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

? 欣 梓（天水市職業技術學校）

陪周舟送還一盞馬燈

恍惚。遲疑

他反復地回頭向身后望

九十二歲的父親

似乎還在公園路路口等他

而他又確定地要在綠色市場附近

找到一家名叫孝義的殯葬用品鋪

一盞馬燈亮了三天三夜

一盞馬燈的亮光

陪一位九十二歲的老人

從陽世到了陰間——

他把裝馬燈的提籠放在店鋪門口

再度恍惚、遲疑，并打電話——

“是周姓人家父親去世時租用的嗎？”

得到確認后，他又抬起頭

對照孝義殯葬用品鋪的電話號碼

是否和自己記下的有誤

華燈初上的街頭

初冬的寒冷讓每個人行色匆匆

沒人在意他是一個要送還一盞馬燈的人

沒有了提籠和提籠中的馬燈的他

顯得輕而空

在孝義殯葬用品鋪門前遲疑逗留

并試圖拉開上了鎖的門

更沒人在意他是——

一個剛剛失去了父親三天的人

一個恍惚而又遲疑的人

一個想把父親找回家的人

夜回師白村

父親已經睡了

睡之前父親煨熱了炕

給牲口添了草料

睡之前父親還做了什么

我的想象到此停止

離開時狗不叫

我也沒有吵醒架上的雞

父親的西屋如夜一樣靜

父親不知道我要回來

即使知道，他也清楚

我不是為他回來的

清明上墳，路過一個叫堡子的村子

人去屋空

灶臺空

煙囪空

場院空

村子空

空得鳥雀無枝可棲

空得樹想咋長就咋長

空得草想長什么地方就長什么地方

就連此刻的雨也空得手足無措

它不知道應該落向頹敗的屋檐

還是應該落向已長滿荒草的田畝

修改一首詩的過程

將南山籠罩了的霧是多余的

山前的樓群是多余的

樓頂的太陽能和電信發射器是多余的

上山的指示牌是多余的

可以讓汽車通行的大道是多余的

而小徑不是多余的

崖、溝、坎、峁、梁、埂不是多余的

在一夜春雨里醒來的芨芨菜不是多余的

被一只突然竄出的野兔嚇了一跳的風

不是多余的。趕羊上山的老人不是多余的

零落的炊煙和一個寂寥的村莊不是多余的

村小學三三兩兩的讀書聲不是多余的

又熬過一個冬天患肺氣腫的老婦人

不是多余的。而我一定是多余的

列車在師白村前一閃而過

從天水站出發時我打算好

在列車經過師白村時

一定要看它一眼

四十多年前

是我數著一列列經過師白村的火車

長成了少年

現在，我知道在村頭的槐陰下

祖父不會再等我

母親也不會隔著

瓦窯坡厚厚的泥土喊我的名字

靜默在師白村夏日里的時光

也不會在意我到底要去哪里

當我放置好行李

在列車窗口的小茶幾上

擺好茶杯食物再轉過身去

列車已在師白村前一閃而過

我繼續向西而行

師白村繼續它的日出日落

“師白村是我的故鄉，而我

是師白村的什么？”

當這樣的一個句子突然擋在心頭

我的西行就有了露水和月光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