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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 醫 傳 承
劉亞嫻主任醫師“不補補之法”治療崩漏思路淺析※
曹清慧段倩宏樊秀紅1霍景春2劉麗3
(河北省衡水市中醫醫院糖尿病科,河北衡水053000)
【關鍵詞】崩漏;補益肝腎;名醫經驗;劉亞嫻
※項目來源:河北省中醫藥管理局2015年度中醫藥類科研計劃課題(編號:2015191)
1河北省景縣人民醫院內科,河北景縣053500
2河北省景縣人民醫院婦產科,河北景縣053500
3河北省石家莊市中醫醫院腫瘤科,河北石家莊050051
劉亞嫻,河北醫科大學第四醫院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全國師帶徒中醫藥專家,并獲首屆中醫藥傳承特別貢獻獎,為河北省首屆十二大名中醫之一,河北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河北省省管優秀專家,“劉亞嫻名醫工作室”獲“全國先進名醫工作室”稱號。
“不補補之”之法源于魏玉璜,其于《續名醫類案》中自出一案,載其治“劉氏媼,年七十,病血行如壯年,月事,久之,淋漓不斷兩月余,耳鳴心跳,頭暈目眩,惡食罕眠,奄奄就斃。醫者不一,歸脾、補中者,六味、四物者,十全、八珍者,諸治未為無見……曰:此肝脾兩傷之候也。以七旬之年,兩月之病,非補何以能瘳?第余之補,異乎人之補,無慮也”。為制“不補補之”之法:“與熟地二兩,以一兩炒炭,杞子一兩,白芍炒、棗仁炒各五錢,酒連三分,四劑而淋漓止。去連四劑而腫脹消,諸癥亦愈。”
《續名醫類案》中詳細記載了本案例用補氣、補血、氣血兼補后出現的種種變證:“然服歸脾、補中,則上膈脹而面腫,似不宜于補氣;服六味、四物,則少腹脹而足腫,似不宜于補血;服八珍、十全,則中脘脹而氣急,似氣血兼補又不宜。延診,先告以不宜用補,以癥皆緣補而增也。脈之,沉小而澀,兩關尤甚,且無神。曰:此肝脾兩傷之候也。以七旬之年,兩月之病,非補何以能瘳?第余之補,異乎人之補,無慮也。” 后世稱之為“不補補之”法。劉老師認為,“不補”系俗之不補氣血,“補之”乃從肝腎而治,“不補補之”即不補氣血,補肝腎。“不補補之”原方治療婦人經血斷而再行,似以“漏”證為主,但劉老師在大量臨證中體會到,對未斷經的婦女以及表現為“崩”者療效同樣顯著,但以年齡在經斷前后者療效更佳,對部分青春期功能性子宮出血亦有一定效果。劉老師常用藥量:熟地黃60 g(其中30 g炒炭),白芍藥15 g,枸杞子15 g,酸棗仁15 g,川黃連6 g。
劉老師認為,任何一個名方,都有其深刻的理論基礎,學古方不僅要識其方,更要明其理,學會其制方思路,如此臨床方能靈活掌握,并進一步拓展應用。茲將劉老師學習應用魏玉璜“不補補之”之法治崩漏經驗的思路淺析如下。
1制方之理:肝腎虧損,病及奇經,沖任動搖
婦女的正常生理功能靠臟腑、氣血、經絡的功能活動維持,特別是腎氣充盛,沖任督脈調順,氣血和暢,則月經、孕產正常。如《鄒孟城三十年臨證經驗集》云:“婦人崩中漏下之癥……而余曾見年齡五十左右之婦女,正處更年期中,或老年婦人,有一種血崩,往往諸藥罔效。據其見癥,知為腎虛,而投以左右歸及二至、六味、八味等方,皆難必效。自得魏之琇“不補補之”之法,投劑輒應,隨手取效。始知此等血崩不僅肝腎虧損,且病及奇經,以致沖任搖亂、封藏不固,當另求治法方可。”其中“肝腎虧損,病及奇經,沖任動搖”乃為“眼目”。
月經與腎的關系尤為密切,因腎為先天之本,主藏精,是人體生長發育生殖的根本,故腎氣充盛則月經調順。《繼名醫類案》中指出:“經本于腎,旺于沖任二脈。”《傅青主女科》謂:“經水出諸腎。” 肝腎同司下焦,肝主藏血,腎主藏精,精血互生,肝腎同源。肝主疏泄,腎司閉藏,一開一闔,一泄一藏,肝腎協調,以維持月經按期藏瀉。而《素問·上古天真論》云:“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年老沖任虧損則不能藏血,肝腎不足則沖任兩虧,不能制約經血,則血妄行;陰虛陽亢,迫血妄行則成崩漏之證。
氣血運行于經脈,月經與經絡關系也極為密切,特別是沖、任、督、帶尤其重要。《素問·上古天真論》云:“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醫宗金鑒·婦科心法要訣》云:“先天天癸始父母,后天精血水谷生,女子二七天癸至,任通沖盛月事行。”沈堯封曰:“天癸是女精,由任脈而來;月事是經血,由太沖而來。”
婦女圍絕經期正是處于腎氣漸衰,任脈虛,太沖脈衰,天癸竭這一過渡階段,肝腎虧損以致沖任失固,血失統攝遂成崩漏。
2依理制法:病在沖任,治從肝腎
沖任二脈是奇經八脈中的2條脈絡,不是正經,是為經外之經、脈外之脈,并不與五臟六腑直接相通。營衛、氣血、津液依靠臟腑通過十二正經運送到奇經八脈。若臟腑發生病變時,往往通過正經累及奇經。因此在治療時必須以治臟腑為先。若病發于外在的奇經也必然累及正經,或由正經內傳臟腑。故臨床上一般也多以治臟腑、正經為主。而沖為血海,任主胞胎,調沖任者重點在于治從肝腎。從某種意義上講,沖任二脈不能看成是一個獨立的經絡,而是附屬于肝、脾、腎三臟的2條脈絡。所以說:“沖任二脈不能獨行經。”[1]從臨床治療沖任二脈疾病的常用方藥來看,絕大部分都有補腎、理脾、和肝的作用,充分說明沖任二脈的生理功能實際上是肝、脾、腎三臟生理功能的體現。對于沖任二脈為病也是通過治療肝、脾、腎,而后達到治療沖任的目的。
又肝腎為沖任之本,臨床上往往通過調補肝腎以體現調補沖任,故調補肝腎之法常配合運用。清·尤怡《靜香樓醫案》謂:“肝陽盛肝陰虛,吸引及腎,腎亦傷矣。益肝體損肝用,滋養腎陰,俾水木相榮,病當自愈。”
劉老師認為,腎藏精,肝藏血,精血相互化生,肝腎同源。“不補補之”法針對之出血原因在于精血失“藏”。肝腎一個重要的作用是對精血之“藏”,肝陰不足,肝陽有余,擾于上則目白紅赤,擾于下則血海不寧,經多如崩。填肝腎以充其“體”,則利其“藏”, 全方以補益肝腎而調理沖任為特點。
3方從法出:以法制方,藥中病機
劉老師反復教導我們,一名好的中醫,一定是能熟讀經典本草著作的,對《神農本草經》要能背誦,對各家本草著作亦要熟練掌握,這樣臨證時才能拓寬思路,提高療效。“不補補之”法藥用熟地黃、枸杞子、白芍藥、酸棗仁、川黃連。劉老師認為,熟地黃大補真陰,大劑量用之可于清初名醫陳士鐸《本草新編》中探求:“或問熟地宜多用以奏功,抑宜少用以取效乎?熟地宜多不宜少也。然而用之得宜,雖重用數兩不見多;用之失宜,雖止用數錢未見少。用之于腎水大虧之日,多用猶覺少;用之于脾土大崩之時,少用亦覺多;用之于腎火沸騰之病,用多而殊欠其多;用之于胃土喘脹之癥,用少而殊憎其少。全在用之得宜,而多與不多,不必計也。”“熟地系君藥,可由一兩以用至八兩……而補陰之藥,必多用以取效……陰降,少用陰藥而味難下達。熟地至陰之藥,尤與他陰藥有殊,非多用之,奚以取勝”,“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沖任不足則崩漏不止,氣血虧耗,營血大虧,故精血虧亦因亦果。年老精血大虧,相火妄動,屬“腎火沸騰之病,用多而殊欠其多”,故非大量熟地黃不可奏效也。炒炭可補血止血,治崩漏或虛損性出血等病。
枸杞子伍熟地黃填精生血以滋補肝腎。《本草經疏》云:“枸杞子,潤而滋補,兼能退熱,而專于補腎、潤肺、生津、益氣,為肝腎真陰不足、勞乏內熱補益之要藥……”陶弘景曰:“補益精氣,強盛陰道。”《本草撮要》載其:“得熟地良。”因“乙癸同源”, 故枸杞子每伍用地黃,視火熱之多少,或僅取生地黃,或僅取熟地黃,或二者齊用。
精血虧虛則陰虛火旺,清火熱取黃連。魏玉璜治療老母脅痛、 吐血案,病由肝火上逆之故,“雖在寒月,必使加黃連于養榮之劑,以抑之使其下降潛伏,自無痛沸之患矣”。本案例以黃連清熱袪火,其理有三:一為《本草經解》云黃連“入足少陰腎經、手少陰心經”,二為《日華子本草》載“治五勞七傷……止血”,三為《本草正義》曰“黃連……心、脾、肝、腎之熱,膽、胃、大小腸之火,無不治之”。黃連于方中清熱而兼止血,切合病機。
酸棗仁、白芍藥養肝斂肝。《注解傷寒論》云“芍藥之酸收,斂津液而益榮”,“正氣虛弱,收而行之,芍藥之酸以收正氣”。《本草切要》云:“酸棗,性雖收斂而氣味平淡,當佐以他藥,方見其功……佐歸、芍,可以斂肝……佐歸、地,可以斂血而營養真陰……。”《傅青主女科》云:“世人一見血崩,往往用止澀之品,雖亦能取效于一時,但不用補陰之藥,則虛火易于沖擊,恐隨止隨發,以致經年累月不能痊愈者有之。是止崩之藥,不可獨用,必須于補陰之中行止崩之法。”以白芍藥伍以酸棗仁養陰斂澀并進,切合病機。
綜上所述,本方重用熟地黃為君,滋陰壯水以涵肝木;配伍枸杞子補肝血、養肝體以和肝用,使肝得養,肝氣條達,則無橫逆之虞;酸棗仁、白芍藥則偏于養肝,正如尤怡說“肝體陰而用陽。此以酸甘補肝體,以辛味補肝用”。亦如王旭高所說:“肝之體陰而用陽,是故養肝之體,必借酸甘;泄肝之用,苦辛為要。”本方補而兼澀、兼斂、兼清,是為三妙。一為補澀兼施,其突出表現在重用熟地黃且一半炒炭用,使熟地黃“填骨髓、補精血”與熟地黃炭的固澀止血配合。二為補而兼斂,白芍藥、酸棗仁并具斂肝以瀉肝用之過;酸棗仁與熟地黃并用斂血而營真陰。三為補中佐清,精血虧而虛熱生,故佐少許黃連以清降。
4典型病例
王某,女,41歲。2015-01-15初診。經行不止22 d。患者自訴2014-07出現月經量多、有血塊,2014-12因乏力在某醫院檢查后診斷為“失血性貧血”。2014-12-23月經來潮,至今未凈。刻診:經量多,逾期不凈,伴面白,乏力腰痠,心悸氣短,舌淡紅,苔白,脈弱。檢查:血常規示:血紅蛋白88 g/L。西醫診斷:功能失調性子宮出血。中醫診斷:崩漏。證屬肝腎不足,沖任動搖。治宜不補補之。方以“不補補之”方。處方:熟地黃60 g(30 g炒炭),白芍藥15 g,枸杞子15 g,炒酸棗仁15 g,川黃連6 g。3劑,每日1劑,水煎服。2015-01-23二診,訴服上方3劑,2015-01-18經血即止,余癥大減,查血常規正常,近日陰部腫痛,舌紅,苔白,脈弦。予逍遙散合四妙散化裁6劑而愈。
按:本例患者41歲,“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精血不足,水不涵木,肝失柔養,疏泄失利,精血失“藏”,則經行22 d,出血而兼貧血。《東垣十書》謂:“婦人血崩,是腎水陰虛,不能鎮守包絡相火,故血走而崩也。”故本例以大量熟地黃滋陰壯水;佐枸杞子、白芍藥,是藉諸藥之酸甘以養肝“體”、和肝“用”、利其“藏”;酸棗仁伍白芍藥以斂肝,伍熟地黃斂血而營真陰;少佐黃連清熱止血。補肝腎而出血止,不補氣血而貧血愈,正是“不補補之”制方思路的具體驗證,藥雖進3劑而病愈,神奇之效緣于深諳病機。
5體會
劉老師在長期臨床中對“不補補之”法的應用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不僅用于“垂老”之年精血虧損、沖任失調崩漏者,對于其他年齡者亦可據證用之。
陳筱寶先生認為“不補補之法”對“若檢驗結果非腫瘤患者治之多獲良效”[2],而劉老師針對某些檢查有“子宮肌瘤”者據證用之,亦獲佳效,非如陳筱寶先生所言。如劉老師曾診治一例49歲經血過多,B超示“子宮肌瘤”的患者,該患者因拒絕手術而服用該方,每至經血多時即服,一般6劑左右經血即止,止后即停藥。間斷服該方至51歲斷經,至今情況良好。因此,該方對部分子宮肌瘤表現為經血過多的治療作用亦應研究探討。
“不補補之”之方重在于斂,而劉老師認為,對于“月經量少,色黯有塊,經行腹痛,腹痛不著(瘀滯不甚)者”,可仿《內經》法加用海螵蛸、茜草,以行血止血(海螵蛸、茜草用量7∶1),此魏玉璜先賢所未言之也。此加減法源于對海螵蛸、茜草作用的深入理解。海螵蛸,《神衣本草經》載“主女子赤白漏下,經汁血閉,陰蝕腫痛,寒熱癥瘕,無子”,《大明本草》謂其“療血崩”,《本草綱目》載其“主女子血枯病,傷肝,唾血下血”,《藥性論》謂其“止婦人漏血,主耳聾”。茜草,《名醫別錄》記載:“止血,內崩下血。”《本草綱目》:“通經脈,治骨節風痛,活血行血。”故海螵蛸、茜草相配,既能行血通經,又能止血固經,在臨床上應用廣泛。張錫純認為此二藥能固澀下焦,為治婦科病之主藥。
同時劉老師指出,“不補補之”方對瘀血性出血則不宜用。但不少患者經色深而有塊,但無明顯腹痛而有明顯腰痠,此時“經色深有塊”,不宜視為瘀血,臨證當詳審之。
劉老師常講,學習古人之方要深諳病機,如此方能藥而中的。如劉老師提出,同為治療老年崩漏,“不補補之”之方與《傅青主女科》之“加減
當歸補血湯”又有何不同。《傅氏女科家傳應用》云:“婦人有年老血崩者……加減當歸補血湯。當歸(一兩,酒洗),黃耆(一兩,生用),三七根末(三錢),桑葉(十四片)水煎服。二劑而血少止,四劑不再發……青主云:夫補血湯乃氣血兩補之神劑,三七根乃止血之圣藥,加入桑葉者,所以滋腎之陰,又有收斂之妙耳。可見“加減當歸補血湯”用于脾虛或氣虛不攝者[3]。而“不補補之”法適于肝腎虧損、沖任動搖者,對氣虛不攝者則非所宜。然臨證亦可見有肝腎虧損患者因出血多而出現氣短乏力等表現,似乎是氣虛不攝,但此時的氣虛為“果”(出血多所致)而非“因”(氣虛不攝之出血),不宜一見氣虛表現即以氣虛不能攝血論之。若兼見氣虛表現而以肝腎虧損、沖任動搖為主要病機特點者,“不補補之”法則非不可用也。
“不補補之”法的應用以熟地黃的大量應用為一特色,用量小則療效常不滿意,此正如張錫純所云:“嘗思用藥所以除病,所服之藥病當之,非人當之也(惟用藥不對病者則人當之而有害矣)。乃有所用之藥本可除病,而往往服之不效,間有激動其病愈加重者,此無他,藥不勝病故也。病足以當其藥而綽有余力,藥何以能除病乎?愚感于醫界多有此弊……。”
(指導老師:劉亞嫻)
參考文獻
[1]北京中醫醫院,北京市中醫學校.劉奉五婦科經驗[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6:1518.
[2]劉亞嫻.陳筱寶治漏方應用體會[J].中醫雜志,1991,(8):56.
[3]王培章,王溫.傅氏女科家傳應用[M].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87:32.
(本文編輯:曹志娟)
(收稿日期:2015-10-11)
作者簡介:曹清慧(1973—), 女,中西醫結合副主任醫師,學士。從事中西醫結合糖尿病科臨床工作。
【中圖分類號】R271.120.5;R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619(2015)12-1765-04
doi:10.3969/j.issn.1002-2619.2015.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