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萊文森“三原則”的春晚小品會話含意研究

汪小祥

(常州信息職業技術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 常州 213164)

春晚語言類節目主要包括相聲和小品。小品泛指較短的關于說和演的藝術，最具代表性的是喜劇小品①。目前小品創作綜合融入了戲曲、歌曲、舞蹈等藝術元素，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態勢。小品的主題更為深刻，語言滑稽、幽默、內斂［1］。以結構與情節取勝的喜劇小品不僅能深入透視各種社會現象，反映大眾生活，而且能帶來一定的廣告收益［2］。近幾年的小品創作中含有大量時尚、新潮的網絡流行語，但在使用的時候往往未能考慮語境和劇情等因素［3］。趙建銘［4］指出，為了提高小品的創作水平，必須做到以下幾個方面:第一，用夸張、比喻等修辭手法對生活中的素材進行濃縮與升華。第二，對作品進行巧妙的構思。第三，無論內容還是形式都要讓觀眾耳目一新。第四，小品的語言應具備明白、曉暢、通俗、易懂等特點，避免采用深奧晦澀的表達方式;小品中的人物語言，必須與人物的身份、性格、年齡等保持一致。由上可知，在進行小品創作時，創作者往往能夠從結構、情節和語言等方面進行綜合考慮，但未必能自覺地在語用學中的某一理論指導下進行創作。目前，小品語言在國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研究。張玉梅［5］分析了當代戲劇小品中不和諧語言現象的成因、突出表現等。謝旭慧［6］認為喜劇小品往往具備平民式幽默、諷刺性幽默等特點。謝孝蘭［7］從陌生化理論、交際修辭理論和語言適應論角度對春晚相聲、小品語言進行分析。“修飾文字詞句，運用各種表現方式，使語言表達得準確、鮮明而生動有力”，這便是常說的“修辭”②。人們在言語交際中通過各種言語行為來提高表達效果的活動，稱為修辭活動［8］。為了達到良好的藝術效果，小品的語言創作往往運用各種手段，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屬于修辭活動。從上文可知，一些學者已經借鑒語用學理論對小品的語言進行了一定的探討，但總體來說運用的理論比較有限。筆者擬從萊文森“三原則”出發對春晚小品會話含意的推導進行研究。

一、萊文森“三原則”

(一)會話含意

格賴斯將“所說的內容”與“會話含意”區分開來。前者主要與所說單詞的規約意義有關，后者能夠根據特定語境中的“所說的內容”進行推斷。“會話含意”與“所說的內容”息息相關，聽話者必須從說話者所說的內容出發才能推導出“會話含意”［9］。格賴斯認為人類在語言交際過程中通常要遵守合作原則和四個準則［10］26－27。格賴斯所說的四個準則如下所述:第一，量的準則。(1)說話內容應包含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2)說話內容不應包含多于需要的信息。第二，質的準則。(1)不要說自己認為是虛假的話。(2)不要說沒有足夠證據的話。第三，關聯準則。所說的話與話題要相關。第四，方式準則。清楚表達出要說的話，尤其應該避免晦澀、歧義，要簡練，有條理。但是，在交際中人們可能會故意違背其中的一條準則，這樣便產生了會話含意［10］27。

(二)“三原則”

萊文森“三原則”，斯波伯與威爾遜的關聯理論以及荷恩的兩原則構成了新格賴斯理論的重要內容。在深入分析格賴斯的合作原則以及荷恩的量原則和關系原則的基礎上，萊文森［12］提出了會話含意推導的三原則。第一，量原則。量原則可以從說話人和受話人兩個方面進行理解。除非較強的陳述有悖于信息原則，否則，不能提供一個在信息上弱于你所知道的陳述。受話人認為說話人根據自己所知的內容作出了一個最強的陳述。第二，信息原則。從說話人角度來說，只需提供最少的語言信息，只要能夠實現交際的目的就行了，但從受話者角度來說，應該要盡可能地擴展所聽到的話語內容，通過發現最具體的解釋，最終找到自己認為的說話人的意圖。第三，方式原則。說話人不能無故使用繁雜、模糊的或帶有標記的語言表達形式。在受話者看來，如果所聽到的話語中使用了繁雜、模糊的或帶有標記的語言表達形式，那么說話者所要表達的意思則與本可以用無標記形式所表示的內容相左。

萊文森“三原則”與格賴斯的合作原則關系密切。萊文森［12］400－401“三原則”中的量原則是由量準則的第一次則演化而來的，信息原則由第二次則演化而來。徐盛桓［13］認為通過違反某一(些)準則可以推導出話語中的特殊含意。此外，說話者可以根據“原則”的規定，推導出話語中的一般含意。布列赫尼［14］指出一些“會話含意”之所以被稱為一般會話含意主要是因為它們似乎多多少少獨立于語境支持，而“特殊會話含意”更多受到語境的制約。格賴斯分析了“一般會話含意”與“特殊含意”的不同，前者可以脫離特定的語境或者情境而產生，而后者需要考慮語境因素［15］。

徐盛桓分析了格賴斯的“準則”和萊文森“原則”之間的聯系［16］。此外，他對上指預測的語用因素、常規關系等進行了詳細的論述［16－18］。徐盛桓［19］將會話含意分為實質性的含意和過程性的含意。錢冠連［20］對新格賴斯語用機制的創新之處進行了深入的分析。錢冠連［21］認為進行語用推導時必須同時考慮同步符號束、語境干涉、智力干涉等因素。此外，胡壯麟［22］和陳新仁［23］分別對新格賴斯理論進行了詳細的論述。筆者贊成會話含意有“特殊會話含意”與“一般會話含意”之分。文章所探討的主要是春晚小品一般會話含意的推導問題。

二、春晚小品會話含意的推導

(一)量原則

例1 黃:嘁，我怎么不是這家主人呢?啊?你看照片，你看一看，看見沒，這是我吧?

林:是的。

黃:這是我老婆吧?

林:不一定。

黃:不一……

黃:不是我老婆我能這么照相嘛?我倆能這么親密嗎?

林:哎呀大哥，這說明不了什么，現如今科技日益崛起，在網上你的腦袋拼湊給我，我的屁股拼湊給你。比爾·蓋茨能和楊貴妃接吻，秦始皇能和布蘭妮小甜甜摟在一起。(2011年央視春晚小品《開鎖》)

萊文森指出＜S，W＞構成荷恩等級關系必須達到以下條件:第一，在任意一個句子框架A內必須滿足A(S)蘊涵A(W);第二，S，W 的詞性必須相同;第三，S，W 涉及的是來自相同的語義場或語義關系［11］12。在業主苦口婆心地解釋并出示了照片后，開鎖工知道照片中的男子是業主。當對方問“這是我吧”，他回答“是的”，也就是說“我知道照片上的男子是你”。“知道”的意思是“對于事實或道理有認識，懂得”③。“相信”的意思是“認為正確或確實而不懷疑”④。由此可見“知道”指對外界事物產生感知后留下的印象，“相信”是進行思考后對客觀印象作出的肯定的主觀判斷。就相信的力度而言，“相信”強于“知道”，所以構成了荷恩等級關系⑤:＜知道，相信＞。根據量原則第二點，可以作出如下推導:說話人說“我知道……”，而“我知道……”不蘊涵內嵌句“照片上的女子是你的妻子”，而較強的陳述“我相信……”則蘊涵此內嵌句“照片上的女子是你的妻子”，且{知道，相信}形成一對比集，則可推導出K～⑥知道(照片上的女子是你的妻子)，即說話人不知道“照片上的女子是你的妻子”是否為正確的命題。

例2 男士:大姐?

女士:叫誰大姐呢?我有那么老嗎?

男士:沒有!沒有，我老，一看我就是你大哥，(過一小會兒)小姐?

女士:罵人呢是不是?誰是小姐了誰是小姐了?(怒氣沖沖地沖上去問)

男士:……我什么時候罵你咧?大妹子。大妹子行不?大妹子，我是個出租車司機，跑夜班的，每天晚上這個點都給老婆打個電話，哎，你別誤會啊，我老婆不接，只要是我家里電話響三聲我老婆就知道我平安了，我老婆神經衰弱，她要是聽不見這三聲電話……(2011年央視春晚小品《午夜電話亭》)

“大妹子”“大姐”和“小姐”皆可以用來稱呼女性。語言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目前這三個稱謂所傳達的會話含意在形象刻畫和人品描述上有所差異。“大妹子”通常用來形容美麗且非常純潔的女子，被稱為“大姐”的女子常常給人留下相貌一般、年齡偏大，但為人純樸的印象。而“小姐”在特定場合通常用來指打扮妖艷(丑陋)且不純潔的女子。從純潔意義上講，“大妹子”“大姐”和“小姐”程度依次減少，分別代表非常純潔、單純和不純潔，這樣便構成了荷恩等級關系:＜大妹子、大姐、小姐＞。換個角度，從審美角度來看，“大妹子”“大姐”和“小姐”程度依次下降，分別代表美麗、相貌一般和妖艷(丑陋)，這樣也構成了荷恩等級關系:＜大妹子、大姐、小姐＞。根據量原則第一點，可以作出如下推導:說話人說出“小姐，(我是個出租車司機)”⑦，而＜大姐、小姐＞形成荷恩等級關系，則可推導出K～“大姐，(我是個出租車司機)”⑧。換句話說，稱對方為“小姐”會產生以下會話含意:知道“大姐”稱對方不合適。“大姐”雖然具有相貌平平的含意，但畢竟比“小姐”要純潔得多。鑒于此，女士怒氣沖天，責問對方為什么不用一個有褒義色彩的詞稱呼自己。說話人說出“大姐，(我是個出租車司機)”⑨，而＜大妹子、大姐＞形成荷恩等級關系，則可推導出K～“大妹子，(我是個出租車司機)”⑩，換句話說，稱對方為“小姐”會產生以下會話含意:知道稱對方“大妹子”不恰當。“大妹子”給人純潔、美麗的感覺，比“大姐”好聽得多，因此，女士被稱呼“大姐”時，反問對方自己真的那么老嗎。

(二)信息原則

例3 黃宏:哎呀，就是兜里沒錢，對了，搬家的時候，媳婦兒把這錢全鎖這箱子里頭了，就一把鑰匙還在她手里呀，一把手，一把手，就是這么來的呀。現在這個女同志呀，是怎么實惠怎么來，婚前婚后兩張牌，結婚之前要彩禮，結婚之后要理財呀。有了，樓下就有個開鎖公司，我給他來個新鮮玩意兒，我找開鎖公司(撥電話)……

林:朋友們過年好啊!過年好啊!過年好。自從有了防盜門，忙壞了我們開鎖人，開了東家開西家，撬門破鎖為人民。yeah!(按門鈴)(2011年央視春晚小品《開鎖》)

萊文森指出，會話含意可以通過多種模式進行推導，例如:條件擴充型推導、搭橋推理、鏡像準則、關系強化型推導模式等［22］482。對于例3中加橫線部分的會話含意，我們可以運用“搭橋推理”進行分析。加橫線部分的會話含意是:“家里有個箱子，里面裝了錢。這個箱子被鎖箱子的鎖給鎖上了。與這把鎖相配的鑰匙只有一把，且由一位女子保管。這位女子是‘我’的妻子。‘我’是這個家的男主人，這位女子是家里的一把手。”

例4 閆:哦!撞人的!

馮:我是救人的!

閆:哎呀!不撞人你怎么會救人呢?

馮:我救人為什么非撞人呢?

閆:你是先撞的人后救的人!

馮:瞎說!我先救的人后撞的人!不對!老爺子!老爺子!(唱)我路見不平一聲吼啊!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救老頭哎!嘿嘿!救老頭哎!哎呀咿兒呀!哎哎哎嘿咿兒……他剛才還和我對歌呢!(2010年央視春晚小品《不能讓他走》)

交通事故往往是許多行動、過程復雜交織在一起的結果，可以形成多種常規關系:司機—受害者，司機—汽車，受害者—汽車，肇事者—救人者，司機—肇事者，司機—救人者，過路人—救人者等等。馮鞏扮演的救人者所說話語的字面意義是:老人先被別人撞了，后來被他救了。老人的兒子運用關系強化型推導模式，從對方的話語中推導出“因為對方撞了老漢，所以主動去救他”的會話含意。而這種以時間上的先后代替因果關系的推導不一定完全正確。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撞了別人會趕緊救人，但在現實生活中也會出現肇事者逃逸現象。救人者不一定撞人，撞人者不一定救人。由于因果關系在時間上的確存先后關系:原因發生在后果前，所以此時救人者有口難辯，只得祈禱老爺子快點醒來，證明他是清白的。

(三)方式原則

例5 甲:整整十萬元哪。(做手勢)

丁:十萬哪，得買多少方便面呀!

丙:張嘴就方便面，咱都新北京人了，你就不會來點兒榨菜呀，把錢還人家!

丁:不還，照著名片打電話，他們都不來取。

乙:是她不讓。

甲:我能讓嗎，到你們家去，弄不好你就得給他來個引蛇出洞、調虎離山、關門打狗、堵籠抓雞、混水摸魚、甕中捉鱉。(2010年央視春晚小品《還錢》)

環衛工人夫婦倆(丁和丙)掃大街時拾到了一個大皮包，里面裝有人民幣10萬元。經過多方打聽，找到了失主(一對小兩口:甲和乙)。兩對夫婦約好在中華世紀壇相見，當面還錢。當被問及為什么不到環衛工人家去取錢時，失主(女方)回答道，如果她的老公親自上門取錢弄不好會被“引蛇出洞、調虎離山、關門打狗、堵籠抓雞、混水摸魚、甕中捉鱉”。這一連串6個成語，意思都是一樣，比喻引誘別人進行活動，使之暴露。假若使用無標記的形式，如“弄不好你就得給他來個引蛇出洞”，則僅表示自己擔心會陷入尷尬或者不利之境地。而小品中女失主所采取的是間接迂回的、有標記的表達形式，根據方式原則其會話含意可能推導為:失主覺得環衛工人工資低，肯定要利用這次還錢的機會向他們訛詐一筆數目不小的錢，或者會認為失主很富有而實施綁架。當然，故事后來的進展表明環衛工人拾金不昧，推翻了此時年輕女失主的一時偏見。

例6 黃楊:兒子，那你現在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沈騰:啊?爸?之前也沒商量啊。

艾倫:商量啥啊，就隨便說唄，反正你媽也不知道。

沈騰:我是搓，泥，灰，把灰聚一堆，我是搞人體表皮研究的。

黃楊:哎呦，搞醫學的。

沈騰:人體表皮污垢學!

黃楊:哎呦，媽白給你聽那么多胎教音樂了。

沈騰:沒白聽啊，我每次給人除完污垢都給他打段架子鼓啊，行了大哥看下手牌!那個，手牌，我在樂隊里是首席，頭牌。

黃楊:哎呀媽呀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他是搓澡的呢。(2012年央視春晚小品《今天的幸福》)

沈騰扮演的郝建是一名搓澡工，假扮幾十年后穿越而來的“兒子”。當被“媽媽”突然問及干什么工作時，有一些驚慌失措。不過，他還是急中生智，采用冗長的方式來回答。他通過“搓，泥，灰，把灰聚一堆”細致描述了自己的工作過程，為自己贏得了寶貴的時間繼續思考下文。接著他用“搞人體表皮研究的”以及“人體表皮污垢學”等非常深奧的專業術語來回答“媽媽”的問題。把“搓澡”說成“除完污垢”，“敲敲背”說成“打段架子鼓”。當不小心說漏嘴時，把“手牌”解釋為“首席”“頭牌”，這些冗長的、有標記的表達方式所要傳達的會話含意都是“不愿讓‘媽媽’知道自己是一名搓澡工，不想暴露自己是郝建這一身份”。如果小品中郝建直接回答自己是一名搓澡工，搓完澡后給客人敲敲背，并看看客人的手牌，那么小品就不會讓人捧腹大笑了。

三、結語

小品是大眾喜聞樂見的一種藝術形式。小品語言豐富多彩，往往運用各種表現手段給觀眾留下非常深刻的影響。小品的語言創作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思維方式息息相關。語用學的發展為小品語言的研究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間。語用學與哲學、心理學、認知科學等學科關系密切，并能從其他學科的發展過程中汲取更多的營養［24］。語用學領域的其他理論，如言語行為理論、關聯理論、禮貌原則、面子理論以及語言順應理論均可為春晚小品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

注釋:

①http://baike．baidu．com/view/1409．htm，2014年12月5日訪問。

②③④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年，第1416頁，第2456頁，第2089頁。

⑤這一概念是由荷恩(Horn)提出來的，指一系列質量元素，按照信息強弱的順序進行排列，如 ＜ all，most，many，some，few ＞ ，＜ always，often，sometimes＞ 。

⑥荷恩指出如果說話人說出A(W)，而＜S，W＞形成荷恩等級關系，即A(S)A(w)，則可推導出K～(A(S))。荷恩用“K～”表示否定的含意，即說話人知道較強的陳述不成立。筆者在文中進行會話含意推導時，采用了荷恩所運用的這一表達方式。

⑦⑧⑨⑩括號內為筆者根據上下文加入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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