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公益評估報告如何推動現代醫學革命

劉選國

—讀喬爾·L.弗雷施曼《基金會：美國的秘密》

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對弗萊克斯納報告的項目投入不過區區數萬，但其對現代醫學和人類健康的正向影響至今仍在，這的確是一個公益項目社會影響力最大化的極佳案例

夜讀弗雷施曼《基金會：美國的秘密》，第八章“強大的影響力”，介紹美國基金會的著名資助案例，其中第一個案例是介紹“弗萊克斯納報告”。就是這個由美國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資助的美國醫學教育調查評估報告，推動了上世紀初美國乃至世界現代醫學的革命性變革。

1908年，弗萊克斯納受美國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委托，對當時美國和加拿大的醫學培訓狀況進行調查。在對北美150多家醫學院和研究機構進行深入調查后，1910年弗萊克斯納發表了《美國和加拿大的醫學教育：致卡內基基金會關于教育改革的報告》（簡稱《弗萊克斯納報告》）。該報告對美國當時醫學院校的教學模式提出了尖銳批評，認為“現代醫學應像基礎科學的教學一樣，不只是看、聽，培養學生成為重復背誦者，而是要在實驗室及醫院病房實際操作，把學生培養成為具有探究精神及批判能力的思考者”。報告提出醫學教學建議：“四年制的醫學教育，前兩年以學習生物化學、解剖學、藥理學等基礎醫學及理論課程為主。大部分教學應在教室里，以老師授課的方式進行。而后兩年以臨床醫學教育為主，必須在醫院面對病人進行。”

報告在美國醫學界引起巨大爭論，后來在美國醫學協會和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推動下，大多建議被采納，尤其是臨床醫學模式率先被華盛頓大學、耶魯大學、芝加哥大學等醫學院采用，后推廣至美國乃至世界，而一批教學質量低劣且拒絕改革的大學被撤并。其中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成為改革成功的標志，達到了當時美國乃至世界最高醫學教育水平。后來，洛克菲勒基金會在中國援建北京協和醫學院及其附屬醫院，就是小洛克菲勒為在東方復制一個霍普金斯大學、推廣醫學科學所作的嘗試。

一個評估報告可以推動科學文明和社會進步，并給全人類帶來福祉，這是公益基金會的神奇所在。弗萊克斯納報告影響力的形成有幾個關鍵點：第一，美國慈善之父卡內基選賢任能，由擔任過麻省理工學院院長的亨利·普利斯特來擔任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的會長。這是一個致力于推動美國教育改革的專家，在其主導下力排異議開展了這個有價值的評估；第二，該評估是在美國醫學協會醫學教育委員會的委托和指導下進行的，專家團隊和該協會在行業的影響力及提供的支持，使得報告提出正確改革路徑并得以推進；第三，主持報告的人選得準。亨利·普利斯特聘請了從歐洲返美、致力于改革美國大學教育的弗萊克斯納擔任評估工作的負責人。弗氏極具國際視野、敏銳思想和扎實的評估功夫，他遍訪全美知名的醫學專家和所有的醫科院校，通過大范圍的實證調查和精準分析，最終撰寫的報告深刻揭示了北美醫學教育弊端，并找到改進的路徑；第四，報告形成的激烈討論，引起了洛克菲勒基金會和全社會的關注，并吸引了大批資金支持醫學院的改革，由此，推進了美國和世界醫學科學的進步，促進了人類的健康。

很好奇，為了解這個評估項目的資助金額，我又翻閱了資中筠《財富的歸宿：美國現代公益基金會述評》、李韜的《沉默的伙伴：美國現代慈善基金會研究》、李政云的《慈善基金會在美國高等教育發展中的作用》等書。據李政云書中介紹，當時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聘用弗萊克斯納的薪水僅為年薪3000美元，再報銷全額差旅費和各種費用，兩年多調查時間的薪酬加上差旅、出版等其他費用，估算起來該評估報告的累計費用也就幾萬美元。但該報告撬動了后來洛克菲勒基金會對醫學院改革一億四千多萬美元的捐贈，以及在中國推廣其醫學科學模式捐建協和醫學院的4000多萬美元，還有其他基金會的捐贈，而其倡導的醫學科學教育模式至今仍在全球推行。

弗萊克斯納被美國富豪巴菲特譽為心目中的英雄。巴菲特在福布斯2012年富豪慈善峰會上推介弗萊克斯納的自傳《我記得》，并評價說：“弗萊克斯納很可能是對慈善事業造成最深遠影響的一位美國人。這不是根據他向慈善事業捐贈的資金多少而言，而是按照他對慈善運動帶來的影響而論。”的確，弗萊克斯納有真知灼見，做出了一個影響了世界醫學的評估報告，值得尊敬，但他背后還有兩個偉大的機構：一個是資助其評估報告的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一個是資助其醫學教學改革的洛克菲勒基金會。

由此，想到近年國內公益基金會對影響力投資及基金會是慈善組織還是公益機構的討論。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對弗萊克斯納報告的項目投入不過區區數萬，但其對現代醫學和人類健康的正向影響至今仍在，這的確是一個公益項目社會影響力最大化的極佳案例。該案例還啟示我們，基金會不僅僅可以扶貧濟困，還可以通過公益項目，乃至一個評估報告，發現社會問題，引起社會關注，進而聚合社會力量解決問題，并推動科學進步、政府善治和社會改良，造福千秋萬代和整個人類。

《基金會：美國的秘密》、《基金會案例：美國的秘密》一套兩本著作，是美國杜克大學著名的法律和公共政策教授喬爾·L.弗雷施曼的最新著作，呈現了近年來他對美國基金會發展、管理、戰略、效力和效率等問題的理解和思考，有很多獨到的見解和評價。在前言，他結合美國的次貸危機及麥道夫騙局，指出了美國基金會現存的一些問題，這些客觀的評述和尖銳的批評帶給我們很多啟迪和思考。而這套書最突出的特色是評介了近百個基金會資助案例。作者以簡潔的語言描述這些案例的緣起及過程、成效，向我們展現了美國的基金會是如何開展項目、履行使命并推動社會改良和進步的。其中一些項目，如弗萊克斯納報告，還有洛克菲勒基金會預防治療疾病和促進公共衛生政策項目、朱利斯·羅森沃爾德基金會為鄉村非裔美國人建立學校項目、福特基金會資助的格萊珉銀行項目等，都是基金會推動人類進步、社會發展的經典案例，看后對于我們基金會如何進行公益項目設計、執行、評估，如何確定基金會的使命、愿景都很受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