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分配之研究
方琳,程勇躍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200000)
摘要: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是《海商法》的一項重要制度,依據我國《海商法》規定,海事賠償責任人有權依法設立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限制債權人在該基金內受償。然而實際中存在這樣的情況,責任人在特殊情況下于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之外并不存在其他財產,此時是否應當允許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基金受償則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經過對相關國際公約、我國《海商法》及相關立法目的的探討可知,此時應當準許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但出于非限制性債權性質的特殊性及海事賠償責任基金設立的初衷,應當對兩種債權數額分別按照不同的比例進行分配。
關鍵詞:責任限制基金;非限制性債權;限制性債權 首先,筆者在中國知網和北大法律信息網中,以“海事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責任限制基金”為進行搜索,共獲得核心期刊論文45篇。而經過篩選發現,真正針對海事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進行研究的核心期刊論文僅有14篇。由此可見,我國學者對這一問題的研究與討論尚不充分。
一、問題的引入——從兩個案例說起
案例一:2013年1月,原告啟明星海運有限公司所屬的“啟明星號”輪在長江口錨泊時被被告永興海運有限公司所屬的“永興號”輪碰撞沉沒,導致“啟明星號”輪及其所裝載的15 000余噸貨物沉沒。碰撞事故發生后,啟明星海運有限公司同海事局簽訂了《強制爆破清障及抽油合同》,約定由海事局負責沉船爆破清障以及清油,啟明星海運有限公司支付報酬2 100萬元,現合同已經履行完畢。與此同時,事故發生后交通運輸部東海救助局等6家單位開展了應急救助搶險、清除水面油污、設置應急沉船示位標等作業,由于相關作業需要長期進行,目前尚未結束,因此該筆費用具體數額尚未最終確定,經估算可能達到2 200萬元。碰撞事故發生后原告向法院提起訴訟,被告設立了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基金金額為1 000萬元。后經查明,被告方在設立了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之后,已經沒有其他財產可以進行債務清償。在此情況下,為了保障自己的損失能夠盡可能得到彌補,原告方向法院提出,要求尚未發生的應急救助搶險、清除水面油污等非限制性債權,也在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中受償。
案例二:甲船舶為一艘外國貨運船舶,在我國海域航行過程中與我國某一國內貨運公司所屬的乙船舶發生碰撞,導致乙船舶沉沒,船上所載貨物損失,油污清理費用損失等等,包括限制性債務與非限制性債務。與此同時,碰撞事故發生后,海事局將外國甲船舶予以扣押。乙船舶等債權人向海事法院提起訴訟后,甲船舶申請設立了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賠償責任限制基金設立后,海事局將船舶解除扣押。之后,甲船舶為了逃避應當承擔的債務,擅自離開我國海域,之后亦未再進入我國領域內。在此種情況下,非限制性債權人為了保障自己的權益,盡可能降低損失,向法院主張自己所享有的非限制性債權在損害賠償限制基金中予以受償。
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以下簡稱《海商法》)規定,海事賠償請求分為限制性債權與非限制性債權,并對這兩類債權進行了列舉式規定。限制性債權包括:(一)在船上發生的或者與船舶營運、救助作業直接相關的人身傷亡或者財產的滅失、損壞,包括對港口工程、港池、航道和助航設施造成的損壞,以及由此引起的相應損失的賠償請求;(二)海上貨物運輸因遲延交付或者旅客及其行李運輸因遲延到達造成損失的賠償請求;(三)與船舶營運或者救助作業直接相關的,侵犯非合同權利的行為造成其他損失的賠償請求;(四)責任人以外的其他人,為避免或者減少責任人依照本章規定可以限制賠償責任的損失而采取措施的賠償請求,以及因此項措施造成進一步損失的賠償請求。非限制性債權包括:(一)對救助款項或者共同海損分攤的請求;(二)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規定的油污損害的賠償請求;(三)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國際核能損害責任限制公約規定的核能損害的賠償請求;(四)核動力船舶造成的核能損害的賠償請求;(五)船舶所有人或者救助人的受雇人提出的賠償請求,根據調整勞務合同的法律,船舶所有人或者救助人對該類賠償請求無權限制賠償責任,或者該項法律作了高于本章規定的賠償限額的規定。
海上事故發生后,責任人可以向法院申請設立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在一般情況下限制性債權均在基金中受償,而其他非限制性債權則由責任人以其基金外的其他財產予以受償。我國《海商法》作出這一規定的目的在于保障海上貨物運輸行業的發展:海上貨物運輸存在著很大的風險,海上事故的發生有很多是無法預料和避免的,承運人往往因此而承擔數額巨大的賠償責任,海上貨物運輸企業因賠償責任而致破產的情形也極容易發生。為了保障海上貨物運輸企業的生存以及海運行業的健康發展,各國紛紛作出規定對海上事故責任人的賠償責任予以限制,對一些債權規定責任人僅僅需要在基金的限額內承擔責任即可。其他一些涉及共同海損、海難救助、原油污染等等一些特殊債權,則予以在基金外受償。我國《海商法》借鑒了這一做法,亦作出了如此規定。這一規定看似圓滿地解決了海上貨運企業發展同債權人利益保護之間的利益平衡問題,然而卻忽視了另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當海上貨運企業除了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之外,沒有其他財產能夠對非限制性債權進行清償時,非限制債權與限制性債權之間在債權的實現問題上應當如何處理。
正如之前兩個案例中所描述的情形,貨運代理企業由于種種原因在設立基金后,沒有額外的財產進行債務清償:責任人為了逃避債務在設立基金后逃離國外,責任人財產在設立基金后發生了貶損,導致基金外沒有其他可供執行財產。在案例一中,責任人在設立基金后就沒有其他財產可供清償債務了。而在案例二中,責任人雖然在基金之外存在財產,然而由于船舶在解除扣押后逃離,并不再進入我國境內,因此實際上也將陷于一種無財產可供清償的境地。此時就存在一個問題,是否應當準許非限制性債權在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中受償。如果堅持基金是為了清償限制性債權而設立,非限制性債權不應當在其中受償,那么非限制性債權將無法獲得清償,這對于非限制性債權人顯然是很不利的;如果認為非限制性債權可以在基金中受償,那么無疑將對限制性債權人的債權實現比例產生影響。對于這一問題,我國《海商法》沒有作出規定,相關學者也并沒有進行研究,然而這一問題對于實踐操作卻又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因此有必要進行深入的研究與探索。本課題正是以這一問題為核心,并圍繞著這一內核對相關的一系列問題進行探討。
二、現狀分析
對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受償問題的研究,首先需要了解國內外對這一問題的研究現狀。這是對問題研究所做的必要的準備工作,通過對研究現狀整體全面的了解,為后續的探索指明方向。與此同時,對研究現狀的把握也可以從另一方面表明對這一問題研究的必要性。
關于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制度,其最早出現在《1957年船舶所有人責任限制國際公約》中,該規定中確定了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設置,并在文中明確規定該基金只能向限制性債權人進行清償。之后在另一國際公約,1976年《海事索賠責任限制公約》中,對海事賠償中限制性債權的范圍進行了擴大。該公約于1976年在倫敦召開的原政府間海事協商外交會議上通過,其中第11條第1項規定,被認定負有責任的任何人,可在提出責任限制索賠訴訟的任何締約國法院或其他主管當局,設立基金。至1985年11月,共計有日本、法國、英國、挪威等12個國家批準,于是,公約從1986年12月1日起生效。我國至今尚未加入該公約,因此該公約的規定并不能當然適用于我國。然而實際上,我國《海商法》第十一章關于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規定卻是完全參照該公約制定的,絕大部分內容,諸如非限制性債權、限制責任的條件、責任基金的設立與分配和反索賠等規定與《海事索賠責任限制公約》完全相同,只有幾個方面的問題與《海事索賠責任限制公約》稍有不同,但并非本質性區別。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無論是該國際公約還是我國《海商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均沒有對非限制性債權人是否能夠參與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受償這一問題作出規定。在這一點上不得不說是一大遺憾,忽視了這一在實踐中具有重要價值的問題。這也直接導致在我國海事損害賠償責任限制案件中,當遇到這一問題時因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產生了司法實踐上的困惑。
相關法律雖然沒有對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基金受償問題作出規定,但這并不能阻止現實中相關案件的發生,以及法官在具體操作中的實踐探索。
在海事司法實踐中,雖然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一般涉及基金的設立及確權訴訟問題,但也發生過非限制性債權人請求在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中受償的案例,而且外國船舶在設立基金后逃離我國境內這種類型的案件尤為容易發生。對這類案件,法院往往是持極為慎重和嚴謹的態度,在實踐中同意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基金的分配與受償。
處理相關案件的法院一線工作人員,對于這一問題較學者及立法者具有更加深刻直觀的體會與豐富的經驗。雖然對這類案件有了實踐上的操作方法,但并不代表這一問題有了徹底的、定型的解決方案。實際上仍然存在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例如: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分配時,限制性與非限制性的債權人是按份額受償還是應當對其中一方加以限制。而相關法院也希望對此類問題獲得明確可行的處理方案與指導意見,對案件處理提供可行的同一的標準。因此,對此問題仍然需要進一步研究與探討。
海事賠償責任限制領域的理論探討,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均不在少數。但是其論述主要集中于歷史淵源、法理基礎、對債權人債權性質是否需要實質審查以及法律規定中實體規定與程序規定銜接問題。然而,對于非限制性債權是否能夠參與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受償這一具有重要實踐意義的問題,學者們則鮮有探討。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5.03.020
收稿日期:2015-01-05
作者簡介:方琳(1989—),女,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D923.99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0887(2015)03-0084-08
其次,對刊發于核心期刊的論文進行統計分析后發現,這些論文主要集中在對海事賠償責任限額的計算問題,基金的設立是否應當對申請人進行實體審查,包括確權訴訟問題,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設立中的程序問題,基金設立中程序與實體的銜接問題等的研究。然而,對于非限制性債權是否能夠參與損害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受償這一具有重要實踐意義的問題,學者們則鮮有探討,即使有也往往是一筆帶過。
最后,就相關學術專著來看,我國學者的著作往往是圍繞海事賠償責任限制訴訟的理論基礎、立法邏輯、歷史淵源以及我國《海商法》的規定,討論我國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程序所存在的缺陷和問題,介紹和評析英美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制度及部分案例。國外學者較為詳細的論述主要在于對責任限制公約和英美等國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立法與司法實踐上。Patrick Griggs和Richard Wilihams的合著《Limitation of Liability for Maritime Claims》(1998年第3版、2005年第4版)以英國法為基礎對責任限制公約進行了詳細論述,并且收集了多數航運國家的立法規定與實踐做法。Xia Chen的專著(2001年)對于中國、美國、國際公約有關責任限制程序與實體方面進行了比較等。總體來看,學者的專著并沒有就基金的執行和分配問題有過多的討論。
從學術研究現狀可以看出,對于非限制性債權人是否能夠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中進行受償的問題,學者們并沒有進行過深入的探討,理論層面上仍然有著很大的研究余地。
三、非限制性債權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合理性
《1957年船舶所有人責任限制國際公約》(以下簡稱《1957年公約》)第二條第三款規定:“如此設立的基金,只能用以支付與能夠要求責任限制有關的請求。”①該公約明確規定,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僅能支付限制性債權,故該公約下,非限制性債權并不能參與基金的分配。然而,國際公約需經我國簽署并批準后才能夠在我國國內生效,但我國并非《1957年公約》的締約國,在之后也沒有批準和加入這一公約,因此該公約的規定在我國并沒有效力。與此同時,即使撇開公約是否為我國所加入不談,從一個更為公正合理的角度進行分析也可得出應當準許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受償的結論。
不可否認的是,當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設立人還有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非限制債權人的權利并未受到“不公平待遇”時,其當然不可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故在此前提之下,《1957年公約》的規定固然是合理的,雙方均可通過有效合理的途徑實現自己的債權。然而實際上可能出現另外一種情況,當債務人僅剩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中的財產,非限制性債權人無法通過其他途徑實現自己權益時,這樣的規定便不盡合理了。故筆者認為,《1957年公約》該款的規定存在一個預設前提,即非限制性債權人可以通過債務人的其他財產得到救濟。否則,當出現前面所述債務人沒有其他財產的情況下,非限制性債權人將面臨債權無法得到實現、權益無法獲得保障的不公平的狀況。
而從我國國內法律規定來看,《海商法》第十一章《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僅對適用主體、限制性債權、非限制性債權、責任限制基金的設立和效力等內容進行了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第九章《設立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程序》及第十章《債權登記與受償程序》雖有債權受償的若干規定,例如“債權人會議”“分配方案”和“受償順序”等內容,但并沒有法條明確表示責任限制基金僅能支付限制性債權,非限制性債權人不可參與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因此,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并不違反法律的規定。
非限制性債權是指責任主體根據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的法律不能享有責任限制利益的債權。它是限制性債權的例外。國際公約和各國海商法一般都規定,救助報酬、船方共同海損分攤、船員工資、因油污及核能損害引起的索賠都屬于非限制性債權。《海商法》第二百零八條規定:非限制性債權包括以下5種:1.對救助款項或者共同海損分攤的請求;2.中國參加的《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規定的油污損害的賠償請求;3.中國參加的《國際核能損害責任限制公約》規定的核能損害的賠償請求;4.核動力船舶造成的核能損害的賠償請求;5.船舶所有人或者救助人的受雇人提出的賠償請求。根據調整勞務合同的法律,船舶所有人或者救助人對該類賠償請求無權限制賠償責任,或者該項法律作出了高于《海商法》規定的賠償限額的規定。
分析前述法律規定可知,此類限制性債權涉及由專門公約規定的有毒有害物質、船舶燃油、船載油品、核物質、核動力船舶,救助款項,環境問題和依據勞務合同產生的債務等。非限制性債權同限制性債權相比較而言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其所涉及的海難救助、油污污染、核污染等等是對公共利益具有影響的債權,屬于優于“限制性債權”且需要特別保護的債權,這一點是無人質疑的。那么,當出現債務人除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之外并無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時,若僅允許限制性債權人分配債務人的財產,而不允許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分配,則可能出現本應得到“特別”照顧的債權因其“特別性”反而無法得到清償的結果,這樣的實踐操作違背基本的邏輯,也造成操作中實質的不公平、不合理。與此同時,此類非限制性債權得不到清償的另一不利影響就是,為相關公共利益而付出的債權無法得到保障,對公共利益的保護造成不利影響。因此,盡管非限制性債權人的參與可能將侵害限制性債權人本就已經“縮水”的債權,但筆者認為從案件的整體公正性和非限制性債權的潛在“特別性”來說,當債務人無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時,理應有權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但并非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無條件地參與分配,下文將進行詳細闡述。
縱觀歷史,責任限額最初以事故船舶的價值為確定基準,逐漸演變成主要以船舶噸位為計算基準的責任限額確定方式,現代的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制度的基本形式——噸位制,除了可以使受害人獲得穩定且可預見的損害賠償外,還體現出源于羅馬法特有產制度和損害投償制度的公平原則。
公平原則以利益均衡為價值判斷標準來調整民事主體之間的物質利益關系,并以此確定其民事權利和民事責任②。就其基本的法律含義而言,公平是合適地分配利益和責任的狀態③。這就是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制度的法理基點④。
本文所強調的公平原則主要是債權人之間的利益,并對特定債權給予特殊照顧。現代民事法律關系極大細化,民事權利范圍極大擴張。在責任主體賠付金額有限的情況下,必須根據相應標準細致劃分不同債權,確定各自的處理路徑和分配地位。
如何平衡限制性債權人和非限制性債權人的利益是本文的核心內容。從限制性債權人的角度來說,非限制性債權人的“插足”將進一步減損其本就“縮水”的債權,這似乎是不公平的。但這一觀點是基于限制性債權人的利益而提出的,其關注的核心當然在于限制性債權人的利益。而對于具體案件的審理,尤其是最終的執行,更重要的是案件的整體公平性和最終的社會效果,即不應僅僅專注于單一的法律公平,而應更多地兼顧法律公平與事實公平,兼顧私益公平和社會公平。如前所述,無論是從法律規定、利益平衡、公平原則還是案件最終處理的社會效果等角度來說,非限制性債權人的債權都理應得到“特殊保護”,故當責任限制基金中的財產是債務人所有的財產時,不應排除非限制性債權人要求參與分配的請求。
四、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
如前所述,在債務人無其他可供執行財產的情況下,于法于理都應當允許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分配基金,而如何公平合理地分配基金是本部分著重分析和解決的問題。
現假設債務人所設立基金金額為1 000萬元,限制性債權為2 000萬元,非限制性債權1 000萬元。
基金分配方案一:非限制性債權不能參與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故僅限制性債權按比例分配。即僅允許2 000萬元的限制性債權在責任限制基金內,依據《海商法》第二百一十條、第二百一十一條、第二百一十二條按比例受償。即分配結果為,非限制性債權人受償0元,受償率為0%,限制性債權人受償1 000萬元,受償率為50%。該方案并未考慮“債務人無其他可執行財產這一前提條件”,機械地理解法條,使得“非限制性債權人”的債權無法得到實現,因此該方案并不合理。基于上文已對非限制性債權是否可以參與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進行了詳細闡述,故在此不再進行分析。
基金分配方案二:允許非限制性債權參與基金分配,但非限制性債權需要降格為限制性債權,即按照全部債權(包括限制性債權和非限制性債權)的總金額按比例進行分配。具體說來,即限制性債權2 000萬元和非限制性債權1 000萬元在1 000萬元的責任限制基金內按比例受償,受償結果為,限制性債權受償666.6萬元,受償率為33.3%,非限制性債權受償333.3萬元,受償率亦為33.3%。
航運業一直與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乃至軍事緊密相關,因此各國均為此采取保持本國船隊優勢的相關政策,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制度便是為航運業的責任承擔設置的“安全閥”。此外,債務人設置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后,任何請求人不得對責任人的任何財產行使任何權利,且已設立責任限制基金的船舶或者其他任何財產被扣押的,或者基金設立人提交抵押物的,法院應當及時下令釋放或者責令退還。然而,當債務人除了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外,并無其他可執行財產時,基金設立實質上并無任何意義,上述立法目的或者政策目的均無實現可能,故該方案亦可理解為將債務人基金內的財產視為其普通財產,限制性和非限制性債權人均作為普通債權人來按比例受償。
方案二的分配不僅將債務人基金內的財產視為普通財產進行受償,而且并未區分限制性債權人和非限制性債權人。筆者認為,這一方案并未考慮“非限制性”債權的特殊性,故其合理性仍值得質疑。
基金分配方案三:非限制性債權參與責任限制基金分配,且在分配上體現出其“非限制性”的“優先”地位。具體說來,即假設基金金額為1 000萬元,限制性債權為2 000萬元,非限制性債權為1 000萬元,因限制性債權本就應只限制于1 000萬元的限制基金之內,故先將2 000萬元的限制性債權限制為1 000萬元,接下來即1 000萬元的限制性債權和1 000萬元的非限制性債權按比例參與分配1 000萬元的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最終限制性債權受償500萬元,清償率為25%,非限制性債權受償500萬元,清償率為50%⑤。
與方案一和方案二相比,方案三中限制性債權人的清償率是最低的,但如前所述,從債務人已無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和責任限制基金設立的目的來看,這一結果并無不妥之處。一方面,責任限制基金設立的主要目的并非保護限制性債權人的利益,而是為了維護航運企業和社會穩定,故在本文所設置前提下的責任限制基金分配無需特別考慮限制性債權人的利益,而應當以總的社會效果和公平原則為指導思想;另一方面,非限制性債權均為救助款項、海損分攤、油污損害、核能損害和受雇人的賠償請求等⑥,涉及相關社會效應和環境污染等重大問題,故具有一定程度的“優先性”,當責任限制基金為債務人僅有的財產時,不應僅局限于“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僅能清償限制性債權”這一概念,而導致非限制性債權因其“非限制性”無法受償。倘若此類案件的處理結果為大部分的限制性債權均得以受償,而非限制性債權的受償率為零,顯然是不合理的。故筆者認為,分配方案三是司法實踐中值得采納和借鑒的解決方案⑦。
五、基金分配后發現責任人新財產的處理
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損害賠償基金進行受償的原因在于特殊情況下責任人除基金外不存在其他可供分配財產,然而有另一種特殊情況需要我們進一步考慮:當基金財產分配完畢之后,又發現了債務人新的財產時該如何處理,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責任限制基金分配的行為是否意味著其放棄了從基金外受償的權利。
該問題的討論是以上述分配方案為基礎的,因此下面我們將依據上述三種分配方案進行逐個分析:首先,在方案一中,嚴格按照法條的字面意思進行處理,即基金內的財產僅供限制性債權人分配,故當發現債務人基金外的其他財產后,非限制性債權人當然可以受償。此時,限制性債權人因為僅能從基金中受償,所以不得再要求就新發現財產進行追償。此處所依據的方案一在前述當中已經分析得出結論,認為不應當照此進行,因此該后續分配方案就有不存在適用余地的問題。
其次,依照方案二的邏輯,即認為應當將基金內的財產視為債務人的普通財產,限制性債權人和非限制性債權人均按比例受償。對于新發現的財產分配,實際上存在兩種思路。其一,將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責任限制基金分配的行為視為其對“非限制特權”的放棄,基金分配完畢即視為債權清償結束,此時即使發現新的財產也無權要求進行分配。依照此種思路,兩種債權人均不得對此進行受償,其結果便是債務人“坐收漁翁之利”,這顯然是不合理的。其二,將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責任限制基金分配的行為視為并未設立過賠償責任限制基金,此時兩種債權人均是普通債權人,不存在優先性也不存在限制,由此則在發現新財產的情況下應當繼續在當事人之間按比例受償。此種方案也存在不妥,這種做法無疑違背了我國立法試圖通過設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來保護航海運輸業的目的,違背了責任限制的初衷,另一方面也與實際上進行了基金設立的行為相沖突。因此,亦不可取。
最后,延續方案三的分析,即不僅考慮限制性債務人的權益,而且亦承認“非限制性”債權的特殊性。當新發現債務人財產時,與普通的“非限制性債權人在責任限制基金外的財產內受償”不同的是,非限制性債權人已經在基金內進行過分配,故當新發現財產時,應當將該筆財產視為對基金數額的擴充,仍舊依照上述方案三的分配方案進行分配,由限制性與非限制性債權人共同受償。但對于限制性債權人存在限制,亦即限制性債權人在獲得其在基金內本來應得到的債權數額后即不得再要求就剩余財產進行受償。而剩下的新發現財產之份額則由非限制性債權人再繼續獨立按比例受償。筆者認為這種分配方案既承認了非限制性債權相比限制性債權而存在的特殊性,又保障了債權人利益實現的最大化,無論在法理分析上還是執行效果上,均是較為合理的分配方法。
六、非限制性債權參與責任限制基金分配的條件
如前所述,在符合一定條件下,非限制性債權理應有權利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換句話說,并非任何條件下非限制性債權人均可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
《1957年公約》基于公平、責任人不得重復享受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利益以及保護雇傭人員勞動權益的原則,規定:(1)對于救助報酬或共同海損分攤的索賠;(2)船長、船員、在船上的任何船舶所有人的雇傭人員,或職務與船舶有關的船舶所有人的雇傭人員或他們的繼承人、私人代表、家屬提出的根據制約船舶所有人與上述雇傭人員之間的服務合同的法律所提出的索賠,責任人不能享受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另《1976年海事索賠責任限制公約》擴大了非限制性債權的范圍,將油污損害、核能損害等列為非限制性債權范圍,主要是因為它們已有相應的國際公約調整⑧⑨。如前所述,我國《海商法》對于非限制性債權范圍的規定采取了與國際公約相協調的原則。盡管限制性債權和非限制性債權的區分存在諸多的原因和背景,但其前提均是,非限制性債權可以通過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之外的途徑受償。而當非限制性債權人無其他可受償途徑時,理應有權參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反過來說,其亦為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分配的前提條件。
何謂“無其他可供執行財產”?當債務人擁有財產但其財產均位于國外,難以甚至幾乎無法執行時,是否為“債務人無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筆者認為答案是肯定的。當債務人為外籍船東,其在中國境內設置了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后,便得以放船駛離了中國,其位于中國境內的財產僅為其所設立的責任限制基金中的財產,其余的財產均位于其本國籍國內,難以甚至無法執行,此種情況便應認定為“無其他可供執行財產”。
舉證責任是指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有收集或提供證據的義務,并有運用該證據證明主張的案件事實成立或有利于自己的主張的責任,否則將承擔其主張不能成立的危險。
在此類案件中,倘若非限制性債權人要求參與分配責任限制基金,理應由其承擔舉證責任,即證明債務人無其他可供執行財產,其無法通過其他途徑受償。但要求非限制性債權人證明一項事實的“不存在”是很困難的,因為他不僅難以獲取債務人銀行賬戶具體信息,而且即便獲得了某一賬戶無財產的信息,也無法證明債務人無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可見,在舉證過程中,要證明某一事實的“不存在”,除非有嚴密的邏輯推理,否則均是漏洞百出。況且,法院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書面合法的證據亦是極其重要的。因此,若所有的舉證責任均由非限制性債權人承擔,則無異于排除了其享受分配責任限制基金的權利。
據此,筆者提出以下幾點司法操作建議:(1)非限制性債權人應當承擔初步的舉證責任。當非限制性債權人發現債務人除責任限制基金外并無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時,應當提供初步的證明證據,如外籍船舶離境,主要賬戶已無財產等證據。由此,非限制性債權人可以進入責任限制基金的分配;(2)針對非限制性債權人所提出的證據,限制性債權人可以提出相反證據以證明債務人有其他可供執行之財產,從而排除非限制性債權人參與分配債權,提高其債權受償率;(3)法官在案件審理過程中,負擔有查明案件事實的權力與責任,在案件雙方當事人提供初步線索的基礎上,可以由法官行使自由裁量權對責任人的財產情況進行必要的調查。
注釋:
①英文原文:“The fund thus constituted shall be available only for the payment of claims in respect of which limitation of liability can be invoked.”
②徐國棟:《民法基本原則解釋——以誠實原則的分析為中心(增刪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53頁。
③周永坤:《法理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第229頁。
④鄔先江、陳海波:《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制度的法理基礎及其歷史嬗變》,《浙江社會科學》,2010年第11期,第21頁。
⑤實踐中,受償率的高低受到限制性與非限制性債權數額及比例的影響,此處的受償率僅為舉例債權數額下的結果,并不會一成不變,亦不可將此理解為全部情形。
⑥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十一章第二百零八條。
⑦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基金在立法上固然存在缺陷和不足,而本文的撰寫目的并非為法律的修改提供意見,而是基于現有法律,如何處理更為合理。
⑧陳安:《國際海事法學》,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618頁。
⑨胡正良:《國際海事條約匯編》第六卷,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2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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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永坤.法理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
[3]鄔先江,陳海波.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制度的法理基礎及其歷史嬗變[J].浙江社會科學,2010(11):18-22.
[4]陳安.國際海事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
[5]胡正良.國際海事條約匯編:第6卷[G].大連: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4.
責任編輯:莊亞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