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疼風

? 梁積林（張掖）

夜：窟窿峽

打著手電的人啊，柱照夜空

給那些微微發亮的星星添加著時辰

一頭白牦牛，耗費了多少個夜晚

多少的黑，多少的沉思和疼

才把自己織成了一頂純白的帳篷

兩粒青稞埋進身體

我提著十指的燈籠

在干凈清澈的西大河流里

摘取一枚波紋的

十字胸針

松濤風聲響徹山岡

又一場西羌烽火戰爭

遠不如

一顆銅紐扣

一聲叮嚀

可靠、安寧。殿堂的鐘聲

月牙開門

就像我舔了舔你的眼睛

水 車

潺潺的絮語一根琶弦的顫音

打轉的水輪是又一次日升

一只水鳥蹲俯在水車上

仿佛天空突然的走神

哦，不，一個人俯在一個人的肩頭

又一次的叮嚀

掬一捧秋風

洗一洗蘆葦的干凈

洗一洗慢下來的風聲

洗凈每一個暮晚和早晨

火車停靠，大地安寧

就連落日也像是村莊里

熟悉而陌生的一扇莊門

水車旁，站著世界上

最可靠的一位親人

雪 夜

一粒雪，等于一個穹廬

兩個村莊加上一盞孤燈

一定等于一篇古老的詩經

雪乘以雪，兩輛火車停靠在曠野

除了一條河，還有什么

能配得上這么尊貴的潔白

除了白塔

除了西夏

除了一聲馬嘶

除了一聲敦煌的琵琶

就算是一聲冰坼

就算是一聲疼疼的心疼

除了一聲燕鳴

還有什么能配得上

給今夜命名

正 午

我想咬破一個字

我想用這個字濃濃的血汁寫出另一個字

雙騎馳過的十字星里

一朵紫絹花開在樓蘭城頭上

一個鋼藍的徽記

復調的早晨，復調的鳥鳴絮語

牧羊人的裹衣里，是羔羊

又一次咩叫的盛宴

打著嘴唇的燈籠

在這個戈壁的城堡里

一只斜飛的燕子仿若一枚古代的暗器

一加一勝過黎明，勝過早晨，勝過了所有的漢字

比如一個正午，比如另一個正午

比如這個正午

天際間，又傳來了陣陣馬蹄

風吹疼風

第一圈漣漪，是一只白鴿子

汲水，大地上的深井

或者說

一個沉錨的嘴唇

第二圈漣漪，是兩只白鴿子

兩輛相向的火車駛過

那些車窗

并不是我畫上去的

溢流的燈光，泄滿河西大地

第一條河流是黑河，第二條河流是弱水

沒有第三條河流

那么，第三圈漣漪呢

村莊駛向村莊，夢濺進夢

請遞給我一塊月亮吧

或者思念

云縫里的八月十五

九月十五，十月十五，十一月十五

十六、十九、二十九

當的一聲，風吹疼風

那一日

忽然的長鳴，忽然的瞭望

忽然的一句話像提著一粒霜，昨夜的燈籠

那一日，“我騎著最好的一匹走馬”

走過世界上最好的早晨，最好的草原

最好的莊園

馱著雪山的一頭白牦牛

從青海走到了甘肅

卸下藍天，卸下白云

路程啊卸在了路程之中

一對海子冰雪消融

這是立春后的第二個早晨

一只鷺鷥在一個苔蘚的青泉邊汲水

它嘎了一聲

一只鷺鷥，它嘎了一聲

苔蘚搖曳

像一張古唱片上轉動的絲紋

它嘎了一聲

世界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