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榮的鋼鐵方略

文|本刊記者 王豫剛 劉伊玲 姚 堯 高 敏

身為全球第七大鋼鐵企業的掌門人，年近七旬，人稱“鋼鐵沙皇”的沈文榮依然忙碌。盡管他畢生奮斗的鋼鐵行業被各界輿論不斷唱衰，但這位中國民營鋼鐵第一巨頭，依然在言談中表露出他對未來的信心：“未來五到十年，鋼鐵行業還會回到良性的發展軌道上來，這個轉機，可能到2015年底我們就能看到。”

當《中國經濟信息》記者來到張家港市錦豐鎮這座十里鋼城之時，恰逢沙鋼集團一年一度的產品訂貨會召開，新老沙鋼賓館全部客滿，會議日程滿滿當當。長江邊綿延八公里的沙鋼碼頭，卡車貨輪依舊忙碌。

在經歷了2013年鋼鐵行業的全面下滑之后，由下游鋼貿領域開始的產能去化終于延展到了鋼企本身，川威、海鑫一南一北兩大民營鋼企在2014年轟然倒地。而牢牢主導華東螺紋鋼定價權的沙鋼，其業績卻依然令人驚訝：截止記者發稿時止，已有9家上市鋼鐵企業發布了業績預告，唯有沙鋼預增逾90%。沙鋼集團董事局常務執行董事、總裁龔盛透露，沙鋼集團2014年全年預計完成煉鐵3258萬噸、煉鋼3536萬噸、軋材3390萬噸，同比分別增長2.78%、0.80%、0.15%；預計實現銷售收入2485億元、利稅82億元，同比分別增長8.99%、41.38%。

對于這張答卷，沙鋼集團掌門人沈文榮形象地比喻為：“這種增長好比考試，原來考20分，現在考了25分；原來掙10塊，現在掙15塊，也是同比增長”，沈文榮這樣定義鋼鐵業2014年的盈利恢復，“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透露出一個信息，隨著中國經濟總量越來越大，增量必須依靠的是質量和效益”。但喜中有憂的是，全國大中型鋼鐵企業負債總額已達3.18萬億，總體負債率近70%。面對鋼鐵行業龐大的負債規模，沈文榮認為：“實體經濟活力想要進一步恢復，迫切需要解決融資成本問題，特別是民營企業的融資成本。”

方略一：并購最佳時機未到

沙鋼可謂是國內鋼鐵企業并購重組的先鋒，2001年就從德國買下霍施鋼鐵，此后又陸續并購了江蘇淮鋼、河南安陽永興鋼鐵、常州鑫瑞特鋼、無錫錫興鋼鐵，并通過重組方式借殼上市，但對記者當前是否是鋼鐵行業并購良機這一問題，沈文榮給了一個明顯帶有保留態度的回答。

“由于治理和運作機制有很大不同，民營鋼企和國有鋼企間存在兼容性問題，我賣給他，他消化不了，他賣給我，我也消化不了。價格高的我不要，價格低了是國有資產流失，談不成功，就算談成了，審批流程就很長，三年五載也難說”，沈文榮剖析，“鼓勵國有企業參與并購重組的概念提出了，但實際可以操作的方法還沒有，由于法律和體制的限制，我們這樣的民營鋼鐵企業并購重組國有鋼鐵企業面臨眾多制約，首先‘鐵飯碗’問題就解決不了，這樣的話，你白送一個我也不敢要。”

2009年轟動一時的通化鋼鐵重組命案，就是此類并購難題的一個突出案例，事件最后以國有企業首鋼集團入主收官，但此案中建龍集團的前車之鑒，無疑使后來者心存謹慎。

方略二：做好“八年抗戰”準備

近年來，宏觀經濟下行趨勢明顯，各項經濟指標連創新低，如何適應中國經濟的“新常態”，成為了沈文榮近期著重思考的大問題。

“中央已經看到了經濟當前存在的問題，在經濟工作會議上有了新的提法，比如貨幣政策松緊適度，這說明過去收的確實緊了，以后會逐步放松。”沈文榮表示，沙鋼現在在銀行融資渠道通暢，暫時也不考慮在資本市場上再融資，而整體來看，盡管降息周期已經開始，但民營企業的整體融資環境尚未改善。

央行降息，以及未來的降準等舉措，如果想要惠及實體經濟，惠及中小企業，在沈文榮看來，首先要消除融資中間環節的高額間接成本，消除“層層加碼”和“資金尋租”現象。年利率7%的銀行資金經過折扣，再通過信托、擔保、中介等途徑到達終端企業手中時，其成本已上升到13%左右。資金為了尋求利益，在同業市場中空轉，這嚴重阻礙實體經濟發展。沈文榮呼吁，國家應當采取有效措施，促使信貸資金和社會融資資金定向支持實體經濟，比如采用固定比例指定用途、限制投放利率水平等方式。

●沈文榮董事長深入車間指導工作。

側記：“我是講真話的”

采訪結束當晚，恰逢沙鋼集團年度訂貨會的招待晚宴。盡管沒有上臺講話，但沈文榮仍是全場的焦點，前來向他致意的經銷商和合作伙伴絡繹不絕，與《中國經濟信息》記者同在一桌的，就有來自昆山的一家韓資企業的全部韓國高管，而由他們的態度來看，是發自內心地敬重這位企業家。

有經銷商向《中國經濟信息》記者表示，與沙鋼能合作近2 0年，沙鋼的誠信經營，對產品質量的高度保障是最核心的吸引力，而這種寶貴特質，在沈文榮這位企業的領軍人身上都能看到。

“我是一個習慣講真話的人，今天談的內容很多有些得罪人，但我不能不對自己的思考負責”，沈文榮這樣告訴《中國經濟信息》記者。這種始終自我反思的強大意志力，才是一個成功企業家的精神核心和人格魅力所在。

此外，金融機構出于自身考慮，現在出現了對部分企業抽貸、斷貸等現象，這在沈文榮看來是不可取的：“固定資產企業已經投資進去，生產需要流動資金，你如果一收錢他肯定就不行了，那么反而造成了原有投資的損失。規模不大的中小企業用的自己錢，自給自足反而問題不大，但不欠銀行錢的企業，這個比例大概只有5%，現在要做的是讓企業恢復現金流，而不是抽血斷糧。”

“獲取資金仍是首要問題，未來一段時間企業要做好打八年抗戰的準備，優先考慮存活下來，投資方面要謹慎，大概要到2015年底才能看到經濟轉好的跡象。”沈文榮認為國家經濟整體結構轉型要建立在實體經濟良性發展的基礎上，只有實體經濟發展起來，才能發展第三產業，繼而搞好服務業。

方略三：鋼貿將走向直供與“B2B”

阿里巴巴的成功上市，使得公眾對電子商務的興趣大幅提升，鋼鐵行業也不能避免這一熱潮的浸染，鋼鐵電商概念股在股市大受追捧，傳統鋼貿商紛紛“觸電”。而在沈文榮看來，目前的鋼鐵電商，還是“一哄而起”的格局，未來必將經歷大浪淘沙和整合。

沙鋼旗下的電商平臺玖隆在線已經運作近一年了，目前已有9000家注冊用戶，其2年內目標是完成1000萬噸交易量，注冊用戶突破2萬家。“現在已經有接近200家鋼鐵電子商務平臺上線，但根據行業規律，未來可能只有3-5家能夠做出影響力，生存下去；但單個平臺想要控制50%左右的鋼鐵流通，基本無法實現”，沈文榮指出，由于鋼鐵電子商務平臺投資規模遠小于鋼鐵制造本身，“幾千萬元對幾十億元”，各地鋼鐵企業都開始自建電商平臺，進而導致鋼鐵電商平臺現狀與中國鋼鐵工業整體格局極為類似，“小而散”。此外，沈文榮認為，制約鋼鐵電子商務發展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跨企業、跨區域、跨品種銷售面臨制約。“我們沒法賣寶鋼的產品，寶鋼也沒法賣我們的產品，如果全國能夠有統一的平臺，可能兩家就夠了，但目前這還不現實，誰解決了這個問題，誰就能成功。鋼鐵電商要想獨立存活，可能需要做到千億以上的營業規模，短期內還看不到這個前景。”

沙鋼自身的電子商務平臺，依托于其具備一定規模的玖隆鋼鐵物流園區，而在沈文榮看來，制約鋼鐵行業和鋼鐵電子商務發展的下一個問題，在于中國工業經濟整體業務模式需要轉變。首先是企業角色從“小而全”向專業化分工轉變，鋼鐵企業直接對接需求企業，打通研發銷售，按需定制；其次是工業標準需要進一步統一簡化，“舉個例子，不同地區的螺釘、螺帽，其材質、規格、強度都不統一，這也是一個制約。就算是期貨市場的標準合約，也無法實現全面交割，只能作為價格參考。”

方略四：大宗商品定價權至關重要

隨著鋼鐵全產業鏈期貨品種在國內全面上線，越來越多的鋼鐵企業開始參與到期貨市場當中進行套期保值操作，而作為最早參與到期貨市場業務中的沙鋼集團，其經驗無疑相當豐富。就在其年度訂貨會上，沙鋼集團還專門安排了期貨分析師向經銷商講解2015年期貨市場各相關品種的基本面分析和操作策略。

沈文榮對期貨市場的理解之深讓《中國經濟信息》記者感到十分驚訝：“我們當前的期貨市場還存在很多缺陷，無法讓企業完全實現套期保值，首先存在交割難題，標準合約并不能覆蓋所有需求和產品，到期無法將頭寸全部平掉，無法平衡風險，企業的角色被迫成為炒家，進行投機，反而部分放大風險。”

然而，沈文榮對鐵礦石期貨起到的作用贊賞有加：“從國外礦山操縱的現貨指數手中，奪回了定價權，一年來價格下降一半，節省了全國鋼鐵行業約3000億元的原料成本。”2014年，中國鐵礦石進口總量將超過9億噸，平均價格90美元/噸左右，而2013年這一價格是138美元/噸。在這種情形下，盡管企業出口鋼材均價從2013年的3600元/噸下降到3100元/噸，但鋼材出口量反而大幅增加。

“西班牙鋼鐵整體產量有超過40%出口，法國有35%出口，我國的鋼鐵工業出口比重還遠遠不夠”，針對當前面臨國際貿易摩擦和反傾銷頻發的局面，沈文榮認為，這實際上體現了中國鋼鐵企業的整體產品競爭力，已經可以與國際巨頭一爭高下。“以外銷板材為例，每噸出口價格要高于內銷50-100元人民幣，這有利于鋼鐵企業現金流改善，進而解決鋼鐵企業的研發、環保等投入來源。”

●沙鋼大廈

方略五：鋼企升級轉型四大趨勢

產品結構轉型，進軍高端市場，實現進口替代，已成鋼鐵企業的發展基本共識，而在這一領域，沙鋼可謂領先一步。2013年7月，沙鋼研究院成功開發了西氣東輸管線工程配套用埋弧焊絲鋼；2014年9月，廣泛應用于軍工、核電、航空航天、石油管道等領域的鎳基合金熱軋板也在沙鋼試軋成功，同時，國防用高強度螺紋鋼、高鐵用線材等等新產品，也在不斷推向市場。“我們兩條生產線的新產品已能滿足大型水面艦艇70%的鋼板品類需求，產品質量超越某國航空母艦用鋼水平，和中船集團建立起了長期合作”，沈文榮自豪地向《中國經濟信息》記者透露。

在沈文榮看來，鋼鐵行業在未來新形勢下將發生四大變化：首先，未來五年至十年間，中低端產品需求減少，高端產品需求增加，以建筑行業為例，隨著標準提高，節能減排措施的推進，越來越多的建筑方式將轉向鋼結構，鋼筋混凝土方式將逐步淡出，普通螺紋鋼需求下降，而高強度板材需求增加；在整體用鋼量下降的同時，建筑強度提高。其次，高品質的鋼材增加，假冒偽劣產品退出市場，產品質量問題大大減少。再次，鋼鐵行業發展速度會轉變，由量的擴張轉為質的提高，品種結構發生變化，總體產能甚至有可能下降。最后，鋼鐵行業的整個銷售模式將變為廠廠直供，個性化服務，按需定制，本著生產要求來調整供求關系，這將為鋼鐵電商平臺的大發展帶來契機。

“未來三到五年將是整個鋼鐵上下游、乃至中國制造業產業鏈條的質量標準和供應結構大變化、大發展的時期”，他最后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