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奏的變異

蔡燕

一座藍色墻壁、黃色地板的室內體育館內，兩男兩女聚集在籃球架下：女演員Emmanuelle和Audrey， 導演Stanislas和劇作家Denis。已經合作20年之久的他們正在為新一部演出進行排練。然而，這看似穩固、緊密、久經時間考驗的四人關系接下來要面臨分崩離析的危機。Audrey撞見了她的愛人Denis 和Emmanuelle的眼神交流，察覺出了他們之間的私情。妒火中燒的她想要在排練中途退出。而Emmanuelle則又是Stanislas的女伴。愛欲糾纏的關系與排練中角色的分工使得他們關系的維系和破裂更加復雜化。演出由四段各人的冗長獨白組成，四個演員各自緊接前一個演員講述：兩人之間共同發生的故事、獨白者內心的情感與劇本的臺詞混合在一起，直到在一個體操演員的表演中一切結束。

這就是帕斯卡·朗貝爾（Pascal Rambert）所編劇導演的《排練》（Répétition）。這位用《愛的落幕》（Cl?ture de lamour）轟動劇壇的法國先鋒戲劇家把這部新作帶到了2014巴黎秋季藝術節上，再一次贏得一片贊譽。依然是簡單質樸的舞臺，依然是沒有標點符號的大段獨白，角色依然使用著演員自己的名字。但與表現一男一女之間愛情如何終結的《愛的落幕》不同的是，劇中人物從兩個變成了四個，所探詢的主題也發生了變化。有評論認為：Audrey 代表著憤怒， Emmanuelle 代表著欲望， Denis 是對現實的失望， 而Stanislas則是斗爭，以及對愛的訴求。每一個人都代表著面對世界的一個形象。原本和諧的四重奏最后變為各自的單獨表演，四種聲音交替出現，企圖改變和影響著其他的聲音，然而最終他們又會得到怎樣的一首曲目？

帕斯卡·朗貝爾特別重視演員的聲音和身體運用在戲劇作品中的表現。他常常強調自己是“為聲音和身體而不是為角色而寫作”。《排練》由四段獨白組成，一個演員的獨白會持續很久，甚至超過半個小時，這時候其他三位演員的身體表現是理解他們彼此關系的窗口，也是演出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作品“戲中戲”的特征也將舞臺和現實的界限模糊，演出的“那時”和當下的時刻混淆在一起。作品的背景是上個世紀的俄羅斯，四人排練的是和斯大林有關的一個劇本，于是看似四角戀的關系卻沾染著某種程度的政治色彩。這個藝術家的四人組或許是歐洲當下危機的象征？劇作者認為，他在這部作品中思考的是：“我們曾經對歐洲的希望，以及這些希望如今成為了怎樣的現狀？”

帕斯卡·朗貝爾的作品可能對國內觀眾來說并不熟悉，那么另一位法國藝術家雅絲米娜·雷札（Yasmina Reza）和她獨特的“一流、高明的喜劇”風格對很多人來說就并不陌生了。憑借《藝術》、《殺戮之神》等作品橫掃各國舞臺的她將法國莫里哀獎、英國奧利弗獎和美國托尼獎統統收入囊中。《您如何講述這一局》是她的第八部戲劇作品。劇本在2011年出版，這次又由她本人搬上舞臺，在法國、瑞士、比利時多個劇院巡演。作品講述了一位知名女作家Nathalie Oppenheim受到一個小城的文化組織者邀請，在該城的市政廳接受一位知名文學評論家的公開采訪并朗讀她的作品《疲倦之國》的片段。這部小說講述的是一對面臨感情危機的夫婦之間的故事，而小說中的女主角也是位作家，她所寫的小說恰恰就叫《您如何講述這一局》。為人低調、從不接受采訪的女作家并不想過多談論自己的個人生活，但老練的評論家可不想放過她。一邊是評論家步步緊逼的發問，一邊是活動組織者充當和事佬，陷于其中的女作家疲于躲避重重語言編織的陷阱。而活動后酒會上出現的市長又將這樣的關系再次打破，四人一起制造出一個充滿笑聲與戰斗的舞臺。

在雅絲米娜·雷札看來：“這部作品可以從很多方面來解讀。首先很顯然這是一部關于文學的作品。更確切地說，是所謂友愛的社會關系中互相揭露、身體冒犯、角色的模糊和‘無人之地（兩個戰壕之間的區域）以及這些所引發的孤獨的變奏曲。”一方面，觀眾可以從藝術家與其作品的關系、藝術家與媒體的關系，藝術家在社會中的身份去解讀四個人物之間的關系。另一方面，也是對于人與人的關系中細微的沖突變化的展示和探究。法國《星期日報》這樣評價道：“這是一部充滿聯盟轉變、明槍暗戰、強烈戲劇張力的美國西部片。”作品的名字取自于美國作家 Michael Herr的一句話“輸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如何講述這一局”。四人關系的最終狀態并不重要，有趣的是其中掙扎、扭轉的過程。雅絲米娜·雷札似乎就擅長于在瑣碎、平淡、毫不起眼的日常情景中構建戲劇沖突，在干凈利落的詼諧笑料中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殘酷性一一戳破。

兩部法國作品，兩種從藝術家本身的故事延伸出去的對于社會關系的探詢。四個個體，以及他們之間依靠語言和身體制造出的沖突和聯系。和諧的四重奏可以分離破碎，四個聲部也可以完美融合，得到優美的樂曲。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以是單純的，也可以曖昧不清，可以相互配合，又可以激烈抵抗，而對于觀眾來說，我們自己的聲音，又在何處？