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染指文化圈”警示

“有的領導干部楷書沒寫好，直接奔行草，還敢裱了送人。”1月13日，中紀委書記王岐山痛批書法家協會“官氣”太重，讓官員兼職書法家協會這一現象再次引起社會關注。隨著反腐一步步深入，藝術文化類社會組織或許將成為下一輪反腐重點。

最近書畫界的空氣陡然緊張起來。

“有的領導干部楷書沒寫好，直接奔行草，還敢裱了送人。”1月13日，中紀委書記王岐山在十八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分組討論時痛批有些地方書法家協會“官氣”太重，讓官員兼職書法家協會這一現象再次引起社會關注。

事實上，各種藝術家協會領導干部兼職當“領導”現象一直頗受爭議。2014年12月，《人民日報》就曾發文炮轟一些領導干部利用書畫協會“中飽私囊”，《中國青年報》也發表評論，建議官方規定領導干部一律不得在書畫協會兼職，強調“只有斬斷權力濫用之手，才能有效遏制‘退下去不要怕，名利雙收玩書畫的藝術腐敗”。

1月20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刊登評論：《領導干部應該還文藝一份純粹》。文中指出，意欲行賄者紛紛以購買書畫作品為名進行利益輸送，這實際上是以藝術之名，行“雅賄”之實，既污染了藝術，又敗壞了官德。該文還提出警示：“對領導干部而言，等到反腐利劍懸諸頭上、改革春風掃蕩污穢，再遲遲從藝術家協會中退出，不亦晚乎？明智之選，就應該從現在開始，自覺急流勇退。”

中央紀委此番表態，釋放出什么樣的信號？人們更多感受到的是反腐的鋒芒所向。隨著反腐一步步深入，藝術文化類社會組織或許即將成為下一輪反腐重點。

官員藝術家

“現在的書法家協會里官員不少。各省的書協主席、副主席，大約1/3是官員或退休官員。”羊城晚報報業集團副總經理、廣東華人書法院院長劉佑局說。另一位中國書協內部人士表示，書協領導中官員、退休官員的比例接近1/2。

雖然無法確定中國書畫協會中政府官員的準確比例，但只要耐心搜索，幾乎在每個省市書法協會領導名單中，都能看到同級政府官員的名字。

比如，中國書協副主席王家新的行政職務是中央文化企業國有資產監督管理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山西書協第一副主席張鐵鎖，現任中共山西省委黨史辦公室主任；重慶書協副主席吳云斌，另一個身份是重慶市渝北區委宣傳部副部長；黑龍江書協副主席李繼純，則是該省政協副主席、黨組成員；福建書協副主席陳吉，是該省文化廳副廳長、黨組成員；而北京書協副主席丁嘉耕的另一重身份，是解放軍總后勤部政治部編研室主任；廣東書協副主席陳春盛，現任廣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副局長、黨委委員，廣東省、廣州市政協委員；安徽書協副主席董昭禮，是合肥市政協主席……

有些官員出席公務活動時，并不以書法家的身份示人；但參與藝術創作、辦展覽、當評委時，卻不忘表明自己的行政頭銜。官員與藝術家在身份、職務上的交疊，一方面使黨政官員有了多才多藝的增值形象，但有時也會使藝術被籠罩在行政職位的陰影下，失去了原有的價值。

2013年1月，這樣的一幕在陜西書協的換屆選舉理事會上演。當時，18名候選副主席的資料中只有姓名、行政職務等身份信息，原本最重要的、對書法造詣的介紹或評價卻被棄之一旁。

當日與會人員曾這樣向媒體透露：“介紹岳崇為省監察廳副廳長、省政協常委，介紹楊穩新為省移民辦主任，介紹衛雙良為省財政廳生產資金管理局副局長……介紹59歲的馬鳳炯時，除籍貫、生平、學歷，還有省政協常委、省郵政公司總經理、省集郵協會會長3個頭銜，也無書法相關履歷。”在等額選舉制度下，這些政府或國企領導候選人，最終全部當選。

很多官員不僅在書協擁有一席之地，在其他藝術領域同樣成績斐然。以上文所述王家新為例，公開資料顯示，這位正廳級干部不僅在中國書協、北京書協擔任副主席，還同時兼任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西泠印社理事、中華詩詞學會常務理事等多項職務。另一位多才多藝的政府官員是黑龍江省原常務副省長馬國良，他身兼黑龍江書協主席、黑龍江省電影家協會主席、省攝影家協會名譽主席、省工藝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等多重職務。

除了在職官員，退休官員也成為各地書協主席團的另一大組成部分。中國書協副主席申萬勝曾任總政直屬工作部部長，被授予少將軍銜；副主席趙長青，曾任黑龍江省政協常委、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兼省文聯黨組書記；重慶書協主席劉慶渝，曾任重慶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黑龍江書協副主席趙學禮，曾任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省政協副秘書長；河南書協副主席王寶貴，曾是開封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四川書協副主席王七章，曾任四川省政府副秘書長、駐北京辦事處主任；西藏書協主席楊雙舉，為西藏軍區政治部主任，授少將軍銜。

而呼吁官員退出藝術家協會、在《人民日報》刊發評論文章的周一波，本身也曾是陜西省政協原副主席、中共陜西省委統戰部原部長。

不過，退休官員到書協繼續領導生涯，并不是最近才出現的新現象。1981年5月，中國書協成立伊始，第一任主席是已75歲高齡的舒同。上世紀50年代，這位書法家曾經擔任中共山東省委第一書記兼濟南軍區第一政委、黨委第一書記，后又調任中共陜西省委書記處書記。現在電腦軟件中的“舒體字”，便是由他而來。

舒同之后，再沒有退休官員擔任過中國書協主席一職，但他們始終存在于副主席的隊列中。比如第一屆副主席陳叔亮，曾任文化部藝術局美術處處長、藝術教育司副司長；第一屆、第二屆副主席周而復，曾任文化部副部長、對外文化聯絡委員會副主任；第三屆副主席李鐸，被授予少將軍銜。這些老書法家們在藝術上的成就有目共睹，但官員、尤其是退休官員進入書協，似乎就此成為常例。

據不完全統計，除港澳臺外的中國31個省區市書法家協會中，有至少66個名譽主席、主席、副主席為官員或退休官員擔任；而在很多省份的書協中，除上述三種職務外，還有少則十余人、多則數十人的主席團委員、常務理事、理事等，其中亦不乏官員、退休官員的身影。

17年禁令遇尷尬

事實上，早在1998年，中央就曾發文明確要求黨政機關領導干部不得兼任社會團體領導職務，此后又陸續發文強調。然而，以書協為代表的領導干部兼職現象在全國不斷蔓延，河南、河北、福建、廣東等十余省份的書法家協會中，仍有多位官員擔任協會主要領導。

要求黨政機關領導干部不兼任社會團體領導職務，是為了適應我國改革和發展的需要而實現政社分開。但禁令頒布17年來，卻不斷有干部熱衷于躋身“文藝圈”。

官員、退休官員在書協擔任領導，確實因為他們的書法造詣深厚？有過近30年中國書協會齡的劉佑局，給出的答案簡單明了：利益。

4年前，由于不愿接受中國書協“世風日下”、淪為“爾虞我詐的名利場”，劉佑局主動退出，一并辭去的還有廣東書協理事一職。劉佑局透露，在書協內部，發展會員、舉辦展覽、評選獎項等都是書協領導們賺錢的門道。“方式很簡單，就是賣字。你想成為書協的會員嗎？你想參選全國書法篆刻展、想評獎嗎？那先買我的作品吧。”劉佑局說。

除此以外，中國書法作品市場上，價格常常因“人”而異，行情漲跌全看作者所隸屬的書協級別高低、在書協中所擔任的職務大小。

只要在書協的級別、職務固定，作品的價格范圍也就相對固定，“當上領導，身價百倍”。據劉佑局透露，一般來說，各省書協主席的作品每平方尺的價格數千元人民幣，中國書協理事的作品價格每平方尺在一萬元至兩萬元，副主席則可達每平方尺兩三萬，級別越高，價格越高。

而在書法、繪畫、攝影等藝術光環的掩護下，行賄也成為一種看似公平的市場交易行為——向領導們求其墨寶，再付以“潤筆費”。

2014年9月，江蘇省新聞出版局副局長蔣國星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零6個月，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40萬元。這位曾經的江蘇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曾為房地產開發商題寫小區匾額，4個字便收取潤筆費5萬元。

另據此前公開報道，2000年被執行死刑的江西省原副省長、中國書協理事胡長清曾公開賣字，每幅標價3000元至6000元，有一幅字“潤筆”費高達9萬元；2005年，因貪腐落馬的四川南充營山縣原縣委書記楊毓培，他自認為賣字得來的40萬元屬于合法收入，不應認定為受賄；2007年受審的河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黨組副書記王有杰，曾身兼中國書協會員和河南書協首席顧問，素有為人題字的雅好；2010年，因受賄罪被判處死緩的廣東省政協原主席陳紹基，也曾是廣東書協主席。

盤點這些曾經的官員書法家，受賄是他們共同的罪名。對此，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阮齊林認為，書法與受賄罪名并沒有必然聯系。但在這些案例中，很多官員把不值錢的書法作品高價出售，并自我安慰為“公平交易”。“買下來的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作者手中的權力，也就是變相行賄。”阮齊林說。

2014年12月7日，在《人民日報》發表評論5天之后，在陜西省書法家協會2014年工作總結會議上，周一波宣布辭去陜西省書協主席職務。

據報道，他在提及自己決心離職的原因時說，“今天我帶頭退出書協主席職位，是為了換來一個新的協會機制……官員退出書協不僅是個人的事情，還涉及到未來協會改革能否徹底到位……但是我們也要看到黨政領導干部的退出并不是一退了之，什么問題都能解決。它的貢獻只是給協會改革掘開一個口子，讓清流入注。抓住了這個機遇加大改革步伐，便會事半功倍，重現生機……”

把“官員文化”關進籠子

權力介入藝術，最終結果是雙輸：權力受到腐蝕，藝術被玷污。隨著“權力”頻頻染指文化圈，請領導干部退出協會兼職的呼聲漸響。

一些官員長期占據文藝協會重要位置，借助藝術作品大搞權錢交易、中飽私囊，不但破壞法律尊嚴，更傷了廣大文藝家的心。文藝協會本是黨領導下的群眾組織，其宗旨是團結藝術家、服務人民群眾、促進藝術創作，但在官員大規模介入下，原本靜雅淡泊的文藝協會變成了爭名奪利的名利場。不少官員一篇文章沒寫過，一本著作沒出過，隨便寫上兩筆、畫上幾下就能混到某某協會主席的位置，令一些正直的文藝家齒冷心寒。此種藝術腐敗如果不打擊不遏制，最終必然傷害文藝的健康繁榮。

不可否認，的確有不少領導干部有書畫才華，其作品的藝術水準相當高，以專業性而言，足以在各級書畫協會擔任領導職務。但即便如此，“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為避免腐敗嫌疑，最好不要在文藝協會中兼職。王羲之、顏真卿、蘇軾在世之時就是舉世公認的書法大家，也都曾做過官員，求字者絡繹不絕，其中不乏皇親國戚，但從未聽說他們把書法當成升官發財的工具。把愛好和工作嚴格分開，讓藝術的歸藝術，權力的歸權力，彼此相忘于江湖，才是正道。

當前形勢下，叫停此類現象須多管齊下。制度上，要繼續封堵漏洞，讓“嚴禁”、“不得”、“不準”成為官員不想、不能、不敢“越位”的高壓線；同時，做好“以上率下”文章，兼職官員必須盡快、主動退出協會職務；第三，則要嚴查重處，對那些“楷書沒寫好，直接奔行草，還敢裱了送人”的“特長”官員，順藤摸瓜，形成震懾。只有把“官員文化”關進籠子、對“注水頭銜”堅決褫奪、對“職務學術”加以制約，才能真正還學界、藝術界等專業領域一片清凈之地。

（本刊據《中國新聞周刊》、《人民日報》等整理）

鏈接

“逐名腐敗”亂象

胡長清：“我是書法家，你們不要殺我”

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好書法，曾為中國書協會員、中國書協的理事。在任時找其題寫匾額的人絡繹不絕，南昌坊間流傳這樣一個順口溜：東也湖，西也湖，洪城（南昌）上下古月胡；南長清，北長清，大街小巷胡長清。胡長清因此收了不少潤筆費。早在1998年左右，胡題字的價格已達每幅3000元至6000元，有一幅字“潤筆”費競達9萬元。2000年3月8日，胡長清被處死刑，有說法稱，胡曾乞求“我是書法家，你們不要殺我”，以后還可以“用書法服務人民”。胡伏法后，他的兩幅署名蓋章書法在南寧市貪官藏品拍賣會上拍賣均未成交，“字因人貴”轉而變為“字因人賤”。

陳紹基：花1000萬元買廣東省書協主席

廣東省政協原主席陳紹基，還曾是廣東省書協主席。一位正省級官員主動要求當一個相當于正處級的省書協主席，陳紹基可謂開風氣之先。鳳凰衛視何亮亮在2009年4月29日的《時事開講》中說，陳紹基花了1000萬元買這個職位。如果這個說法屬實，足見書協領導的含金量。

許愛民：角逐“中國陶瓷藝術大師”

近期，全社會震驚“一門四政協委員”的同時，新聞當事人許愛民的一段陳年舊事也被翻了出來。2010年，江西省政協原副主席、景德鎮市委原書記許愛民角逐“中國陶瓷藝術大師”引發眾多爭議。業內人士分析，評上“大師”的最大好處，就是作品價格水漲船高。一般的作品幾千元不等，一旦評上國家級大師，漲到幾萬元甚至幾十萬都有可能。其中有一個細節引人關注，在他擔任景德鎮市委書記期間，其作品價格昂貴，且供不應求。但陶瓷界人士對其作品嗤之以鼻。

王有杰：從每平尺2000元到每平尺50元

因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河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王有杰，在任河南省委常委、鄭州市委書記等職務期間，賣官無所顧忌，收受錢財不擇手段。此外，其書法潤格在其擔任省委常委、鄭州市委書記時，其作品被評估為每平方尺2000元。在中紀委專案組查處王有杰案件時，在評估他受賄藏品字畫價值時，順便把他的作品夾帶其中，其作品被書畫專家評定為每平尺50元。誠如王有杰所言：“一個平民百姓就是寫得比我好十倍百倍，他的價格也不會比我這個省委常委、市委書記高一分錢，這肯定與我職務身份有極大關系……”

陜西省書協：一個書協62位領導

2014年12月7日，時任陜西省書法家協會主席周一波辭職，將書協亂象推向高潮。此前周一波在《人民日報》撰文批評某些領導干部，熱衷于擠進藝術家協會兼職，樂于利用書畫協會職權謀利，作品低劣卻賣得十分紅火的怪現狀。希望領導干部從自身做起，自覺退出各級書畫協會主席團。

此前，據媒體報道，2013年1月21日，陜西書協換屆，共選出了11名名譽主席、1名主席、16名常務副主席、18名副主席、10名副秘書長及6名顧問。62人的主席團陣容史無前例地臃腫。

近日，陜西省書協官網上的第四屆主席團人員名單顯示，包括陜西省政協原副主席、陜西省委統戰部原部長周一波在內的8名副廳級（含離退休）以上官員辭職后，仍有27名副主席。

周一波辭職后，引發了網絡大討論。網友稱：我們國家也就只有一個國家主席、一個國家副主席，而一個小小的省書協卻有35名正副主席，如果再加上11位名譽主席，就有46名“主席”。假使再加上10個副秘書長，6個顧問，這個書協62名領導。可謂陣容強大，難怪有人稱它是領導人數最多的一個單位。

那么，這個書協要這么多主席干啥呢？為何都想當書協主席呢？其實爭當書協主席的現象不只是陜西書協獨有，其他省份書協也為主席爭奪戰打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有的“書法”水平實在不敢讓人恭維的官員也往書協里面鉆。之所以這樣，關鍵還是一個“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