所有這一切與‘人文’有關的事兒,都是我上了大學以后才弄清楚的。故鄉所有的‘人文’故事似乎與我以前的歲月毫無意義。我的父母連小學都沒有讀完,在我所知的親戚中沒有人讀過中學,二姨娘文化最高,但也只是縣里的‘簡易師范’(小學畢業后上學)畢業。我的父母以及我所認識的親戚都是社會底層的小小老百姓,一輩子都在為衣食為生存為子女而奔波而辛苦而犯愁,因而他們自然對王充、謝靈遠、魯迅毫無興趣。我小時候的最高理想是進我們縣里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那是一所夏丏尊、豐子愷、朱自清等現代文學名家任教過的完中,校園里還有李叔同的‘晚晴山房’,但命運總是如此無奈,我只在家鄉的章鎮初級中學讀到初中畢業,就被命運告知:我必須自謀生路,春暉中學成了終生難圓的夢!那一年我16 歲,去了全縣最高的覆卮山,插隊落戶當知青。”不過我只當了不到二年半的知青,而與我一起下鄉的同學當了十五六年,有的已在農村安家生子。沒有想到的是,后來國家規定,當知青也計算工齡,因而我的工齡從16 歲起計算,至今已有整整50 個年頭了!
感謝1977 年年底的那一場“高考”改革,使我有幸趕上“末班火車”,以初中文憑、鐵路工人的身份參加“文革”結束后的第一次全國統考,在全國570 萬考生只錄取27 萬人的5%錄取率中有幸勝出,成了“77 級”本科生。
更感謝當時國家的好政策,我讀大學期間同樣計算為工齡,不但不用繳一分錢的學費與住宿費,而且原單位工資照發(每月37.60 元)。因而盡管當時我已有家室之累,但我全然沒有后顧之憂,不用為衣食銀兩操心,使我能全身心投入學習。我本科畢業后考取碩士研究生,按當時的政策,我可以享受比原單位工資要高的研究生津貼,因而又可以全身心投入學習。如果放在今天,高昂的學費、住宿費,那么我的大學夢只能成為黃粱夢,因而“為中華崛起而讀書”“學而優則報效祖國”是我們那一代大學生多數人的價值取向。
我高考時選擇的專業是與鐵路交通沾不上邊的中文系,為什么要選擇中文專業呢?從本性上說,是因為我適合“這一行”,從潛意識說,是為了實現上文所述的少年時代“春暉中學讀書夢”。
從小學五年級起,我對寫作(作文)的興趣已是“濃得化不開”。幾乎每次作文課,語文老師都會拿我的作文作為范例進行講評,這是我在全班同學面前最露臉的時候。從小學扎下的“作文迷”深深影響著我的人生,雖然16 歲初中畢業后當了農兵工,但我在內心深處則自我定位為“文學青年”。因而無論在田頭,在營房,在車間,一有空閑,我就會“手不釋卷”,凡能找到的圖書、報刊我都會貪婪地閱讀,如同高爾基所說,我象是一個餓漢撲在面包上……我的夢想是當“業余作家”,那時候(上世紀六十年代),上海鐵路局火車司機工人作家陳繼光、青藏高原戰士作家王宗仁是我崇拜的“業余作家”偶像,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那幾本《青年作家小說選》則是我不知翻閱過多少次的案頭書。
“文學青年”的自我定位使我在當“農兵工”的十多年間,暗中摸索著“創作”,我寫過通訊報道,我寫過詩,也寫過小說、散文。上大學之前,我最大的成果是在一家市級大報發表了整版小說。這篇以鐵路生活為背景的小說差一點被《人民文學》刊用,編輯在來信中充分肯定了“接地氣,有生活”的優點,但壓了很久,最后還是沒有采用。如果真被《人民文學》刊登了,那么我的人生之路可能會是另一種選擇。
可以說,我是懷惴著“作家夢”走進大學中文系教室的,因而大一、大二期間,我的興趣還是在創作,滿以為有了隨時可以借閱的圖書,滿以為不用上班有了讀書時間,就可以實現作家夢了。
直到大三,我才猛然醒悟,兩年的大學生活告訴我:大學不培養作家,大學的學術規訓其實并不適合我自由飛翔的靈感,雖然這期間也偶有作品發表,但在“作家”與“學者”之間,我必須作出選擇,因為我清楚,如果再這樣下去,當我本科畢業時,那么充其量只是一個曾經發表過若干小說、散文的業余作者而已,我面臨的去向或者是回原單位去鐵路局機關,或是去市里的文聯作協。但這都不是我所愿,大學的氛圍與氣場已使我離不開它。
同時,我也清楚地意識到,從前的我無論是當知青、當兵、當工人,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出于為生存為出路的現實目標,雖然精神上有“文學青年”的夢在支撐著,但在當時,我實在只是一個在社會底層隨著時代潮汐四處漂泊的草根而已——我“無法選擇”。作為社會底層的“草根”與“草民”,對命運安排的一切自然只能是“欣然從命”——既非“官二代”“紅二代”,也非“富二代”,哪怕是“黑二代”(文革后因父輩的平反,由以前的倒霉轉化為得志),也都比“草二代”強。作為既無背景又無根基的“草二代”又能做什么呢?因而當時無論是當農民、當士兵還是當工人,我都是認真敬業老實本分地把本職工作做好,做到自己力所能及問心無愧的“最高境界”,至少使從小養我疼我的祖父母(我是跟隨祖父母長大的)和遠在外地的父母親放心。對自己居然還在不斷“向前發展”的處境,比之周圍的同齡人,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時還頗感自得。而現在,這一次,命運的岔路口,我則完全可以自我選擇、自我奮斗:要留大學從教,當學者,我就必須考研,必須放棄作品而改寫論文。
從現實而論,大三的這一“轉向”是出于人生規劃的現實考量,但從精神深處而言,則是我人生觀、價值觀的重要定位。我的這一選擇直接來源于“人是目的”這一人生實踐的座標與人生價值的最高目標。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的基礎》一文中提出了“人是目的”這一口號,他認為道德律令集中地體現在這樣一句話上:“你的行動,要把人性,不管是你身上的人性,還是任何別人身上的人性,永遠當做目的看待,決不僅僅當做手段使用。”(《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下卷)第314、318 頁,康德《道德形而上學的基礎》,商務印書館1982 年版)人生在世,自然有為一己生存、欲望等進行努力的目的,但在康德看來,與實現人自身人格的完善和人生的終極目標相比,那只不過是手段,是不足道的。如果人的全部活動只是為了求得自然欲望和個人存活,那就等于把自己當做物質的奴隸,也即意味著把自己降為手段,而不是作為目的本身而存在了。人的生命有一個比個人欲望遠為高尚得多的目的,理性的使命就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這目的就是人自身所要實現的最終價值。黑格爾高度贊賞康德的這一觀點,認為“人是目的”這一口號大大地喚醒了人的自我意識(黑格爾《美學》第1 卷第63 頁,商務印書館1979 年版),在我的大學時代,也大大地喚醒了我的自我意識與生命覺醒。
人生選擇什么,就有可能是什么,如果他能抓住機遇而且早作準備。當然,選擇意味著必須有所放棄,只能有所放棄才能集中目標。從大三開始,我集中精力為考研作準備。大四,我接連在大學學報與中文系辦的刊物上發表了多篇論文。第一篇論文長達一萬多字,發表后很快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全文轉載,這在當時是一件幾乎轟動全校的事,因為系里的老師也沒有幾人能在大學學報上發表論文。
本科畢業后,我考取了碩士研究生。研究生畢業后,我如愿以償,被分配到高校從教。從此就開始了“30 年”的從教之路與學者生涯。
因我研究生讀的是中國現代文學專業兒童文學研究方向,回顧我十六歲后的坎坷經歷,不禁感慨系之,戲稱自己是“越活越小”:最初是上山下鄉當農民“伯伯”——以后參軍成為解放軍“叔叔”——退伍后成了鐵路工人“老大哥”——做夢也沒想到后來居然考上大學又當了“學生”——本科畢業后居然成了“兒童”文學碩士研究生。從伯伯化身為兒童,你說是不是越活越年輕、越變越小?
確切地說,我的“學者生涯”應當從讀研開始,讀研是我學者生涯的準備與“預熱”。如果將讀研這一段算在內,那么我的學術研究經歷了三個階段、三所大學:第一階段浙江師范大學(金華);第二階段西南師范大學(重慶);第三階段北京師范大學(北京)。
浙江師大兩年半,從1982 年2 月至1984年6 月,身份是中文系中國現代文學專業兒童文學研究方向碩士研究生。因浙師大當時尚無碩士學位授予權,我與同屆的湯銳同學(北師大本科出身)以及上屆的吳其南同學(南開大學本科出身),是在杭州大學中文系通過碩士學位論文答辯的,答辯委員會由鄭擇魁、呂漠野、陳堅、張頌南等教授組成。1985 年初,我取得杭州大學文學碩士學位。杭州大學已于1998 并入了浙江大學。
浙師大讀碩,師從蔣風老師。我們進校時蔣老師還是副教授,畢業時,蔣老師已升任教授,而且又由浙江省教育廳直接將蔣老師從普通教師破格升任為校長(蔣風老師沒有當過系主任、副校長,他是一步到位由教師直升校長,這在大學校長中十分罕見)。因蔣老師的地位變化,浙師大曾在多年的大幅招生廣告中,刊登有一張蔣風老師指導我與湯銳讀書的“作秀”照片。
浙師大兩年半,蔣風老師一方面自己十分忙碌,另一方面他也給了我們充分的自由,除了外語、政治要上課外,其余時間幾乎全可自由支配,這正是我所求之不得的。蔣老師同時給了我們外出考察與學習的機會,最重要的有兩次:一是1982 年六七月間,我與湯銳,還有浙師大本科畢業留校的周曉波(詩人圣野之女),一起去沈陽參加文化部主辦的“東北華北地區兒童文學作家講習班”,為期20 天,聽取了陳伯吹、郭風、葉君健、洪汛濤、鄭文光等先輩的講課。二是1983 年冬,蔣風老師主編《中國現代兒童文學史》,將浙師大兒童文學研究室的老師與研究生兵分三路,外出查閱資料。黃云生與吳其南一組,周曉波與湯銳一組,韋葦與我一組。我借“鐵路通”的經驗,精心設計了北上查資料(同時趁機“行萬里路看十方景”)的路線,陪著韋葦老師從上海出發,去了開封(河南大學)、洛陽、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太原、石家莊(河北少兒出版社)、北京(北師大、北大、國家圖書館)、南京(南京大學、江蘇省圖書館)。我們坐硬座,住雞毛店,喝咸菜湯,正所謂“吃了麥稀泡飯游西湖”,資料查閱與名勝觀光雙豐收,韋葦教授至今依然難忘“泉根帶我第一次游了北國風光”。我在《中國現代兒童文學史》(河北少兒出版社1986 年版)中承擔了第一編三章的大部分書稿的撰寫任務,也是在這一編里,我最早提出了“兒童觀”是影響、決定兒童文學審美藝術創造與發展思潮的根本原因的觀點。
1982 年秋季,蔣風老師籌劃創辦的“全國幼師普師兒童文學講習班”在浙師大開班,我也成為講課老師,這是第一次走上講臺上課。當時進修的老師極大多數比我年長,但大家對兒童文學知識結構饑渴的需求以及刻苦學習的精神,促使我加倍珍惜研究生的學習機會。進修班每期半年,辦了多期,其中的骨干教師(有的是校長)于1984 年秋在浙師大發起成立了“全國幼師普師兒童文學研究會”(后來改名為“全國師范院校兒童文學研究會”),我一直擔任該會的顧問,參加過多次年會活動。
難忘浙江師大!當年這座位于金華市郊被萬畝農田包圍著,居然有耕牛自由進出校園,被大家戲稱為“牛津(進)大學”、“四川(穿)大學”、“早稻田大學”的高校,給了我充分自由學習的時間與空間,作為自由意志與創造思維的學術研究,最需要的不就是安靜的書桌與整塊的時間嗎?我常常灌好熱水瓶,帶上冷饅頭,鉆進學習室,一直到夜深人靜才回宿舍。當時我與兩位外語系的青年教師住在一起,房間對面住的是中文系青年教師陶東風(今首都師范大學教授)與詩人吳曉。
浙師大兩年半,我的學術興趣主要集中在“史”的研究與“文獻”工夫,重點是完成了12 萬字的碩士學位論文《論文學研究會的“兒童文學運動”》。1984 年12 月20 日,我將打印稿寄往上海文藝出版社。我深深感謝該社理論編輯室林愛蓮、周天、余仁凱與總編輯郝銘鑒先生“重文不重名”的用稿取向。一個莘莘學子的學位論文,居然與王瑤、錢谷融、葉子銘、范伯群等名家的名字排列在一起,列入“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書”,于1987年9 月出版。需要附提一筆的是:在成書過程中,責編作了一些技術處理:一是原書名太長,將書名改為《現代兒童文學的先驅》;二是為與整套叢書體例一致,刪除了原稿中“文學研究會與兒童文學年表”等三個附錄。
《現代兒童文學的先驅》是我公開出版的第一部論著,猶如我的“頭胎兒子”,自然敝帚自珍。我選擇長期為現代文學研究所忽視的一個課題——20 年代以沈雁冰(茅盾)、鄭振鐸、葉圣陶、冰心等為代表的文學研究會發起的“兒童文學運動”作為論題,全面考評、論證了文學研究會諸作家在兒童文學理論、創作、翻譯、編輯諸方面對現代兒童文學建設所作出的重大貢獻與深刻的歷史影響;提出在中國,具有真正現代意義的兒童文學,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發端的,而創建這種新型兒童文學的先驅者,正是堅持“為人生而藝術”的文學研究會作家群。這是文學研究會對中國新文學作出的一個獨特而輝煌的貢獻,應當寫入中國現代文學的史冊。這本小書傳到海外,引起一些反響,日本、臺灣的報刊均有書評。臺灣的書評認為該書對“文學研究會兒童文學運動文藝活動的互動、理論思想的流脈及文學作品價值地位的比對與聯系、分析與歸納,筆力雄厚,文理清晰,是不可多得的如椽之筆”。北京大學王瑤先生在給我的來信中有這樣一段話:“《現代兒童文學的先驅》材料豐富,論述精當,足補現代文學史之闕,足見用力之勤。尚望今后在研究工作上取得更豐碩之成果,特此預祝。”王瑤先生的嘉勉自然更堅定了我從事現代兒童文學研究的信心。
浙江師大讀研期間,我還搜集并編選了周作人有關兒童文學的文集(1985 年由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以《周作人與兒童文學》為書名出版),發表了《論周作人與中國現代兒童文學》《論外國兒童文學對中國現代兒童文學的影響》《論張天翼的早期童話》《論色彩描寫》等論文。
1984 年7 月,我從浙江師大研究生畢業,教育部分配我回讀本科的母校西南師范大學(2005 年7 月,西南師范大學與一墻之隔的西南農業大學合并組建為西南大學),從此走上了我的從教之路,同時進入第二階段的學術生涯。西南師大任教長達14 年半,這是我生命中的“中青年時代”。
西南師大是教育部直屬的綜合性重點大學,位于重慶市北碚區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縉云山下、嘉陵江畔。抗戰期間,重慶作為陪都,北碚因風景佳勝成為陪都的陪都,一時文化名人云集。梁漱冥在北碚創辦勉仁書院寫下《中國文化要義》,老舍住在林語堂去美后留下的舊居創作了長篇小說《四世同堂》,梁實秋在陋室完成《雅舍小品》,陶行知推行平民教育創辦育才學校,晏陽初設立中國鄉建學院推廣鄉村建設,太虛法師在縉云山上興辦世界佛學院,以后“學衡派”干將吳宓也來到北碚相輝學院。北碚老城是被毛澤東譽為中國現代四大實業家、開創長江民營航運事業“民生公司”的盧作孚傾全力營建的實驗區。北碚老城至今還有收藏抗戰圖書文獻的北碚圖書館,我曾多次去紅樓老館,收集抗戰文學與兒童文學的文獻資料。
西南師大中文系有著悠久歷史,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曾有吳宓、徐永年、劉又辛、曹慕樊、譚優學、彭維金等名師任教。我到中文系后,因教學需要,被分配到文藝學教研室,先后為本科生開設過文學理論、美學、中國文化概論等課程,同時又開設了只有我唱“獨腳戲”的兒童文學。1990 年5 月,我以講師身份被西南師范大學破格晉升為教授,1993年,招收第一屆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兒童文學研究方向的碩士研究生。
在西南師大中文系,我堅持以“教書、學術”為主導,想方設法避開了有可觀工資外收入、大家爭著要去的函授辦班、高考閱卷、外省招生等活動,但我卻承擔過毫無利益可言、反而要花時間耗精力的《語文》雙月刊編輯工作。《語文》雜志有公開刊號,主要服務中學語文教學,很可惜,后來換了主編,走市場謀利潤,辦得不倫不類,停刊了事。因為興趣所致也是工作所需,所以我曾一度擔任過“西南師大重慶文化發展戰略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撰寫過一批重慶地域文化研究的文章。
在西南師大,我是靜心教書蜇居渝州,沒有想過去外地高校當訪問學者或進修,只參加過北京大學湯一介先生為院長的中國文化書院的學習。在上個世紀80 年代后期的“文化熱”中,中國文化書院起了至關重要的“推波助瀾”的作用,書院一方面組織國內外一流專家分赴各地授課講學,另一方面在北京舉辦研討培訓班。1988 年2 月20 日至3月15 日,我參加了書院在北京香山空軍療養院舉辦的“中國文化書院第三期高級學術研究班”的學習,聽取了(以講課時間先后為序,部分講課為錄像)龐樸、季羨林、寧可、周谷城、陳鼓應、孫長江、湯一介、金春峰、袁曉園、李學勤、白化文、馮友蘭、金克木、方立天、孫長江、朱德生、張岱年、陰法魯、趙光武、田昌武、杜維明、何茲全、李澤厚、包遵信、成中英、嚴紹盪、丁守和、戴逸、童大林、梁從誡等先生的授課,高密度地享受了中國文化的“精神大餐”。
1987 年11 月,教育部(時稱國家教委)在北京大學高規格舉辦首次“全國高校社會科學青年科研基金項目論證會”,由文科各學科的頂級專家組成評審組,所有初選入圍的45 歲以下青年教師集中到北大進行“答辯”。我在文科哲學組參加答辯的名單中看到有后來成為教育部部長的北師大袁貴仁。我申報的“當代社會變革與新概念兒童文學”項目入圍,與北大董學文、華東師大許子東(由宋耀良代)、陜西師大葉舒憲、蘇州大學范培松、山東大學高旭東、福建師大王光明等8 人一起參加中國文學組的答辯。評審組組長蔣孔陽,成員有陸梅林、葉子銘、袁行霈、王元驤、狄其聰等教授,大家私下說這是一場比博士論文答辯規格還要高的答辯。我的項目獲準通過,這是我承擔的第一項教育部社科基金項目。
西南師大的平臺與空間使我能自由從事我想做我能做的學術研究,我當時的學術興趣比較廣泛,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中國文化研究中的姓氏根親文化,先后出版了《華夏姓名面面觀》(1988 年)、《華夏姓氏叢書:王》(1992)、《華夏姓氏之謎》《華夏取名藝術》(1992 臺灣)、《中國姓氏考》(1995 日本,日文版)。姓氏研究涉及到文化學、歷史學、語言學、譜牒學、民俗學等多種學科,因而自然而然,與譜牒學、歷史學、民俗學界建立了學術聯系,參加過數次全國譜牒學學術研討會。
二是中國現代文學與吳宓研究。這既是出于研究興趣,同時也是出于“俠義”之心。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的“學衡派”主將吳宓教授,從1950 年起一直在西南師大任教,從外語系、歷史系到中文系,在中文系時間最長,但直到90 年代初,吳宓的“問題”與學術研究在西南師大一直還是“無人問津”,這顯然是不正常的。1990 年,我在《西南師范大學學報》首次發表了長篇論文《吳宓主編<學衡>雜志的初步考察》,在大陸較早揭示了學衡雜志的研究問題。以后,我又發表了《吳宓年表》《論吳宓與20 世紀中國文化》《也談吳宓與錢鐘書》等,同時以第一手資料撰寫了《吳宓有否此“密友”》,揭露暢銷書《心香淚酒祭吳宓》的作偽造假。1998 年6月,在我即將奉調北師大前夕,我在西南師大策劃并成功召開了“吳宓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紀念大會暨吳宓學術研討會”,張岱年、季羨林、李賦寧、嚴家炎、樂黛云、唐振常等先生發來賀信,會后我主編出版了這次會議的學術論文選集《多維視野中的吳宓》(重慶出版社2001 年)。1998 年會議以后,吳宓先生在西南師大與重慶的地位得到了“格外重視”,當然這不是我個人的努力,這是學術研究正常化的大勢所趨。
作為一位本性酷愛著童話的教師,我在西南師大的學術興趣自然而然主要還是在兒童文學,這是我在西南師大第三方面的學術工作,也是主要的工作。這期間,我的兒童文學研究逐漸由“歷史”轉向“現實”,由理論轉向批評。
西南師大早幾年的兒童文學研究還是以“史”為主。我在浙江師大讀研期間所搜集的現代兒童文學文獻的基礎上,又進一步四出查閱資料,特別是去上海徐家匯藏書樓辛苦尋覓,最終完成了80 多萬字的書稿。全書選輯了140 篇1905 年至1949 年間的重要兒童文學文論,極大多數是我首次從塵封的故紙堆中發掘整理出來,并在每篇文論后以“硯邊小記”的形式,對作者、出處、內容、觀點作了評述。從某種角度說,我已搭建起了現代中國兒童文學理論批評史的初步構架。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的張大明先生(曾為我的《現代兒童文學的先驅》作序)知道我的這一書稿后,曾勸說我暫不忙出版,應先將這些辛苦收集來的資料獨家充分利用,撰寫出“中國兒童文學批評史”之類的專著,再出版不遲,但我深感當時的中國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界,既缺“歷史”的眼光,又乏“理論”的底蘊,實在太需要五四以來那一代兒童文學建設者、開創者的理論資源了,于是幾乎沒有猶豫就先將其出版了。此書就是廣西人民出版社1988 年出版的《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使我欣慰的是,此書出版后,引起現代文學、兒童文學領域的廣泛關注,凡是研究現代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幾乎繞不開它。
與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同時,我又選編了四卷本的《中國現代作家兒童文學作品精選》。遺憾的是,當時市場經濟利潤目標的影響已越來越重,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不得不將其砍去一半,壓縮為兩卷本于1989 年出版,另兩卷本后來“不知所終”,空耗了我的心血與思維。在選編《中國現代作家兒童文學作品精選》時,我已形成了“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與“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的觀念,提出并發表了兒童文學的三個層次與兩大門類等論文。因而《作品精選》就是按此觀念選編的,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不少“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作品,如夏丏尊的散文《白馬湖之冬》、周立波的抗戰報告文學《小哨兵》等,都被我選輯其中。對中國現代兒童文學發展歷史的思考與梳理,是我在西南師大期間的一項重要工作。因為有了《文論選》與《作品精選》的基礎與準備,1995 年,我接受了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九五’國家社會科學規劃重點項目”十卷本《中華文學通史》中有關中國現當代兒童文學部分的撰寫。《中華文學通史》第一版由華藝出版社于1997 年出版,2013年改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修訂后的新版《中國文學通史》。
1987 年10 月,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新任社長陳賢仲邀請國內三十多位實力派兒童文學作家、評論家赴宜昌—神農架參加“神農架筆會”。陳社長曾擔任過多年西安《小說評論》雜志的主編,對文學理論自然情有獨鐘,他敏銳地捕捉到當時國內兒童文學評論界涌動的新人新潮新觀念,決定策劃出版一套“兒童文學新論叢書”,請葉君健先生擔綱作序。“兒童文學新論叢書”不但是中國兒童文學史第一套兒童文學理論批評書系,而且,更重要的意義是將當年一批嶄露頭角的兒童文學理論新人推上了前沿。這套書系的作者包括班馬、湯銳、孫建江、方衛平、梅子涵、彭斯遠等,我出版的是《兒童文學的審美指令》。
《兒童文學的審美指令》是我在西南師大講授“美學”與“兒童文學”課程的一個思維成果。我認為,兒童文學是大人寫給小孩看的文學,這是兩代人之間進行精神對話與溝通的特殊藝術形式,因而兒童文學審美創造最大的特殊性在于創作主體與接受主體在審美意識方面客觀存在的差異。這兩種審美意識既不能互相置換,也不能互相排斥,而應當互相調適與交融提升。兒童文學作家既要真正地認識和把握兒童思維、兒童審美意識的特點,把心緊緊地貼近兒童;又必須超越兒童,引導兒童,提升兒童,發揮創作主體對兒童文學審美創造的主導作用。兩種審美意識的對話、交流與互補、提升,勢必成為影響兒童文學審美創造實踐的關鍵因素,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是成人作家的“兒童觀”,有什么樣的兒童觀,就有什么樣的兒童文學藝術精神與美學品性。兒童觀直接指導與制約著創作主體的兒童文學審美實踐,不同作家心目中的兒童觀產生不同美學傾向的兒童文學,例如:教育主義,稻草人主義,盧梭主義,童心主義。“兒童觀”問題乃是審視創作主體兒童文學審美創造實踐的根本問題。第二就接受主體而言,直接影響兒童文學審美創造的是不同年齡階段少年兒童年齡特征的差異性所帶來的對文學作品的不同接受機能與審美趣味的自我選擇。這就決定了兒童文學“三個層次”(幼年文學—童年文學—少年文學)與“兩大門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分類的必然性與科學性。第三,影響和制約兒童文學審美創造的還有一個特殊問題,即作為接受主體的少年兒童的思維模式不同于成年人的現代思維模式,而是與原始思維同構對應的(年齡越小越明顯),泛靈論、人造論、非邏輯性與前因果觀念等是兒童一原始思維的主要特點。對以上問題的思考,構成了《指令》一書的主體內容。《指令》是我在90 年代的主要理論思維成果,也是第一本屬于“理論”性質的兒童文學專著。
上個世紀90 年代,我在西南師大完成的兒童文學論著,還有《中國兒童文學現象研究》(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1992 年版)、《現代中國兒童文學主潮》(重慶出版社2000 年版),以及《人學尺度與美學判斷》(甘肅少年兒童出版社1994 年版)。《現象研究》與《主潮》,尤其是《主潮》,比較集中地體現了我對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發展思潮與理論思維演變的看法,兩書均獲得教育部人文學科研究的最高獎——“中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的二等獎。據我所知,我的這兩部論著是國內高校兒童文學學科領域迄今為止唯一獲得教育部這一獎勵的。
《現代中國兒童文學主潮》厚達69 萬字,北師大王富仁教授作序。此書是我在1998 年調離重慶前就已選編好了的,之所以在重慶出版,這與重慶出版社副總編蒲華清的厚誼密不可分。蒲華清是一位在兒童詩創作方面頗有成就的詩人,他說泉根在重慶工作了這么多年,我們重慶出版社竟還沒有給泉根出過書,因而無論如何要我為重慶留下“紀念”。1998 年10 月,我北上奉調北師大,此書于2000 年元月出版,這也成了我重慶到北京“轉型”時期的一個學術結晶,同時也是我在第二故鄉重慶留下的最好學術記憶與紀念。
大致從1994 年我45 歲開始,國內有4所高校幾乎同時打我的主意,要調我。人才競聘與引進是國內高校提升學科建設的重要手段之一,引進的人才,當然越年輕越好,這在理科容易,文科較難。1990 年我41 歲晉升教授時,國內高校這個年齡段的文科教授尚不多見。引進的人才年齡,很多高校都以50 歲劃線,不到50 歲最好,55 歲也可,60 歲大致沒戲了。
當時要調我的有四所高校,一是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二是成都的四川大學中文系,三是上海的同濟大學文法學院,四是杭州的浙江大學中文系。同濟大學人事處已帶我去看了安家房,房間鑰匙幾乎就要交給我了。處長說:北京戶口一年一辦,上海戶口一季度一辦,只要西南師大放你,你很快就可以來同濟了。當我將同濟大學的商調函交給西南師大時,校長說北師大調你還有理由(同屬教育部直屬師大),同濟是理工科,就沒有理由了,因而壓著不辦。
四川大學中文系的引進動作也很快,為了能讓我一心去川大,我的女兒高考一上線,就被川大中文系錄取了。其實女兒當年的考分可以去復旦,只因有可能我會調川大,女兒這才提前去了成都。當時四川大學正與成都理工大學合并,改名為“四川聯合大學”,合并后的聯大內部矛盾重重,工作推拖。中文系將調我的申報材料上繳到人事處,就被人事處一直擱在那里,中文系雖很生氣,但也拿機關無可奈何。
北師大調我的力度與進度最大,但西南師大就是拖著不批,礙于兩校同一系統的關系,后來西南師大答應放我了,私下又與北師大簽訂“校長口頭協議”,要我為西南師大再服務一年,目的是將此事“拖黃”。于是,從1995 年北師大啟動調我,直到1998 年10月,我這才舉家北上。wife 常說,那年我們只有5 萬元存款舉家遷來北京的,好在當時北師大有人才引進的房子,要是放在房價漲到六、七萬元一平米的今天,我們肯定不敢來北京了。
真是光陰如箭,我調入北師大已有17 年了。年少時,我曾有過當工程師當農技員甚至當一名“漆匠師傅”的愿望,但絕對不會夢想當教授,因為我只讀到初中,就被下放當“知青”了。真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我竟成了教授,而且居然成了百年名校北師大的教授,與鐘敬文、啟功先生等國寶級大師成了同一個系的教授。此可謂人生如夢、夢圓人生乎?
北師大調我的目的,是為了重振兒童文學學科。兒童文學一直是北師大的傳統特色學科,早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北師大中文系就在全國高校率先成立了兒童文學教研室,由著名外國文學研究專家、作家穆木天教授擔任首任主任,聘請人民教育出版社編審、著名兒童文學家陳伯吹先生為兼職教授。十年“文革”結束后,在時任北師大中文系系主任、著名民俗學家鐘敬文教授的堅定拍板下,北師大中文系又在全國高校最早恢復了兒童文學教學,并作為本科生的必修課程。90 年代中期,由于多位教師接連退休,北師大一度停招了兒童文學碩士研究生。
正是為了確保兒童文學學科的可持續發展,北師大才花力氣把我作為“特殊人才”引進的,因而我到北師大后,自然而然、而且必須將全部的教學與學術興趣集中在兒童文學,“學術成果”自然也就集中兒童文學領域,西南師大期間做過的“中國姓氏文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到北師大后只是偶然涉足而已。同時,無論是北京作為中國的政治、文化、教育中心,還是北師大的學術位置與學術氣場,都需要我以足夠的時間與精力,關注與投入正在發展運動著的當代中國兒童文學“全局性”問題的評論與研究。我的兒童文學關注重心,開始從“歷史”轉向了“現實”,從“理論”轉向了“批評”,從“細節描寫”轉向了“宏大敘事”。
關于來北師大以后的兒童文學工作,我曾在《進京十年》的文章中作過這樣的描述:“命運將我安排在教授的職位,并主要鎖定在振興中國兒童文學理論研究與教育教學的位置上,可以說,自從接受這一使命以來,我是兢兢業業,如牛力耕,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懶惰——我要對得起自己的事業,對得起‘北師大教授’這一職位。捫心自問,我是敬業盡職的,凡是有利于中國兒童文學發展的事,我都會竭盡全力去做:從基礎理論研究到文學現象批評,從作家作品評論到青年作者扶持,從學科建設到學術交流,從研究生培養到各類評獎,從圖書策劃選編到媒體發聲。”
教師以“傳道授業解惑”為職志,教書育人是我的第一要務。進入北師大的第二年,我就被聘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兒童文學方向”的博士生導師,并從2001 年起,招收我國第一屆兒童文學專業的博士研究生,因而我被媒體稱為“中國第一位兒童文學博士生導師”。實際上,在2001 之前,李岫教授因退休已將她的一位攻讀現代文學的香港博士生轉由我指導,該生的博士學位論文是《多維度的香港兒童文學研究》。
從2001 年迄今,我已先后指導了31 位兒童文學博士生,已有27 位畢業,獲得北師大文學博士學位,其中有6 位來自日本(1)、新加坡(1)與臺灣(2)、香港(2)地區,目前在讀的還有4 位。同時,我還指導了50 位兒童文學碩士生,有一位來自泰國。2012 年,蘭州大學文學院李利芳教授進入北師大文學院博士后流動站,由我作為合作導師,李利芳已于2014 年順利出站。此外,我還指導過數十位同力碩士(以同等學力申請碩士學位的研究生)、教育碩士及來自全國各地的訪問學者。我為研究生每年開設兩門課程,一是“兒童文學理論研究”,二是“中國現當代兒童文學研究”。前者重論,后者重史。所有與兒童文學專業相關的博士生、碩士生與訪問學者都來聽我的課,有時還有陌生的外系、外校“蹭課”的面孔。每年與新生見面開講的第一課,我都會在黑板上寫下十六個大字,送給同學們:“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不免為下。”希望同學們高標準、嚴要求,遵循北帥大“學為人師,行為世范”(啟功先生題)的校訓,與北師大培養的博士、碩士名實相符;同時更期待從北師大走出中國未來一代的兒童文學批評家、理論家。
我給本科生也開設過多年的“兒童文學概論”課程,有的是作為文學院本科生的基礎課,或是全校各院系的公選課。我在授課基礎上主編出版的《兒童文學教程》(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年版),被教肓部評為“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國家級規劃教材”,2013 年又被評為“‘十二五’國家級規劃教材”,因而此教材年年加印,被國內不少高校與新加坡選作教材。
博士生、碩士生的培養,尤其是博士生,重在學位論文指導,核心是確定論文選題與研究角度。我要求學位論文,特別是博士論文應具備“問題意識,創新思維,中國話語,學術規范”。三年博士生、碩士生階段的學習,經過授課——中期考核——通過論文選題——撰寫學位論文——預答辯,終于迎來論文答辯期。每年5 月中下旬,最遲6 月前幾天,必須完成論文答辯,這時是師生最緊張最忙碌,也是各院系辦公室、會議室最緊缺的時期,各個學科的論文答辯安排得“密不透風”,而且畢業學生還有找工作的巨大壓力與心理糾結,大家不但忙得昏天黑地,而且累得眼圈發黑,因而每年5 月被戲稱為“黑五月”。
終于通過了學位論文答辯,師生們必會在一起舉杯相慶。這是大家最輕松、最開心的時刻,既是“慶賀酒”、“謝師酒”,但同時也是分別告行的“送別酒”。每年見到一批批青年才俊走出北師大校門,服務祖國的各項事業,作為教師,自然這是最感欣慰的。我曾在一首集句小詩中這樣寄語畢業的學生:“揮手自茲去,嘯嘯班馬鳴。鵬舉輕千里,功名圖麒麟。”如今,這些已畢業的學生正活躍在各地高校、中小學、出版社等部門,其中多數與兒童文學或教育有關,也有少量公務員。其中舒偉、王林、李利芳、張國龍、李紅葉、崔昕平、鄭歡歡、劉秀娟、徐迪南、王仁芳、馮臻等,已成為國內很有影響的兒童文學評論家、作家、出版人,多人成了教授。
我在北師大期間的兒童文學論著,主要以批評為主,大多發表在各類報刊上。已經結集出版有的《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新觀察》上下卷(140 萬字,明天出版社2009 年版)、《王泉根論兒童文學》《擔當與建構——王泉根文論集》(接力出版社2009 年,2014年版)、《兒童文學的精氣神》(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3 年版)、《中國兒童文學新視野》(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9 年版)、《中國兒童文學概論》(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5 年版)。此外,因參加童慶炳教授主持的教育部重大社科研究項目“文藝學與中小學語文教學研究”,與趙靜等合著有《兒童文學與中小學語文教育》(廣東教育出版社2006 年版)。需要說明的是,接力出版社出版的兩種論文集,即《王泉根論兒童文學》與《擔當與建構——王泉根文論集》,系因接力社申報的“新視野中國兒童文學理論研究書系”荻得國家出版基金資助,書系作者大多在已有出版品的基礎上加以增補修訂,因而我的這兩書有多篇論文重復。
《中國兒童文學概論》是我比較看重的一部“史著”,包括“中國兒童文學簡史”與“中國兒童文學整體觀”兩大部分。“筒史”是我探討中國兒童文學發展歷史的集中思考,分時段加以論述。“整體觀”則是我在為研究生多年授課的講稿基礎上,加以修訂抽取的一部分內容,包括現實主義精神、兒童觀與中外比較影響。
身處北師大的學術位置,學術研究上的“全局觀念”或“宏大敘事”是身不由己的必然取向。為此,我還花費很大精力,或主編或策劃或參與過近十年來國內多種大型兒童文學理論與作品書系,也有的是作為我承擔的國家社科基金或教育部、北京市社科基金項目的結項成果。主要有:《中國新時期兒童文學研究》(主編,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4年版);《中國兒童文學六十年》(主編,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9 年版);《中國兒童文學六十周年典藏》(主編,外語教育與研究出版社2009 年版);《百年中國兒童文學名家點評書系》(主編,現代出版社2012-2014年版);《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經典書系》(主編,海豚出版社2013 年版);《民國兒童文學文論輯評》《民國兒童文學研究》(輯評,希望出版社2015 年版)。
與此同時,我還花費不少時間與精力,幫助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策劃成功《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典書系》,并撰寫總序言;2015 年改出新版,作者增至121 人,我又撰寫了“新版說明”。幫助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策劃成功《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已出100 余種),并撰寫總序言。這兩套書系,幾乎囊括了中外兒童文學的重要作品,無論在出版界、讀書界都產生了實質性影響,并成為兩社的品牌與長銷書。《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典書系》更被譽為“中國兒童文學的世紀長城,中小學圖書館的鎮館之寶”。
從2009 年起,我應邀為花城出版社選編《中國兒童文學年選》,6 年已出6 本。為了引導、推進我國原創幻想兒童文學的品質與年輕作家培養,從2012 年起,我為大連出版社策劃創設“大白鯨世界杯原創幻想兒童文學獎”,并主持評獎,已主編出版首屆與第二屆獲獎作品集《大白鯨幻想兒童文學文庫》。
我曾先后承擔過(獨立或主持)1 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3 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3 項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2 項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十五”、“十一五”規劃項目。2004 年4 月,經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領導小組批準,我被聘任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中國文學學科評審組專家,由“運動員”成了“裁判員”。中國文學學科評審組組長是中國社科院張炯先生,專家成員有復旦王水照、人民大學陸貴山、北大溫儒敏、中國社科院楊義、暨南大學饒芃子、吉林大學劉中樹、中山大學黃修己、南開陳洪、國家圖書館詹福瑞、西北師大趙逹夫、河南大學關愛和、天津日報滕云、南京大學趙憲章、上海交大王杰、新疆文聯劉賓等十多位先生。2010 年后,因基金項目翻倍增加,評審組專家也不斷增補,新面孔越來越多,有中國社科院葉舒憲、南京大學丁帆、人民大學孫郁、天津理工大學舒偉,等等。
兒童文學直接關系著民族下一代精神生命的健康成長與民族性格的塑造,因而兒童文學學科在高校雖是“小學科”,但卻與學校、家庭、社會甚至政府緊密相聯,是高校中文專業學科中現實性、時代性最強的“窗口學科”。同時,作為踐行高校四大任務“教育教學、科學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傳承”,高校教師也有服務社會的責任,而我所從事的兒童文學專業,正是服務社會的重要平臺與途徑。無論是從文學批評的現實需要出發,還是高校教師的職業使命,都要求我走出書齋、走出課堂,關心與投入現實與時代的“課題”中去,將學術智慧轉化為大眾接受。而作家協會、學術社團、出版機構正是聯結現實的重要“通道”。
我于1990 年3 月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7 年起,我擔任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專業委員。2007 年12 月起,我擔任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2001、2006、2011年,我三次參加中國作家協會全國代表大會。2005 年11 月起,我擔任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副會長。2009 年11 月起,我被聘任為國家出版基金評審專家。2004 年8 月,在日本名古屋召開的第七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上,我被推舉擔任亞洲兒童文學學會副會長。因有這些學術兼職,尤其是擔任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以來,每年會有不少會議、評獎找上門來;再加上出版社,以后又有文化公司找上門來,商談與兒童文學有關的選題策劃,開發青少年文化創意產業等等,有時真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勞頓辛苦之感。
以上種種與書、與會、與獎有關的事項,占據了我不少時間與精力,但我雖覺其累而仍樂意投入與付出,是因為我直接見證與參與了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的“建設”與“歷史”,這于生命自然是有價值和意義的。中國社科院樊發稼先生曾在為拙著所作的序言中,稱我是兒童文學理論界的“拼命三郎”與“勞動模范”。這話雖有鼓勵的成分,但我自感也真有一種“如牛力耕”的精神,因為我的生肖恰好屬牛
2003 年9 月24 日,北師大發文宣布成立“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由我出任中心主任。因為我當時正在韓國任教,所以到2004 年4 月13 日,中心這才正式揭牌,我從董奇副校長手中接過了中心匾牌。與西南師大不同,我以前主要是以“被邀請者”的身份參加與兒童文學相關的各種研討會、筆會,到北師大后,應邀參加的研討會、筆會自然遠遠多于西南師大。同時,我更以“主人”的身份,策劃、籌辦與主持了多種會議,邀請同行來北師大參加,“蒞臨指導,共襄盛舉”。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成立以后,我策劃、主辦的學術會議自然就更多了。大型學術會議(含中心成立以前)在北師大英東學術會堂舉行,曾召開過“首屆海峽兩岸兒童文學教學研討會”(1999),“科幻與后現代學術研討會”(2000)、“多維視野中的楊紅櫻學術研討會”(2009)、首屆與第二屆“中國兒童分級閱讀研討會”(2009、2010)等。中心與首都師范大學、湖南第一師范學院、云南師范大學、北華大學等合作,分別于2010、2013、2014、2015 年,在北京、長沙、昆明、吉林市召開過四屆全國兒童文學與語文教育學術研討會。中心還與清華大學合作,在清華附小召開過兩屆“北京國際兒童閱讀大會”(2014、2015),邀請了包括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閱讀教學專家安德森教授、圣地亞哥州立大學阿麗達教授、英國圖畫書名家安東尼布朗先生等,介紹歐美最新的兒童文學與分級閱讀理念,每屆都有上千人參加,可謂盛況空前。
中心召開的規模較小的研討會,則在可以容納五六十人參加的北師大文學院勵耘學術報告廳舉行,這有:“張天翼誕生100 周年學術研討會”(2006)、“海峽兩岸兒童文學交流十周年研討會”(2004),以及鄭春華、程瑋、冰波、汪月琀、蘇梅、葛競、遼寧小虎隊等作家作品研討會。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林文寶教授,幾乎每年都要帶領他的研究生團隊來北師大交流,兩校早在1999 年就簽署了合作協議,因而北師大與臺東大學的交流更是“絡繹不絕”。
2005 年是安徒生誕辰200 周年的全球紀念活動年,中國地區紀念活動的收官之作——“安徒生童話的當代價值:紀念安徒生誕辰200 周年學術研討會”,是由我策劃籌辦,于是年12 月20 日在北師大召開的。為了這次活動,我與中國和平出版社合作,出版了兩種安徒生研究著作:一是由我主編的《中國安徒生研究一百年》,二是我的博士生李紅葉的專著《安徒生童話的中國闡釋》。
圖書館尤其是少年兒童圖書館,是進行兒童文學社會化閱讀推廣的最好平臺。2007年8 月與2015 年6-8 月,我協助國家圖書館,“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作為協辦單位,先后在國家圖書館展覽廳成功舉辦了“讓經典伴隨我們成長--2007 年暑假兒童文學展覽”與“中國百年童書展”。后者是中國圖書館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大型兒童文學圖書展,反響自然“強烈”。
北師大兒童文學學科的對外學術交流,我也“煞費苦心”,既有“請進來”,也有“走出去”。我曾先后邀請來自美國(2000、2009)、瑞典(2000)、芬 蘭(2001)、日 本(2000、2006)、澳大利亞(2002、2005)、馬來西亞(2007)等國的著名兒童文學專家學者,包括原國際兒童文學學會會長瑪麗亞·尼古拉耶娃、約翰·史蒂芬斯等,到北師大進行學術交流和為兒童文學專業研究生授課。北師大還先后舉辦了多次中外兒童文學學術會議,這有:2000 年10 月“中日兒童文學交流研討會”,2005 年6 月“美國科幻創作和現狀研討會”,2005 年12 月“中東(約旦、巴勒斯坦)兒童文學研討會”,2006 年11 月“中日圖畫書交流研討會”,2007 年7 月“中美科幻北京峰會”,2008 年3 月“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科幻小說學術研討會”,2009 年10月“中挪兒童文學與青少年成長研討會”等。
中外兒童文學學術交流最讓我“煞費苦心”的是由我與國際兒童文學學會會長、澳大利亞麥考利大學約翰·史蒂芬斯教授共同主編的六卷本“當代西方兒童文學新論譯叢”。這套叢書早在2002 年就開始策劃,其間為選定書目、談妥外方版權授權、物色落實翻譯專家,直到由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于2010 年出版,歷時八年之久,戲稱“八年抗戰”。這6 種譯本分別是:澳大利亞約翰·史蒂芬斯著的《兒童小說的語言與意識形態》(黃惠玲譯),美國羅伯塔·塞林格·特瑞茲著的《喚醒睡美人:兒童小說中的女性主義聲音》(李麗譯),澳大利亞羅賓·麥考倫著的《青少年小說中身份認同的觀念:對話主義建構主體性》(李英譯),瑞典瑪麗亞·尼古拉耶娃著的《兒童文學中的人物修辭》(劉洊波、楊春麗譯),美國杰克·齊普斯著的《沖破魔法符咒:探索民間故事和童話故事中的激進理論》(舒偉譯),美國卡倫·科茨著的《鏡子與永無島:拉康、欲望及兒童文學主體》(趙萍譯)。這6 種譯本可以說是近十年來西方兒童文學學術前沿的代表性論著,涉及到文化學、修辭學、傳播學、女性主義、精神分析、拉康的主體理論、巴赫金的主體性、語言和敘事理論等。約翰·史蒂芬斯教授在序言中認為:“西方兒童文學發展了眾多的研究途徑和方法,討論圖書、圖書所反應的社會問題和促使這些問題形成的文化習俗之間的復雜關系。北京師范大學王泉根教授是本領域的杰出學者,他體察到一種緊迫性,即加強對圖書的深度閱讀、促進各學術領域的學者們進行更密切交流的迫切需要。于是,他構思將文學批評各個領域的代表性著作譯成中文,隨之與安徽少兒出版社達成協議,這個系列譯著遂與讀者見面。這些譯著為中國學者提供了西方學者闡釋兒童文學的方法,不失為成功的闡釋范例。每本書都從根本上關注文學理解的原則,而側重點則各不相同,它們分別研究語言、敘事形式、類別、性別、心理和文化影響。作為一個整體,叢書表現了不同的理論和闡釋立場,希望讀者對比它們的不同之處,從不同的方法論和理論基礎中獲得啟發。”
我的兒童文學研究“走出去”的活動主要是參加國際性的學術會議。1997 年8 月,我曾去英國約克大學參加“第十三屆國際兒童文學研討會”。2006 年7 月,我赴澳大利亞墨爾本參加“大洋洲兒童文學研討會”。2006 年8 月、2012 年8 月、2014 年8 月,我以亞洲兒童文學學會副會長的身份,先后赴韓國首爾、日本東京、韓國昌原參加第八、十一、十二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2007 年11 月,應邀去馬來西亞參加華文書展并在吉隆坡、馬六甲、新山考察馬華文學與華文教學。2004、2008、2010 年,曾三次去新加坡,為新加坡智源教育學院講授兒童文學課程。2015年6 月,再次去新加坡,參加“亞洲少兒讀物節”的活動。
海峽兩岸四地的兒童文學與語文教學交流研討活動也有多次。1994 年5 月,我第一次應邀赴臺灣,參加海峽兩岸兒童文學交流研討活動并作環島之旅(臺北—宜蘭-臺東-高雄-臺中-臺北)。1998 年5 月,應邀為臺東師范學院(今臺東大學)的兒童文學研究生班集中授課。后來獲悉,我是第一位獲得“國科會”經費赴臺講課的大陸教授。2001 年又曾赴臺參加兩岸兒童文學研討活動,并陪同北師大副校長鄭師渠教授,考察了北師大的合作院校——臺灣的“輔仁大學”。
2004 年5 月,我應香港大學“田家炳基金”之邀,赴港大進行學術交流。沒有想到的是,在我即將結束交流準備返京前夜,突患急性闌尾炎,緊急送往香港瑪麗醫院,當晚做了手術,三天后出院,由wife 赴港接我回京。我對港大校方與瑪麗醫院的精心安排照顧,深為感激,至今難忘。2005 年4 月,又應邀赴香港中文大學,參加國際兒童文學與語文教育學術研討會。2006 年9 月,赴澳門參加國際兒童讀物聯盟第三十屆世界大會,代表中國作主會場發言。
兩岸四地的學術交流與研討,使我深感同源同文的四地文學,植根于博大精深的中國母體文化,雖然“同中有異”,但畢竟血濃于水,心手相聯,尤其是在面對中華民族下一代的兒童文學,更有共通的語言與價值理想。其實,何況是兩岸四地,在面對人類下一代的兒童與兒童文學問題上,不同國家與民族之間,不同語言與宗教信仰之間,同樣容易找到共同的語言與愿景。在與國外兒童文學的學術交流與對話中,我深深感到,兒童文學可以稱之為真正世界性的文學,因為這種文學是一種基于童心的書寫,而童心總是相通的。因而兒童文學作家則有可能以一種村上春樹所說的“共通性的語言”來寫作。“共通性的語言”首先是一種全球化視野,同時又有本民族文化特質,既是時代性的,又是民族性的,既是藝術性的,又是兒童性的。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并不是一個遙遠的夢,中國正在從兒童文學大國向兒童文學強國邁進。在充滿希望的二十一世紀,中國文化、中國文學與最容易“走出去”的中國兒童文學,理應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解,我對自己所從事的兒童文學學科就不覺其“小”,也不覺其“累”了。
在三十余年的從教與學術生涯中,我是一位純粹的教師與學者,一直堅守在講臺,潛心于書齋。我將書齋命名為“潛耕堂”,既是自勵自勉,也是實情實況。但三十年中,因為工作所需,也曾擔任過一些“行政”事務與校內外學術兼職。
在西南師范大學期間。1993 年起,擔任西南師范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西南師范大學教授評審委員會委員。1997 年9 月,擔任西南師范大學重慶文化發展戰略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主任是副校長)。
在北京師范大學,2001 至2003 年期間,曾做過一屆北師大中文系的行政工作。當時劉象愚教授任系主任,劉勇教授任系總支書記,我擔任分管研究生、博士后流動站與科研工作的副系主任,班子中還有從事民間文學的萬建中教授、古典文學尚學鋒教授、古漢語劉利教授等。劉象愚教授因受美國福特基金會邀請,赴美訪學一年有余,這期間學校指派我擔任代系主任。2004 年,北師大中文系改為文學院,因而我“身不由己”地成了百年師大中文系的最后一任代系主任。
我們這屆系班子雖只有3 年時間,但卻遇到了北師大百年校慶與中國民俗學之父鐘敬文先生百歲逝世以及北京遭遇“非典”三件大事。
百年校慶是全校上上下下總動員的大事。百年師大,中文當先。1902 年北師大之前身京師大學堂師范館招生,所設課程即有經學、習字、作文等,此即中文學科之肇始。2002 年是北京師范大學建校一百周年,同時是北師大中文學科創設一百周年,也是中國語文教育現代化進程一百周年。中文系作為百年師大的傳統老系、大系,在百年校慶活動中自然“任務重重”。我作為中文系代系主任,參與了將近一年的校慶相關籌備活動與中文系全球校友大會,并負責執行主編《京師論衡——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百年校慶學術論文集》,撰寫序言(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年8 月出版)。2001 年9 月8 日,北師大百年校慶在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紀念大學,黨和國家領導人、中央政治局9 常委悉數到會,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發表講話,盛況空前,史所罕見。那天清早,從北師大所在地海淀區新街口外大街到天安門廣場,實行交通管制,臨時封路,為北師大浩浩蕩蕩的師生車隊讓路。作為百年師大的一員,每個人的“感覺真是好極了”。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校慶紀念大會,并有黨和國家領導人悉數到會,迄今為至,北師大是第一次。
中國民俗學之父鐘敬文先生于2001 年冬季在友誼醫院住院,期間適逢鐘老百歲華誕,學校特別安排啟功先生等在醫院為鐘老賀壽,此事自然也是中文系具體張羅操辦。2002 年1 月10 日,鐘老去世。鐘老在北師大的悼念活動及在八寶山的告別儀式,都有高層領導參加,自然也是“盛況空前”,具體籌辦工作均由中文系負責。那段時間我作為“代系主任”,自然忙得“眼圈發黑”。我還撰寫了以中文系全體師生名義敬獻給鐘敬文先生的挽聯:“人民學者一生奉獻田野采風調研社會醒民德業永存世死乎生乎無愧民俗之父;文化大師百歲耕耘學派開新作育英才驚座鴻篇傳宇內文也詩也允為鐘鼎長垂。”(刊于2001 年1 月23 日《光明日報》)
我們這屆班子還遭遇到了2003 年北京“非典”的非常時期,因而劉象愚、劉勇常在系務會上說:雖然大家做得很辛苦,但這些“百年”大事都讓我們這一屆系班子碰上了,這也是因緣際會,不是誰想遇到就能遇上的。
北京“非典”前夕,因系里派不出愿意前去韓國國民大學任課的教授(薪酬遠比去日本、香港少,而且去韓國上課一年身體都要“瘦一圈”),眼看兩校簽訂的合同就要違約,我被臨場“救火”,緊急派往漢城(今首爾)國民大學人文學院。我離京時,北京“非典”還是人心惶惶,到韓國不久,非典就進入幾乎“封城”的非常時期,這一下我就回不來了,這樣就有了我在韓國國民大學任教一年的經歷。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記得我還在讀小學四五年級時,因同學中有人“結巴”,小男孩頑皮好玩,當面搞笑結巴同學,也互相學舌。我們紹興民間有一說法,小孩子在下雨天學結巴就會真的成為結巴。沒有想到,同學中真有幾位說話不流利了,我也曾一度差點“結巴”。祖父很是著急,他在飯桌上耐心地對我說:“字要寫正,話要講順,這是做人的‘出面相’。萬一你長大后要當老師,結巴怎么行呢?”祖父諄諄開導,和顏悅色。當時小小年紀的我,那來人生規劃,壓根兒也沒想當老師,我嘟囔著說:“我才不會當老師呢,我要當……”當什么?自己也說不明白。
仿佛還在昨天,祖父的音容謦欬歷歷如在眼前,真是“光陰如箭,日月如梭”(這是當年寫作文常用的“優美句子”),祖父離世已快30 年了,而我擔任教師居然也30 年了。太陽照我,青燈伴我,30 年杏壇舌耕,30 年書齋硯耕,30 年春華秋實,30 年無悔人生。感謝西南大學,感謝浙江師大,感謝北師大。感謝曾經教過我課的所有老師,感謝曾經聽過我課的所有學生,感謝所有編發過我文章的編輯,感謝所有閱讀過我文字的讀者。感謝我深愛的蒼天厚土與祖國文化。
南下的高鐵動車以每小時300 公里的時速,呼嘯著穿過黃河、長江,穿過色彩斑斕的原野、山川、城鄉,眺望著車窗外變動的風景,回想著走過的從教與學術之路,我的心久久難以平靜。我忽然想起了2013 年4 月,我回故鄉上虞參加“章鎮中學1965 屆初中畢業生同學會”的情景。這是我們畢業48 年以后的首次聚會,當年的少男少女如今都已成了“六零后”,許多同學都是第一次相見,都已互不相識,要互報姓名這才“恍然大悟”。只有回到故鄉,從面對面的“發小”與老同學變化了的容顏中,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感受到時光催人、歲不我待。我情不自禁地吟起詩來:“剛剛還是十多歲,忽然都變老前輩。同學少年眼前事,轉眼兒孫已列隊。問姓驚疑儂是誰?報名始憶舊時媚。握手共話滄桑事,語罷不覺巾沾淚……”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成長起來的我們這一代人,多少都會背誦幾首毛主席詩詞,而這一句尤其成為鼓勵人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警句格言。相別48 年后的老同學聚會,感慨唏噓,契闊談嚥,能不痛飲?我們互相舉杯,又一起繼續朗聲背誦:“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2015 年3 月24 日草于G117 次京滬高鐵旅途,5 月29 日再草于G146 次滬京高鐵旅途。9 月30 日中午1:10 改畢于北京文慧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